“大羅天阙,紫微星宮。”
“尊居北極之高,位正中天之上。”
“法号金輪熾盛,道稱玉鬥玄尊。旋玑玉衡齊七政,總天經地緯······”
一種名爲“信仰”的瘟疫,在雍州擴散開來。
一個個天一行走在雍州各地,一陣陣無我梵音在各處回蕩,帶起一股股誦念《星主寶诰》的熱潮。
極端的信仰本就是精神之毒,而無我梵音将這精神之毒催發到了最極緻的地步,以緻于徹底影響到了朝廷的基本盤。
相較于宗派,朝廷優勢在于統轄天下,有海量的人力供以驅使。哪怕有地方宗派、世家、豪族割據一方,朝廷也依然擁有最大的人力優勢。
那一個個經受訓練的士卒,一艘艘翺翔天空的天舟,都是這個基本盤所帶來的益處。而現在,大乘教就是要動搖朝廷基本盤,并且要搶奪屬于大乾的信仰。
通過早早安排到各地的天一們,無我梵音在半天時間内就占據了半個雍州,一陣陣梵音連成一片,在天空中編織出一張無形的佛網。
“當真是夠狠的啊。”
玉鼎宗原址,雍州邊緣,蕭應龍站在高山上眺望,嘴裏不由輕聲低念。
以他的修爲,自然能看到那張逐漸成形的佛網,知曉在這佛網之下的生靈會有怎樣的待遇。一旦無我梵音入腦,那心靈的自由就難以自主,雖然平時看起來毫無異狀,甚至于生活環境比起原來還有變好的趨勢,惡人變善,人心無私,但一旦那紫微帝君有所念,亦或者有人觸及了這些人心中的某條底線,那這些被渡化的生靈就将變成最極端的暴徒。
說話之時,蕭應龍還微微瞄了面色不變的楚牧一眼,也不知是在說那紫微帝君,還是在說楚牧,亦或者兩者皆在這個“夠狠”的範圍之内。
隻因蕭應龍心知,若非楚牧選擇推一手,單憑一個毫無根基的紫微帝君是絕對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時間内做到這種程度的。
并且,如今這局面絕不可能是倉促行之,在這場劍決之前,這位馬上就要繼位的楚宗主就已經有所安排。
“這······”
金庭山的掌門雲明見到這場景,不由露出一絲遲疑之色,道:“楚···楚道友,我皆屬名門正派,如此行事,是否有些······”
他斟酌用詞,好一會兒才道:“有些不合适?”
在擎天峽對峙結束之後,楚牧就和參戰之人彙合,并且還傳信讓前去襲擊九宮天的金庭山掌門雲明前來,衆人一齊來到了這玉鼎宗原址商讨事宜。
至于玄冥宮主還有另外幾位女性,她們都往昆侖山去了。
此時聽到雲明出言,其餘人雖然不說話,但面色也皆是有異。
雄霸神州無數年的道門中人心中自有一股傲氣,便是過往的大乾朝廷在他們眼中也隻是世俗中人,那些個散修、魔道、佛門中人,也是難以入目。
魔道中人是什麽?是邪魔。
佛門呢?那是外道。
看看這邪魔外道的稱呼,就知道這些年來養成的傲氣有多強了。像這種坐視佛門外道肆虐的場景,對這些個道門中人來說都不是很适應。
衆人之中,可能也就隻有葉夢色面色如常了。
這位洛迦山掌門多年來時睡時醒,心靈在夢境和現實中不斷徘徊,直到突破到至人才終于徹底醒轉。不過這多年的經曆還是讓她有了極大的變化,就像這性情,若是過去的葉夢色,此刻也當是面色有異,但現在的她卻是全然古井無波,心中毫無波動。
她的心境已然和那祭練完成的天道琴一般,天地大道在她心中占據了極大的分量,剩下的空間則是被宗門的人情占據,已經沒有多少心思去理會凡俗了。
“諸位,今時不同往日了,”楚牧淡淡道,“過往我道門主宰神州,自然便是正道,天下皆歸我道門統轄,我道門各派自然也有庇護各地的責任。過往數千年,但凡有魔道中人殺人行惡,我等各派皆會派人前去誅殺,有佛門中人蠱惑人心,我等的阻截亦是從未延遲。但現在呢?現在的神州,已經不是我等的天下了。”
