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去邪離去後,伏纓幹什麽事都感覺提不起興趣,修煉内力提不起興趣,鍛煉輕功和劍法,也一樣提不起興趣,隻覺得懶洋洋得什麽都不想做。
除了不想練功外,項去邪的離去就像少了一個監督自己的人,或者自己做了這一切給人看的那個人,就連金手門的責任,去偷那些爲富不仁之人家中的财物捐給窮人的事,項去邪也不斷給自己找理由推遲去做。
除了每日不得不習練的内力和輕功各一個時辰外,伏纓就是待在客棧裏,偶爾出去吃頓飯,其他時間就在感傷過往,一個人獨處更容易胡思亂想,伏纓甚至想到,自己做這一切爲的是什麽?
真是爲了偷富濟貧麽?偷富濟貧又爲的是什麽?
每日辛苦從富人那裏偷來财物分給窮人,但似乎也并未見到什麽改觀,富人依舊是富人,窮人依然是窮人,這世上無窮無盡的窮人,窮自己一生,又能幫助多少人呢?
這個問題延伸下來,那就是自己練功又爲的什麽,金手門的規矩,不能無事生非,和人争強鬥勝,那麽習武的意義也不大了,再往深了想,自己活着爲的又是什麽?是爲了成爲金手門的傳人進而幫助别人而活麽?
世人經常講究積陰德,說什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隻不過是弱者自我安慰的言語罷了,隻看自己的師父範萦懷,他一聲恪守金手門行善之舉,到頭來又落到什麽下場了?還不是被惡人袁采撷給害死了?
袁采撷是惡有惡報,那麽師父又算什麽呢?
自己的結局又是什麽?
償若不能求仁得仁,那麽這一切究竟爲的又是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伏纓強烈地想家起來,這個家是由他父親伏風和他去世的母親組成的溫暖的家,恍惚中他們都在家裏等着他,等着自己這個在外流浪的孩子。
但瞬息過後,伏纓就知道,母親不在了,師父不在了,父親已經續弦,還有了後娘的孩子,那裏已經不是自己的家,回去,隻不過給他們添麻煩,給自己添堵罷了。
未來何去何從?
伏纓就這麽一個人在客棧裏待了許多天,每日去想這些究極的問題,以他的智慧,自然想不出什麽答案來。
客棧的上等房,房錢算得十分高昂,可是伏纓身上有的是錢,他根本不在乎能夠住多久,就算真的錢不夠了,晚上出去一趟,大筆的銀錢也就來了。
住上等房的好處就是,吃飯都有人送過來,隻不過伏纓越來越沒食欲,人在數日之間也餓瘦了不少,以至于到後來,他跟送飯的夥計說道:“這幾日我胃口不好,暫時不用送飯了。”
店夥計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伏纓見店夥計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卻做着伺候人的苦差事,心生憐憫,賞給了他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已非少數,店夥計平白得了銀子,喜不自勝,對伏纓連連道謝。
伏纓道:“不過一兩銀子罷了,有什麽好謝的?”
店夥計道:“我在這裏做短工,就是爲了攢工錢給娘看病,可是娘卻省着不去看大夫,不去買湯藥,卻将錢都給我存起來,讓我以後有錢娶媳婦,我一月工錢不過兩百文錢,這一兩銀子抵得上我五個月的工錢,娘知道我遇到了你這個大恩人,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您可真是個大善人!”
伏纓經曆雖然艱辛波折,但畢竟沒有過像店夥計這樣的負擔,他爲了他娘做苦工,他娘忍着病痛,将錢存起來,這種母慈子孝的事,伏纓從未經曆過,他聽店夥計說得平淡,可見店夥計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爲常,而自己卻異常感動,他問道:“你娘得了什麽病?看病需要多少錢?”
店夥計道:“我娘腰不好,得經常吃藥才行,又不能幹重活,大夫說必須靜養調理,還要天天服藥,要連吃上半年的藥才成,每日的藥錢就得要一百文銅錢,可是她哪裏舍得,非但不肯服藥,反而爲了掙錢養家,還是每日做些針線活,我家中還有個妹子,她尚未成年,我爹在外面做木工,很久才回家一趟,家裏沒有多少積蓄,否則我娘何用如此辛苦?”
伏纓點了點頭道:“一天一百文錢的湯藥,一個月就是三兩銀子,半年就是十八兩銀子,你一個月的工錢,不過隻夠你母親兩天的湯藥錢,唉,怪不得怪不得。”
店夥計問道:“恩人,怪不得什麽?”
伏纓搖了搖頭道:“沒什麽,還有,你不用叫我恩人,對了,你娶媳婦需要多少錢?”
