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寒山落寞地走在道上,他想不明白那些人爲何設此毒計準備殺害他,他不記得見過這些人,不過一個人太出名了,難免會有人不服氣,抑或想要通過自己來迅速成名。
古人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名聲也是一種懷璧吧。
過了江,春雨蒙蒙地下了起來,慕容寒山感到腹中稍饑,看到路旁有一間面館,便走了進去,準備吃碗面再走。
天下鬧災,在面館中吃飯的人本就不多,除了慕容寒山,還有一個人正狼吞虎咽地吃面,慕容寒山一見之下,不覺微笑起來,原來吃面的人正是剛才渡船上決定還俗的老和尚。
老和尚也看到了他,見到慕容寒山向他這邊看來,他竟赧然抱着那碗面轉過身去吃。
慕容寒山感到有些奇怪,爲何老和尚躲着自己,在老和尚一轉身之間,他瞥見了老和尚的面碗,裏面似乎有什麽東西,他瞬間明白了原因,隻不過沒有戳破他而已。
面館的掌櫃兼跑堂的過來問他吃什麽面?
慕容寒山指着老和尚說道:“和他一樣的面。”
掌櫃的點了點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嘞,那就是雞腿面了。”掌櫃的聲音喊得特别響,盡管面館裏隻有他們三個人。
老和尚聽了以後,脹紅了臉和脖子,轉過身來,将面碗重重地向桌上一放說道:“雞腿面就雞腿面,有必要喊得這麽大聲麽?”
掌櫃的立刻開溜去下面了,慕容寒山向老和尚微微一笑,老和尚卻回瞪了他一眼。
慕容寒山想着自己的事,并沒有去理會老和尚。
可是他不去理會老和尚,老和尚卻反過來找他。
隻見老和尚吃了一口面,似乎有些食不下咽,他又“啪”的一聲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對慕容寒山說道:“我吃的是雞腿面沒錯,可是我已經不是出家人了,我還俗了,還了俗,就可以吃葷了不是?”
慕容寒山說道:“不錯,你可以吃雞腿面。”
老和尚沒想到慕容寒山并沒有嘲笑他,眼中露出感激的神采。
慕容寒山接着說道:“即便你沒有還俗,一樣可以吃葷,爾不聞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麽?從古至今,原本就有不少酒肉和尚,那也沒什麽。”
老和尚簡直對慕容寒山感到感激涕零了,他顫抖着問道:“那真的沒什麽?”
慕容寒山淡淡地說道:“真的沒什麽。”
老和尚說道:“我雖然還了俗,但頭上依舊是光頭,身上還穿着僧袍,這麽破戒,的确有些不雅,難得你會這麽說……”
慕容寒山才不理會他怎麽想,他忽然說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指的是能夠看開這些的人,就好比有些姑娘就算身在青樓,心卻貞潔,有些人坐在閨房裏,卻春心萌動,而你……”他指着老和尚道,“你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所以心中不安罷了。”
老和尚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卻不是生氣,而是懷疑:“償若有人跟我說,慕容寒山會說出以上這些話,殺了我的頭我都不信。”
慕容寒山原本就是故意這麽說的,他聞言冷冷地說道:“白面和尚若真是不吃肉,我才會感到奇怪,你知道自己瞞不過我,又何必扭扭捏捏惺惺作态?”
這老和尚呵呵笑道:“原來你早就看出我是誰,爲何還要取笑于我?”原來他還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慕容寒山說道:“知道我身份的人,剛才還敢誣賴于我,又是個和尚的人,除了你還有誰敢這麽做?你誣賴我将人抛下水,我取笑你一句,咱們豈非扯了個直?”
白面和尚故作驚奇地說道:“原來隻要取笑我兩句就能扯平,你早說不就行了?倒吓了我一跳,你剛才斬殺那名盜賊時的手法好生狠辣,看來你武功又精進了,你現在名頭這麽響,恐怕也沒人敢去得罪你,所以你也許久沒有殺人了吧,我雖說撒了謊,可讓你殺了一名未必無辜之人,讓你劍法得以施展,豈非是件快事?”
慕容寒山不理會他的狡辯,反而說道:“咱們扯平的,隻是你剛才誣賴我的事,我問你,剛才那夥人可是你找出來戲耍我的?”
白面和尚慌忙擺手:“這些人和我可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慕容寒山眼中寒光一閃:“真的和你沒關系?”
白面和尚額頭滲出冷汗,辯解道:“真的半點關系都沒有。”
慕容寒山點了點頭,似乎相信了他的話:“你原來相貌白白胖胖的,因此有白面和尚的外号,如今怎麽折騰得又黑又瘦?”
白面和尚說道:“我無意中得了一本陰寒内勁的秘笈,便迫不及待地照之修煉,哪知道這陰寒内勁和我原來修煉的陽剛内勁相沖,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年紀也大了許多。”
這時掌櫃的端上面來,慕容寒山夾着碗裏的雞腿扔到白面和尚面前的碗裏,白面和尚苦着臉問道:“這豈非還是在取笑我麽?”
