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纓口渴,想要接滴下來的水喝,被範萦懷阻止,并低聲告訴他水髒。
的确,就算是冰雪消融,畢竟還是帶着地窖蓋子以及泥土的髒水,過了不久,地窖中逐漸暖和起來,暖和得就像天氣回春。
但是,暖和沒過多久,卻又逐漸變爲了炎熱,師徒二人都覺得很不對勁,範萦懷伸手去推地窖的蓋子,想看看上面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地窖的蓋子卻十分沉重,等他好不容易将蓋子打開,卻從上面掉下來一根燃燒的木頭,範萦懷拉着伏纓向後退開一步,才沒被木頭砸中,等到範萦懷從地窖中向外看去,登時看得目呲欲裂。
原來整個道觀都陷入熊熊大火之中,如今大火已将幾座道觀都燒得倒塌下來,隻露出殘垣斷壁,他們身在後院,原本沒什麽建築物,但前院被燒塌的屋宇卻倒在四周,火焰中發出哔啵的聲音,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範萦懷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他讓伏纓在地窖中等候,自己則縱身出了地窖。
地面上到處是被燒透的殘磚斷垣,風中散發着一股難聞的焦味,周圍好大一片地方的積雪都被烤化了,範萦懷縱聲問道:“有人麽?”
然後等候的半天,也沒有一個人回應。
範萦懷踩到沒有落木的空地處來到了前院,前院更是一片狼藉,地上布滿了散落的灰燼,幾座殿宇都隻剩下了房基,從這些燒成灰的餘燼中,範萦懷隐隐看到十多個小孩被燒焦的屍體。
可是範萦懷來的時候沒有見到道觀中有小孩啊,那些老道們呢?還有,這是誰放的火?範萦懷原本推測多半是追擊他們過來的南宮家的人放的火,可是看到這些孩童被燒焦的屍體,範萦懷又有些不能确定。
難道是因爲自己誤闖到這裏,撞破了什麽邪道的事,所以這些人自己放的火?
這些孩子都是他們用來練妖道的祭祀物?
範萦懷見火頭未消,火勢還很猛烈,也無法靠近查探,隻得等候火熄了才能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又回到後院,将伏纓從地窖中拉了上來,伏纓見到原本一個完好的道觀,忽然被燒成廢墟,也感到愕然和悲憤。
伏纓道:“師父,這道觀是因爲咱們才被燒毀的吧?”
範萦懷道:“我不知道,咱們在這等一會,我看看廢墟中有沒有什麽線索留下。”
這場大火從早晨他們出來,一直燒到晌午才徹底熄滅,所有能燒的東西都燒完了,範萦懷又從不遠處包來不少雪團扔到廢墟中,确定沒有餘燼,這才找來粗木棍,準備扒開廢墟,看看裏面到底埋着什麽。
範萦懷何等樣人,他雖然不是練的棍法,可是一根木棍挑動起來,卻給人一種他常年用棍的感覺,很快,他就将廢墟外面的爛瓦,木炭般的房梁等物一一挑開,屋内的事急具屍首也露了出來,範萦懷挑動這些被燒焦的屍體産看,蓦地,他渾身一震,手中的木棍也掉落在地。
伏纓沖上來扶着他問道:“師父,你找到什麽了?”他順手向師父扒開的廢墟看去,隻見不少燒焦的屍首疊在一起,情形慘不忍睹。
範萦懷悲痛不已,對伏纓道:“徒兒,都是咱們害了他們!”
伏纓見這些屍體都不像成人的屍體,他問道:“師父,這些人,這些屍體都是誰的?”
範萦懷道:“這些就是救了咱們,将咱們藏入地窖的那些道長的屍身。”
伏纓又是傷心又是疑惑,他問道:“可是這些人的屍體卻像小孩子的屍體……”
範萦懷指着其中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道:“你看,這具屍體上還帶着沒有燒完的道冠,他們之所以看起來像孩子的屍體,是因爲大火所焚燒之故,屍體被燒得小了,那放火的人,定然就是南宮家的人了,他們找不到咱們,竟然将所有的道長全都殺了洩憤,還将這處道觀放火燒爲灰燼!如此歹毒之人,還配成爲什麽名門正派?我看就連江湖中最歹毒的惡人行徑也不過如此。”
伏纓也氣得渾身發抖,他說道:“師父,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這些道長舍身護着咱們,他們被害死了,咱們可要爲他們報仇雪恨!”
說道報仇雪恨,範萦懷一時反而沉默下來,以他們兩人現在的實力,何談什麽報仇,什麽雪恨?回過頭來去找他們,隻不過是送死罷了,範萦懷沉默了一會後說道:“我老啦,爲這些道長報不了醜了,徒兒,隻能等你學好本事,再幫他們報仇,現在咱們的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去找李東壁治好你的寒毒,否則要是連你的小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麽雄心壯志?”
