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年零八個月,我在日思夜想中度過了一百一十三年零八個月。”
玉箫合此刻依然戴着面紗,但那薄薄的輕紗完全無法掩蓋她臉上的憂郁之色,“一百五十八年前,玉玄劍道有成,出海與上清道脈各派論劍,玄陵也是在那時候來到了東海郡。”
“那時的他已是惹下了不少風流債,并且也無後來的實力,是以被那些情敵追着打。爲了隐藏身份,也爲了在東海郡能夠順利行動,玄陵使用了無外人知曉的道号,并且扮成了玉家的子弟,來到了東海。”
那道号,自然就是“玉泱”了。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非常巧合的事情,正好東海王出自于中都玉家,正好慕玄陵的道号就叫“玉泱”,楚牧光是想想,就能猜到當時慕玄陵直接一拍腦袋,就決定冒充從中都而來的玉家子弟玉泱的場景。
之後的事情就不需要多猜了,估摸着就是慕玄陵這一決定,讓他有了和玉箫合接觸的機會,随後在相處之中日久生情,老白臉再度喜獲一紅顔知己。
隻不過彼時的老白臉怕是沒想到,這一紅顔知己會在他朝背叛他吧?
不,應該是現在的慕玄陵大概也沒能想到這一場景。
玉箫合還在說着,“一百五十三年前,玉玄和天雲道三仙大戰,身負重傷,玄陵出海相救,從那時候開始,我便知我們分别的時候不遠了。”
“果不其然,在半年之後,玉玄返回玉鼎宗,玄陵亦是與我告别。之後數十年間,他與我見少離多,這相思之苦,從那時候就種下了。而從一百一十三年前開始,我們見面的次數更是少之又少,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我無時無刻不處在痛苦之中。”
說了這麽多,玉箫合身後的法相已是完全顯露,數丈高的法相至靈至感,莊嚴妙相,與玉箫合肖似的面容如神祗般高高在上,有着迥異于本體的神性,眼中古井無波,周身則是環繞着一道道青玄之氣。
玉箫合暫收憂容,看着楚牧微微移動的身影,勸道:“你是道門不世出的奇才,尋常道台三層都不一定能勝過你,但是要與法相武者相鬥,依然還是有死無生。我可以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束手就擒,我可保你一條性命。”
楚牧聞言,似是有所異動,問道:“此言當真?”
“自是毫無虛假,”玉箫合保證道,“我雖怨恨玄陵薄情,但也不想他恨我,若是你有個好歹,我與玄陵之間便再也沒有任何可能了。”
這一席話,說的情真意切,玉箫合身後的天一都是信了玉箫合此言,想要開口勸玉箫合莫要婦人之仁,但被玉箫合目含厲色地逼着閉嘴。
但楚牧卻是在此刻突然道:“可惜,我不相信。”
他看着玉箫合那漠然的法相,眉心豎痕神光不絕,從這法相之中洞悉了一些尤爲關鍵的信息。
“如果你當真還愛宗主,那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修煉了《太上忘情道》的你,當真還有愛情嗎?”