“既是沒有那權力,自然也沒那責任,現在該負起這責任的,是大乾。”
他沒有說自己非但沒有阻止,反倒還推波助瀾,親身參與其中,有些事情還是不适合放在明面上來講的,就如和大乘教的潛在合作,就比如想要讓上清道脈重歸神州。
對于蕭應龍等人來說有些心理負擔甚至可能會嚴詞拒絕的事情,對于楚牧來說卻是毫無負擔的決定。
說是我死之後哪管他洪水滔天有些誇張,畢竟楚牧不是無牽無挂之人,但絕大多數人确實不被楚牧放在心上。
不過楚牧這一番話确實是打破了衆人心中的固有觀念,聚集在此處的都不是看不清形勢的人,他們此刻也知曉今時不同往日,是以也僅僅是面色有異沒有進一步阻止。
“說那麽多,還沒說将我等喚到此地的目的呢。”
蕭應龍突然咧嘴一笑,捋起袖子道:“楚道友的心思,我蕭應龍不是不知,你想要接替慕宗主統領我等,可以,但這等位置光有智計還不夠,還需要有實力才行。這智計如何,蕭某倒是信得過慕宗主的眼光,但這實力嘛······”
這豪爽道人突然一拳擊出,如高山,似滄海的沉雄拳勁直接向着楚牧搗來,“那就要試試了。”
拳如潛龍升天,勢壓四方,驚得雲明以及各派門人紛紛退出此山,葉夢色見狀欲要出手,卻在目光微動之後又止了出手之意,身影一飄便落到附近一座山峰上。
而一直跟在楚牧身邊的哮天犬,更是在蕭應龍動手之前就跑到遠處了。
這條狗是楊戬以“八九玄功”祭練的靈寵,以楚牧的眼光觀之,楊戬怕不是将自己一些獸類變化也分予哮天犬共享,使得這條狗除了牙尖嘴利以外,還有萬裏追蹤的嗅覺、預感危機的感知、行走如風的速度等一系列特異之處,這條狗可說是天狗中的戰鬥狗,靈寵中的超級獸。
“嗡!”
楚牧念頭一動,身上道袍一振,帶起嗡鳴,大羅天法相頓時施展。
就在這一瞬,蕭應龍隻覺周遭天地齊齊向着自己施壓,天地大勢皆在孤立自身,而對方則是已經融入了天地之内,宇宙之中。
“嘭!”
以拳對拳,楚牧以拳鋒對上蕭應龍這沉雄一拳,雙拳正面對撞,蕭應龍周身氣勁如龍,拳勁霸道剛猛,撞得楚牧勁力四散,怒龍般的拳意直接碾入心神。
論力量,便是展開大羅天的楚牧也不及蕭應龍。黃龍觀這一脈的修行專精肉身,蕭應龍更是此道之大成強者,煉大地龍脈之氣入體,一人之身如有神龍之力,那魁梧的身軀之中經脈如龍脈,其内氣機消長暗合江山大地,力量之強,便是在道台九層之中也少有人能比。
拳勁被擊散,楚牧後退一步,無俦大力悉數在這一步中被化解,身上道袍如同浪潮般翻湧,将絕大多數力道消除······或者說殺滅。
他身上這一件道袍可不是過往的便宜貨,而是誅仙陣圖所化,且與楚牧心意相通。此時楚牧圖身合一,絕大多數拳勁皆被道袍蕩滅,剩餘勁力便是加諸于楚牧之身,也難奈何他的玄黃不滅體。
這誅仙劍陣雖不似山河社稷圖那般直接将無限山河之力加持于身,讓楚牧能夠在力量上和法身武者對抗,但其殺伐之力在楚牧手上,卻是别有妙用。
化解勁力之後,楚牧五指齊張,五行之氣于指尖形成激烈的雷霆,天空一時陰沉,震天雷鳴轟炸炸裂。
“掌握五雷。”
掌發五雷,天地皆動,狂暴雷霆刹那間生成,無盡雷暴瞬間籠罩山峰之巅,使得此地淪爲一片雷海,那擊向蕭應龍的五雷,更是帶有浩蕩天威,集浩大猛烈于一體。
這一念之間便讓天象變化的能力讓圍觀衆人皆是啧啧稱奇,隻因此刻天象變化非是以自身靈機引動天象異變,而是念動之間,天象随心演變,自然而然衍生這狂暴雷霆,兩者之間看似相同,但各中差距卻是三言兩語絕難說盡。
“好!”
