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越下越大,岸上的五六個人被淋得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的兔子似的,看着着實可憐。
船老大怕麻煩,沒有理會想要搭船的人并不奇怪,讓伏纓感到奇怪的是,一向以俠義自居的朱雀竟然也看着那些人無動于衷。
伏纓同情之心大起,忍不住對船老大說道:“你看看那些人多可憐,咱們就靠岸撘他們一程吧!”
船老大說道:“客官也看到我們船錨收起來了,這一收一放,不知道需要我多少水手費力麻煩,我也不是不想賺他們這個船資,隻不過實在是……”
伏纓看了看船上的那隻大鐵錨,對船老大說道:“我還以爲是什麽事,鐵錨收放我來幫你,這下你沒什麽理由不靠岸了吧?”
船老大看着伏纓瘦高的身材,對他能否搬動船錨都感到懷疑,伏纓見他輕視自己,來到船錨旁,一手将龐大的船錨拎了起來,這個船錨需要船上四名水手才能小心擡得動,想不到伏纓一隻手就輕輕巧巧地将船錨提起,船老大見伏纓如此神力,驚得橋舌不下,也不敢再跟伏纓争執,趕緊讓船靠岸。
等船到了岸邊,伏纓輕輕一甩,将鐵錨摔倒近岸邊的淤泥裏,船穩穩停住,船老大命人放下踏闆,那雨打在船闆上和踏闆上啪啪作響。
搭船的一共是六個人,這六個人見到伏纓徒手将這麽大的船錨輕輕巧巧地扔進江中,都跟着愣住了,接着他們才在船老大的催促下,一個接一個地上了船。
伏纓見這六個人身上都帶着兵器,心中想到,原來都是武林同道,自己這番善舉,看來做的并沒錯。
這幾個人濕淋淋地來到伏纓身旁說道:“多謝你讓我們上了船,他奶奶的,船老大差點讓我們淋出病來,這船資可要給我們少算些!”
伏纓聽這人說話粗鄙不堪,忍不住悶頭一皺,船老大爲難地說道:“我們這些人爲了讓你們幾個上船,都跟着淋得濕透,沒讓你多出些船資,你還要少給,那可不行,我也不問你們多要,你們就給平時的價錢算啦。”
這幾個人埋怨了幾句,進了船艙去脫濕透了的衣服了。
伏纓過去将鐵錨又給收了回來,他因爲自己的善心,結果也被淋得全身盡濕,也跟着回了房間去換衣服。
換好衣服後,伏纓看到看雨的人都回了房間,畢竟這雨初看時感覺新鮮,時間一長,感覺也就這麽回事,站在船艙門口,外面的雨水被風卷進來還會掃到身上,還不如在房間裏呆着。
伏纓閑着沒事,來到朱雀的房間,船艙中房間狹窄,裏面的床也很窄,所以朱雀和伊雪乃是分開在兩個房間裏,他來到朱雀的床上大刺刺地一坐下,就開始質問朱雀:“你小子一向樂善好施,今日是怎麽了?這幾個人落了難,船老大不願意載他們,你怎麽連屁都不放一個?”
朱雀失笑道:“我看你才是沒事亂咬人,這幾個人絕非善類,那是一望可知,你聽說過引狼入室這個成語麽?我才這個成語就是爲你量身定制的,隻不過你雖然不怕他們,船上其他人隻怕就要倒黴了。”
伏纓有些不信:“我看你是不願搭救他們,就這麽指責他們不是好人,他們若不是善類,我怎麽看不出來?”
朱雀笑道:“你一心都被自己的俠義之舉所感動,哪裏會注意到這些?”
伏纓盯着朱雀看了一會,然後以一副恍然的樣子笑道:“我知道了,你說他們不是什麽好人,定然是因爲我比你搶先一步做了這件好事,所以你才這麽說,好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對不對?這幾個人償若是匪徒,爲何上了船之後并不動手,還付了船資,跟着船向下遊而去呢?”
朱雀問伏纓:“你當真不知?”
伏纓問道:“知道什麽?”
朱雀歎道:“我若不知你本就天生愚蠢,定會以爲你是在裝傻,你讓船靠岸時,随手将鐵錨提起扔進江中,單單這手功夫,就足以震懾住這幾個人,他們怎敢輕舉妄動?你沒見到他們看到你将鐵錨扔進江裏時他們目瞪口呆,嘴巴裏都能塞個雞蛋的樣子?”
伏纓想了想後說道:“你這麽說就有些強詞奪理了,普通人見到别的習武之人力氣大些感到驚訝,那豈非很正常?你沒看船老大都不相信我能提動船錨嗎?”