忘情非是無情,但太上魔道的人卻是比無情的人還要可怕。
他們能夠在任何時刻抛卻感情,也能在任何時刻撿起感情,就像是一張能夠任意添加和抹除顔色的紙,想染上什麽顔色就染上什麽顔色,若是不滿意,将這顔色擠到元神表面,脫去便是。
他們能夠比任何人都要有情,也能比任何人都要無情。
道是無情卻有情,道是有情卻無情,就是用來形容此道中人的。
玉箫合甚至騙過了慕玄陵,讓慕玄陵都爲其深情和處境動容,易容前來鲲鵬舟,欲要與其相會,互訴衷腸。
這樣的人,楚牧不信她會因爲這一點顧慮而放自己一馬。
玉箫合定然還有其他計劃,她應當有不能暴露身份的理由。先前不出手,是因爲有顧慮,可能那時候慕玄陵還沒被困住,也可能是因爲她不需要出手。
但現在,她既然出手,就要把事情做絕。
“說到底,你之所以做出這般模樣,這般好心的勸我,皆是因爲你心知我還有一條生路,一條唯一的生路。”楚牧緩緩道。
慕玄陵現在是指望不上了,對方這般設計,估摸着那老白臉現在不是被困在某地,就是被人擋着來不了,據楚牧估計,這一次,說不準連太上魔尊都到了。
有太上魔尊在,慕玄陵哪怕是有意隐藏,都有可能被發現,甚至于在玉箫合攔住赤霄神辇之前,他就可能已經發現慕玄陵的行迹了。
也唯有如此,玉箫合才能做出之後的布置,一步一步将慕玄陵設計在内。
如果慕玄陵現在可以脫身,那他在察覺鲲鵬舟生變之後,第一時間便會趕到楚牧這裏,而不是到現在都沒點動靜。
“早在我躲過你的襲擊之時,你就猜到我的生路在哪裏了,所以,你才會做出那般憂郁的模樣,意圖不戰而屈人之兵,隻可惜我比你想象的要聰明一點。”
楚牧微微吸了一口氣,向身側移動了兩步。
這兩步,讓玉箫合的憂郁徹底散去,神态完全冷淡下來。
她就像是從九天之上下凡的神女,無情無心,與身後的法相完全一緻。
“你果然很聰明,”玉箫合漠然道,“不錯,我在經曆了一百一十三年的求不得之後,終于無法忍受心中的煎熬,試圖尋求忘情之法,而在這時,《太上忘情道》出現了。”
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某人暗中推動,玉箫合修煉了《太上忘情道》,抹去了多年的相思之苦,也在之後褪去了情感之衣。
她也許是被蒙蔽,不知所練之法是《太上忘情道》,也可能是當真要忘情,自主選擇了修煉此功,總而言之,她練了,然後她變了。
到現在,玉箫合能夠毫不在意地算計曾經的老情人,也能夠随手抹殺楚牧這個老情人的師侄。
隻可惜,她低估了楚牧。
低估了楚牧的感知,讓他躲過了襲擊,也低估了楚牧的敏銳,讓他第一時間抓住了生機。
“這······”
楚牧微微俯身,探手握住了誅仙劍的劍柄,真氣如流水般注入其中,“便是我的生機。”
眉心之中飛出了蒼白的劍影,扭曲的道紋在劍身上描繪出“誅仙”二字。
這是楚牧的劍魄,誅仙劍魄。
玉箫合就是知曉楚牧身懷誅仙劍意,這才猜測楚牧有可能已是凝聚出了誅仙劍魄,有了抓住生機的可能,才會在楚牧的身影回到原地之後,當即便改換策略,試圖以言語令其屈服。
實際上,從一開始,玉箫合就打着殺人的心思,那輕描淡寫的襲擊,實際上是下了死手的。
可惜,還是功虧一篑了。
誅仙劍魄直接沒入此刻神物自晦的殺劍之中,原本如流水一般注入誅仙劍的真氣此刻已是變成了洪流,變成了海潮,楚牧渾身真氣、氣血,乃至神念,都在被此劍吸取。
“太衡天雖修《誅仙劍經》,但他劍道造詣不如我,他的前世雖是境界高遠,但仙道已是不适合如今的誅仙劍,且其前世應當也未曾有緣執掌誅仙,涉及誅仙劍道。且太衡天的神魂化身,又總及得上我玉鼎宗專門爲修劍道而創出的劍魄之法?”
深沉的黑暗籠罩在九天之上的蒼穹,蒼茫的暗天之下,是無數勁風呼嘯,是無數鬼哭神嚎,是天地之間的億萬靈機在爲殺劍的覺醒而悲鳴。
楚牧完全可以用上清一脈的功體去使用誅仙劍,但這誅仙劍中一直都藏有貓膩,他也一直不敢疏忽,并且,若不行非常之法,那也不過是如太衡天一般發揮誅仙劍的一點威能,以此揮劍,可完全不足以讓楚牧跨境與玉箫合相抗。
所以,他做出了和玉玄一樣的選擇——劍魄融劍。
誅仙劍真正覺醒,黑暗如潮水般湧動,天地之間的戾氣煞氣死氣都在向此地聚集,如九幽悲鳴般的震蕩聲中,蒼白的劍光斬開了黑暗,蒼白的色彩染上了楚牧的白發,前所未有的殺伐劍氣暴起蒼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