店夥計道:“那要看娶什麽樣的媳婦了,我們那裏,若是娶到門當戶對的窮人家的媳婦,至少需要二十兩銀子才行,什麽見面禮,聘禮,酒席,改口費,置辦衣服首飾等等,最少要這個數,那還是在自己家裏辦,我家裏窮,怕别人看不起,總要修整修整屋子,刷刷牆,二十兩銀子未必夠,若是自己起一間大屋,則花費更多,沒有三四十兩銀子,就别提新房新婚之事。”
伏纓算了算,說道:“照這麽說,你家中娘親看病和娶妻,少數也得五六十兩銀子才能辦得妥當了?”
店夥計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伏纓道:“既然需要這麽多錢,你在這裏做着一個月兩貫銅錢的差事,何年何月才能娶上媳婦?”
店夥計道:“我在這隻是做短工,爲的就是随時能夠回家照顧娘,若是長工,或者在其他地方一個月能夠拿到五貫錢,一年下來能到手五六兩銀子,再加上爹娘幫襯,要不了幾年我就有錢娶妻和給娘看病了。”
伏纓歎道:“可是你娘的病又豈能等得?”
店夥計道:“等不得也沒辦法呀,大夫說了,我娘的病越早治越容易痊愈,拖得越久,越難根治,我恨不能去賣身……”
伏纓道:“如果我給了你足夠的銀子,你還在這裏做夥計麽?”
店夥計道:“當然不會,娘的病若能治好,我也能放心地跟着爹去幹木匠活,怎麽都比在這裏掙得多。”
伏纓笑道:“小子,你今日遇到了我,算你走運,隻可惜我就少了一個你這麽能說會道會伺候的夥計了。”
店夥計有些難以置信,他身子甚至感到有些發軟,他顫顫巍巍地說道:“恩人,哦不,你……你說什麽?”
伏纓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看了看面額,遞給店夥計道:“這是一張一百兩銀子的銀票,小子,便宜你了,多餘的銀錢你多給你娘買些補品,再将你爹娘所住的屋子修葺修葺,總不能你一個人住着新屋,讓爹娘住破舊的屋子吧。”
店夥計拿着銀票,噗通一聲給伏纓跪下磕頭,伏纓連忙将他扶起,對他說道:“我見你是個孝順的孩子,這才幫你,你可千萬不能忘本,做那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事。”
店夥計激動得喉頭哽咽說不出話,卻連連點頭答應,表示自己絕不會做這種事。
伏纓又讓他将銀票放好,不可讓别人知道,以防有壞人見他年紀小,身懷巨資而心生歹意,也不可告訴别人是自己送給他的銀票。他伏纓在梁山上遇到的孫老頭,可就是血的教訓啊。
店夥計自然答應下來。
等到店夥計千恩萬謝地離去後,伏纓心中抑郁稍解,練了會功夫,便倒在床上睡去了。
到了傍晚,前來服侍他的人依然是這個年紀跟他差不多的店夥計,伏纓忍不住問道:“咦,你怎麽還在這裏,你不是說要回家了麽?”
店夥計道:“恩……你給了我錢讓我給娘治病,讓我娶媳婦,我無以爲報,隻能多伺候你幾日,等你走了,我再走。”
伏纓道:“我明天一早就走,也不需要你來服侍,快快地給我滾回家去,給你娘治病去吧,大夫都說了你娘的病不能拖,你再不會去,我認爲你不孝順,說不定就要将銀票要回來了!”
店夥計吓了一跳,心中也知道他勸自己趕緊回家給娘治病是好心,但也擔心他真的要回銀票,連忙說道:“我這就去跟掌櫃說去,我……走了,祝大恩人以後順順利利,萬事如意……”他說了一大堆恭祝之詞,這才真的離去。
伏纓見到他滿足的樣子,心中不免生出觸動,也許是因爲他見過太多的錢财,而且錢物之于他來得異常容易,所以他從未思考過錢的意義,如今見到自己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一百兩銀票,竟能改變一個人甚至是一家人的命運,伏纓似乎明白了些什麽,這或許才是金手門的目的所在。
以往伏纓不過是隻知道偷富濟貧,第一次見到窮人喜悅,便有了些動力,可随着這種事做得越來越多,窮人的開心之于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感動,他變得麻木,後來都是爲了偷富濟貧而偷富濟貧,沒有想及更深的意義,直到今日,和店夥計的一席交談,這才知道錢之于他們的重要性,而不僅僅是爲了讓他們能吃頓好的,買些漂亮的衣服。
世上有這麽多真正需要幫助的人,他們都在頑強地和命運抗争着,自己擁有這些得天獨厚的優勢,又有何理由在這裏怨天尤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