慕容寒山沒有搭理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扔下兩銅闆伴,然後起身離開,白面和尚在他身後想要說什麽,又怕惹出事端,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
繼續西行的路上,慕容寒山想到白面和尚如果沒有說謊,那麽在渡船上設局對付自己的人就另有其人,是誰在自己離開萬劍山莊以後就盯上了自己?又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在他老虎頭上捉虱子?
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慕容寒山就不再去想,反正無論是誰敢挑惹他,那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白面和尚說得對,自己的劍已經寂寞很久了。
武功停滞不前,隻不過是自己出來的籍口,實際上,他早就對在磨劍堂磨劍的生涯感到厭倦了,還有什麽磨刀石比惡人的血肉能将劍磨得更爲鋒利的呢?
天下已經陷入戰亂,常常路過一個村莊卻沒有見到一個人,夜裏村中極其安靜,甚至連雞鳴狗吠之聲都沒有。
慕容寒山雖然冷峻,但也不喜歡這種死寂,他夜宿空無一人的屋子裏,有時候會對自己魯莽而沒有目的的出行感到迷茫,不過他以驚人的意志力克制住了這種迷茫。
村外是大片抛荒了的農田,原本這些都是農民賴以爲生的肥沃良田,但如今卻成了亂葬崗,慕容寒山睡不着,來到這裏踱步,知道這些亂葬崗裏埋藏的不是當地的百姓,就是戰死的士兵,農民抛棄這些土地,是因爲就算他們中了地,恐怕也沒有命等到豐收,所以隻能逃難。
更有可能的是,這個村莊裏的人在戰亂中已經無人生存。
并非人人都像慕容寒山這麽有本事,能在亂世之中從容地活下去,然而也正因爲如此,所以才讓慕容寒山感到天道不公。
他想起今日渡船上那名惡毒的孩子,他幾乎相信了那孩子真是舍不得那項圈,知道他出手之前,自己通過常年習武練劍所培養出來的一股異乎尋常的敏銳感受,才讓他躲過了那必殺的一擊。
償若見到那細如牛毛的金針暗器射出他才開始躲避便遲了,他早就蓄勢以待,才能在間不容發之際從容躲過。
多麽愚蠢又多麽精妙的布局啊,說其愚蠢,那是因爲所有針對他慕容寒山的布局都算愚蠢,說其精妙,是因爲對慕容寒山來說,生死也都系于一發。
而不知是否偶然遇見的白面和尚,則讓慕容寒山心生警惕,他的到來真的隻是巧合麽?
慕容寒山思慮一繁,忽然啞然失笑,他這麽患得患失,是否因爲自己在萬劍山莊待得久了,很久都沒有和人接觸了?
還是另一個更可怕的,可怕到讓他不敢直面的問題?
那就是慕容寒山心底從沒去想過的更沒有想起過的一件事實,他開始衰老了。
隻要是人,總會開始衰老的,這無可辯駁。
衰老是每個人都會被迫面對的問題,但慕容寒山不同,衰老就代表着精力的衰退,就代表着人的巅峰已過,開始走下坡路。
想要證明自己沒有開始衰老的證據就是,他慕容寒山還沒有到達自己的頂峰。
他還有進步的空間,他并非逆天而行,隻不過試圖将衰老的開始押後而已。
一彎新月挂在柳梢頭,村口田邊,原本是安詳靜谧适于年輕人出來會面的氛圍,卻因爲月光下新舊墳頭而顯得鬼氣森森。
整個村子裏因爲沒有人,所以也就沒人點燈,村子陷入黑漆漆迷離的夜。
忽然,在村子的一間屋子裏亮起了燈光。
慕容寒山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他親自檢查過,村中别無他人,可是若真的沒有人,那麽又是誰點起的燈?
這燈光和平日所見的燈光并沒有什麽不同,昏黃的燈光原本代表着家中的溫暖,如今卻顯得異常詭異,慕容寒山當然不會被一盞突如其來的燈給吓住,但是他卻升起了一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
念頭方起,就被慕容寒山壓了下去,嘿,豈非隻有衰老了,才會有這種得過且過的感覺?年輕人又有幾個怕事的?想到這裏,慕容寒山再無猶豫,大踏步向有燈的地方行去。
剛走了沒幾步,一股若有若無的琴聲傳來,琴聲铮铮,彈得倒是一首好曲子,隻不過曲子的曲調未免有些過于哀傷了些,琴音中似乎有一位被男人抛棄了的女子在低聲歌唱,歌聲如怨如泣,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
慕容寒山從未對愛情有過想法,他的一生忠于劍,所以心志剛硬如劍,這麽幽怨的琴音,或許能夠迷惑得了别人,卻迷惑不了慕容寒山,隻不過慕容寒山聽到琴音之後,心中升起了警惕之心。
這是亂神魔琴之音,怎會忽然出現在死寂一般的村子裏?
貧苦的村莊裏,就算有人在此,又有何人會有這等雅興撫琴消遣?
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慕容寒山藝高人膽大,從來隻有邪魔外道怕他,絕無他怕邪魔外道之理,他更不踟躇,直奔燈光琴聲傳來之處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