面對這等天威,蕭應龍道了一聲好,而後腳踏高山,體内經脈如龍般扭動,氣與力完美融合成一體,拳勁化龍,一條蒼黃神龍飛出,帶着震耳欲聾的咆哮舞動于雷霆之中,氣勁碰撞,當即便讓這座在玉鼎宗還在時經受大量靈氣滋養的大山炸斷了半截。
呼嘯的電光在空中遊走,蒼黃神龍勁勢未消,竟是還往楚牧沖擊。
還沒完,蕭應龍一拳之後便是腳步一踏,步履與地脈波動相合,身影如瞬移般出現在楚牧右側,龍拳再出,神龍咆哮。
一步一拳,一拳一龍,瞬息之間九拳齊出,九條神龍自四面八方而來,每條神龍皆是蜿蜒如山,盡顯大地龍脈之強力。
黃龍觀的功法乃是以身化龍,以龍煉體,派中上乘武者便是吸收大地龍脈之氣融入自身,或者出海去屠那血脈純正的龍種,以龍血養龍體,以龍筋蘊龍力。
蕭應龍走的道顯然是前者,他将九條大地龍脈抽取,煉入身中,這些龍脈雖不是神州主幹龍脈,但每一條的存在都足以影響千裏之地的地勢,也不知蕭應龍是禍害了哪一方土地才練成了這一副黃龍法身。
面對這等強攻,楚牧如同再度回到了先前擎天峽之戰,這霸道龍拳讓他想起了玉玄和殷千殇的強橫劍勢。
彼時的楚牧面對劍決之後實力不複全盛的殷千殇尚且戰得困難,但此刻楚牧卻是較之先前又有了新的變化。
誅仙四劍的齊聚,陣圖的煉化,陡然他的實力更上一層樓,相較于先前,不說是一個天一個地,卻也遠非之前的自己能敵了。
道袍衣擺飛揚,分裂成四片的下擺上各自紋飾着劍形圖案,此刻随着衣擺搖動,四道劍光在其上顯現,劍形圖案之下,有道紋扭曲成古樸蒼茫的文字。
誅!戮!陷!絕!
楚牧所得的誅仙四劍,就藏在這四片衣擺之中。
誅仙四劍非是普通儲物法器可以承載,在過去,楚牧一直是以昆侖鏡來承載戮仙劍和絕仙劍的,但在獲得陣圖之中,這四劍卻是有了更好的載體。
四劍藏于陣圖之中,發揮的威能雖不及開啓誅仙劍陣,但勝在穩定且可控。楚牧此刻催發四劍之力,至極殺機頓時充塞于天地之間,四道劍光在身周一絞,那九條蒼黃神龍立時便被絞成數截。
與此同時,烏雲密布的天空多出了沉沉的殺機,本是剛剛步入秋季的氣候像是突然加速了一般,前進到嚴冬,帶來料峭寒風,肅殺寒意。
大地轟鳴,山川動蕩,蒼茫大地之下龍蛇起陸,地煞之氣自大地深處上湧,從裂開的縫隙中噴湧而出。
所謂“天發殺機,移星換鬥,地發殺機,龍蛇反複”,大緻也就是這副場景了吧。
楚牧以大羅天操縱天地之象,催發天地之殺機,其本身更是喚起了自身的恐怖殺氣,沖霄殺伐氣機形成氣柱,縱貫天地,将蒼天、大地、人道三極歸一,驚世殺伐震蕩世間。
圍觀的衆人終于色變,那一個個本來因爲楚牧年少實力境界較低而有所看輕的各派之人,皆是在此刻抹去了心中的輕視,以新的目光去看待這位玉鼎宗的未來宗主。
畢竟人是視覺生物,就算境界高超的武者,也無法完全免俗,面對楚牧這個年輕人總是難以避免地會帶上一絲輕視。
你楚牧确實是天縱奇才,但那是未來,你楚牧确實心計深沉,但你終究太過年輕。
他們不會知道楚牧實際上是已經經曆過千年歲月的老家夥,也不會明白這個年輕人的真實實力能夠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按在地上捶。楚牧也不可能當真通過将他們按在地上捶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所以,需要這一戰。
所以,此刻他需要出劍。
劍指點出,四劍氣機悉數彙聚于其上,無上殺伐彙集,反倒顯露出返璞歸真之相。
楚牧并未使用寰宇劍,也并未使用四劍,他就是将劍氣彙聚在劍指上,輕輕點出這統合天地人三才的殺伐之式。劍指如天馬行空,飄渺無迹,無有震天殺伐之恐怖,也無驚世殺氣之酷烈。
情到濃時情轉薄。
道是無晴卻有晴。
物極必反,道窮則變。
經過觀戰劍決,經過與殷千殇一番激鬥,楚牧對于這誅仙四劍的體悟已是更爲精深,先天殺伐劍氣内斂平淡,返璞歸真,相較于過往,其氣機卻是顯得羸弱多了。
但蕭應龍卻是見之而色變,身影一晃,龍氣乍起,原本的人身竟是化作了龍體,面對這一劍,他幾乎是不假思索便化出了黃龍法身。
但是,還是遲了。
刹那間驚聞龍吟,血光乍現,揮灑長空,這一道平淡的劍指毫無滞留之意地從黃龍法身上劃過,淋漓的鮮血在空中形成一道銳利的劍影。
黃龍觀觀主蕭應龍,傷!