朱雀冷哼道:“船老大是普通人,覺得奇怪也就算了,這六個人全都随身帶着兵器,償若也會感到驚訝,那倒是奇事了,他們隻是驚懼,這中間自然有所不同,隻不過你不肯承認而已,子不聞,無論怎樣都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麽?”
伏纓臉紅了紅,他說道:“算你說的對,不過這幾個人爲何不是好人,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朱雀道:“我在你們進船艙避雨前,就已經看到這六個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片樹叢之後,那時候他們要上船的話,怎會淋成這樣?後來他們在樹林旁嘀咕商議了一陣,商議時他們臉色猙獰,眼睛望着這艘船,那是顯而易見地不懷好意了,再加上這些人喊停船時臉上并沒有流露出着急趕路的樣子,以及看到你随手提起鐵錨時失望的樣子,恐怕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他們不懷好意,我隻是懷疑,你爲何明知他們不是善類,還着急着請他們上船呢?那自然是你怕他們在岸上禍害别人,不如把他們請上來,好來個甕中捉鼈,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
伏纓被朱雀的一番解釋羞得幾乎無地自容,不過他善于調節自己的情緒,很快平複下來,他一拍朱雀的床頭道:“他奶奶的,原來這幾人不是好人,他們償若在船上乖乖的也就罷了,償若他們膽敢冒犯别的乘客,别怪我伏纓翻臉不認人。”
朱雀道:“狗改不了吃食,我猜他們雖然對你有所顧忌,但已經來到船上,未必願意空手而回,而船在雨中行駛緩慢,到揚州渡口要到明天了,隻怕今夜他們就會動手。”
伏纓道:“如果他們今夜動手,那明日船靠岸之前,有人發現丢了東西,或者被他們劫掠,豈不會鬧得整條船上的人都知道?他們又怎麽下船?難道咱們明知他們搶劫了乘客的财物,還會任由他們揚長而去麽?”
朱雀長歎了一口氣道:“我的伏公子伏大少爺呀,你以爲人人都像你這樣,不到渡口不肯下船麽?這些人身上帶着水鏽,顯然水上功夫了得,一旦他們得了手,難道不會從船上跳下去遊到岸邊麽?”
伏纓一拍自己的腦袋說道:“我這人平時十分聰明,但一見到你就不知怎的,好像腦子生鏽了似的,他奶奶的,定是老子跟你在一起時,想着凡事都有你來去想,所以思慮憊懶了些吧。”
聽到伏纓的解釋,朱雀更覺無語,他說道:“就算真是如此,你腦子生鏽了,但你那份熱血心腸定然沒有減弱,否則就不會讓這些人上船,以至于給船上的人帶來這麽多麻煩了。”
伏纓眼見自己又被朱雀說服,自覺無趣,對朱雀道:“也不知道船上管不管飯,下着這麽大的雨,難道還要咱們餓着肚子麽?”
朱雀見他顧左右而言他,對他說道:“上船時船老大不是說了麽,他會給每個人準備一碗飯,一碗菜,一碗湯,不知你是沒聽到,還是記不得了?”
伏纓剛要說話,聽到隔壁傳來敲門的聲音,一個大嬸的聲音跟着傳來:“送飯了,出來接飯!”伏纓借機回了自己的房間去吃飯了。
晚飯果然簡單,旅途之中乘客也不會挑剔,吃飽了飯後,這位大嬸又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将碗筷收走,償若一碗飯吃不飽,還可以免費添米飯,菜卻沒有了,想要吃得好些,也可以另外花錢,船上有魚有肉有燒雞,一般人很少單獨再加餐。
吃過飯後,伏纓就早早睡下,當然,他睡得很淺,爲了防止今日好心辦了壞事,他雖然在睡着,可是依舊保持着警惕,一旦船上發出什麽古怪的聲音,他定會立刻清醒過來,去阻止那些歹人犯事。
至少伏纓自己是這麽想的。
大船飄在江上,入夜後船便順流而下,行駛得極爲緩慢,船身在江面上輕輕晃動,風漸輕而雨漸小,淅淅瀝瀝的雨水拍打着窗子,伏纓睡得十分香甜,夢裏好像見到了去世的娘親,眼淚浸濕了枕頭。
不知什麽時候,伏纓猛然驚醒過來,船艙的黑暗中似乎站着一個人,伏纓想起自己入睡前的警惕,卻沒料到随着自己熟睡後,幾乎将這些事忘到了腦後,他的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床前果然站着一個人,隻不過看不清楚是誰,伏纓全身都跟着緊張起來,故作淡定地問道:“是誰?”
一邊問着,他一邊摸了摸放在床邊的流螢劍,還好,劍還在,伏纓放下了一半的心。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我……”
伏纓聽出是朱雀的聲音,正要喝罵他爲何半夜三更來吓唬自己,朱雀卻似乎料到他會問自己,先一步阻止了他的詢問:“噓,你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