伏纓知道師父所言是實,隻得黯然答應下來。
南宮家的人十分傲嬌,搜尋過的地方,絕不會搜尋第二遍,師徒二人下了山,準備繼續向東行,卻發現向東面的雪地上留下幾道齊整的馬蹄印,看來南宮家的人在這裏沒有找到他們,還沒有罷休,所以向東繼續尋找去了,這麽一來,兩人就不能徑直向東走,否則說不定會和他們迎頭碰到,自投羅網。
前後看了看,範萦懷決定向南走,隻不過這一次他爲了不在雪地上留下腳印而想了一個辦法,他找來兩根長短粗細都差不多的結實木棍,做成了一對高跷,自己試了試,十分方便,踩上以後,便背着伏纓向南進發。
這兩根木棍踩進雪地後,抽出來的時候,周圍的雪又湧進木棍戳出的窟窿,不自信看,根本看不出異樣,而且由于高跷加長了範萦懷的雙腳,範萦懷每跨出一步,都是尋常兩步之長,更讓人看不出這麽遠的距離是腳印,就這樣,範萦懷背着伏纓,大踏步迅速離開了山腳下。
伏纓第一次見到人踩高跷,感到十分有趣,他說道:“師父,你給我也做一副,我也要踩着這棍子走。”
範萦懷叱責道:“咱們現在情況危急,爲師踩着這對高跷乃是逃命,可不是鬧着玩的,哪有時間讓你去玩耍?若是耽誤了時間,讓南宮家的人追上來,你我都活不成了!”
伏纓聽他說得嚴厲,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半天都沒有說話。
範萦懷聽他一聲不吭,知道他生了氣,便哄他道:“等你身上寒毒肅清之後,師父給你做一對真正的高跷讓你踩着玩,如何?”
伏纓立刻變得興奮起來:“真的?”
範萦懷故意冷哼道:“師父什麽時候騙過你?”
伏纓将頭臉趴在範萦懷肩膀上,表示對他的感激。
這在一瞬間,範萦懷心中生出無限柔情,好像伏纓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他的兒子,雖在逃命之中,他卻依然感到心中歡悅,但歡悅立刻被他對伏纓的擔憂替代,他心中雖然不想去想,可是這個念頭卻越來越強烈,讓他不能不去想,不去面對,那就是萬一李東壁治不好伏纓的寒毒又該怎麽辦?
他範萦懷蠅營狗苟一生,沒有娶過一個婆娘,沒有一個孩兒,曾受過一個徒弟,卻還不幸夭折,現今臨老了,能收到像伏纓這麽機靈乖巧又天資卓絕的徒兒,他表面上雖然沒有太多興奮,可是心底還是感謝老天爺,對他來說,伏纓的出現,不隻是金手門有了傳承這麽簡單,而是給了他的生命帶來了延續,讓他看到了無盡的希望。
而老天爺又何其殘忍,讓他現在這唯一的希望飽經劫難,體内寒毒更讓他無法正視,他甚至暗暗祈禱,隻要老天能讓伏纓平平安安繼承他的所學,能讓伏纓長壽安康,自己甯可折壽十年。
不,甯可自己将一身本事交給伏纓後,立刻死了,他也心甘情願。
伏纓哪裏知道範萦懷心中所想,他說道:“師父,我一定要學到最厲害的武功。”
範萦懷收拾了心情問道:“爲什麽?咱們金手門可不是跟人争強鬥勝的門派。”
伏纓道:“我要爲剛才被燒死的道長們報仇。”
範萦懷聽他語氣堅決,心中對他的俠義心,恩怨分明之心十分喜歡,但他口中卻說道:“你不能去和南宮的人爲敵,永遠不要!咱們金手門向來獨來獨往,人家南宮家這麽多好手濟濟一堂,嘿,你就算武功再高,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
伏纓又是沉默不語。
此時兩人已經走了四五十裏地,來到一片小樹林邊,範萦懷将伏纓從背上放下來,指着伏纓的鼻子道:“你不要以爲爲師猜不到你心中在想什麽,我跟你說,你去找南宮家的人報仇,不過是以卵擊石,送死而已,既然你要送死,幹嘛不想在就死?難道還要爲師辛辛苦苦教會你一身本領後,你再去死?小伏纓,我跟你說,若是你執意去找南宮家的麻煩,咱們師徒二人這就分道揚镳了吧,我收的徒兒,乃是眼光高遠,行俠仗義,爲窮人多作善事的盜中俠士,可不是一腔熱血,轉眼就送了性命的莽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