倏忽而過的身影,出現在黃龍身後,楚牧收斂起身上的劍氣,在陰雲漸散的天空下,他轉身看向蕭應龍,道:“如此實力,可夠?”
黃龍一轉,再度現出豪爽道人的身影,隻見他哈哈一笑,向楚牧一拱手,道:“請楚道友下令。”
言語之間,竟是對楚牧表達言聽計從之意。
“那麽便出發吧。”
楚牧很是幹脆地說着,衣擺飛揚,四道劍氣在空中斬出巨大的裂縫,“清虛派屢次進犯,貧道滅其之心已久,今日,便與諸位同道一行,好叫那元清林知曉妄行的代價。”
他目光沉沉,言語之中滲透出令人悚然的殺機,“今日,貧道要滅清虛派滿門。”
欲要鏟除廣成仙門,便要先行拔除其爪牙,按照哮天犬提供的消息,這清虛派實際上乃是由廣成子傳下。當年在玉清一脈内亂之時清虛道德真君便已經死于廣成子之手,其道統皆數歸于廣成子,和廣成仙門可謂是同出一源。
也就是說,這清虛派的後台就是廣成仙門的後台,在如今廣成仙門退走的情況下,清虛派是沒什麽外力可借了。
所以······殺!
森森殺機令雲明等人心驚,但見識過楚牧實力的他們又不敢有所違背,是以在短暫的沉吟之後,衆人便向着那道裂縫魚貫而入,前往清虛派所在。
楚牧、葉夢色,還有蕭應龍,三人最後進入裂縫。在進入裂縫之前,楚牧輕聲道:“多謝了,蕭師叔。”
他心知蕭應龍在方才的交手中有所留手,否則便是楚牧進步再驚人,也絕對無法那般輕易傷到蕭應龍。
而蕭應龍之所以如此做,便是爲了幫楚牧立威,讓楚牧能夠順利地接替慕玄陵的位置。
所以,楚牧這一聲“師叔”叫得真心實意,因爲蕭應龍是不惜身段來給楚牧做墊腳石。
蕭應龍朗笑一聲,道:“若是你連我第一拳都接不下,便是玉鼎宗與我派交情再深,我也不會聽從于你。你展現出了足夠的實力,讓我驚豔,那我自然不會不支持你。這是你應得的,無需說謝”
說話之時,蕭應龍龇牙咧嘴地抹了抹受傷的肩膀,“這一劍真夠勁,玉玄後繼有人,玉鼎宗有一個極好的繼承人啊。”
說罷,他便帶着連聲大笑進入了裂縫之中。
十二派中,以黃龍觀和玉鼎宗關系最近,雙方多年來往來甚密,可以說是兄弟宗門。這一點,便是連洛迦山都比不上。
若非有這等交情,那麽即便楚牧的實力再如何叫人驚豔,蕭應龍也不會自降身份給人當墊腳石。以一派掌門之尊做到這種程度,蕭應龍無愧于雙方的情誼。
這時,葉夢色問道:“慕師弟的傷勢有多嚴重?”
直接推楚牧出來,這慕玄陵的傷勢看起來是頗爲嚴重,估計是長期閉關療傷了。光是從這傷勢就可以看出西昆侖那一戰的慘烈。
然而楚牧聞言,卻是面色有點古怪。
隻聽他有些尴尬地道:“宗主的傷勢确實相當嚴重,無極金丹也遭到了重創,但促使他做出這一決定的卻不隻是傷勢。嗯······玄冥宮主去西昆侖了,這一點葉前輩也該知道,但你不知道的是,去本派宗門的不隻是那玄冥宮主,加上這一次助戰的雲中城玄微前輩的話,現在在本宗的諸位前輩大概有······”
楚牧伸手比了個數字,葉夢色見之恍然。
這怕是所有的紅顔知己都來了吧。
哪怕淡然如葉夢色,此刻也不禁莞爾。她光是想想都知道慕玄陵現在的情況有多窘迫,他現在怕是恨不得傷勢更重點,好讓自己昏迷不醒吧。
并且,慕玄陵這一次爲了求得支援,可是把自己賣出了個好價錢。
這一位在戰前一貨多賣,向諸多紅顔知己許諾打完這一戰就和她(們)成婚,現在債主找上門了,慕玄陵也該踏入愛情的墳墓了,可墳墓太多,他一個人也躺不過來啊。
總而言之,現在大戰之後的玉鼎宗可不是太安甯。
“汪!那姓慕的活該。”某隻單身狗在此時發出了羨慕嫉妒恨的控訴。
隻能說,希望老白臉人沒事吧。
楚牧搖了搖頭,兩人一狗一同進入裂縫中。
還是二合一章節,今天就到這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