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侍郎問給事中:“除了這名單上所記的,還有沒有其他人在押重監而沒有登記在冊的?”
這名給事中姓方,人稱方給事,方給事在刑部專門負責這類文書工作,他見關侍郎問得奇怪,便問道:“有什麽事麽?重監的犯人,除了聖上親自下密旨捉拿羁押的,其餘的全部都在這裏,咱們京城就這麽多犯人,時間長點的不是放了就是斬了,來去都相差不多。”
關侍郎自言自語地說道:“聖上親自下旨?什麽人能讓聖上下密旨,而我身爲刑部右侍郎卻毫不知情的?”
他這話問得大有可慮之處,因爲皇上若是瞞過一個人去做事,那麽此人也離倒大黴沒多遠了。
方給事笑道:“關侍郎不要多慮,我是說能讓聖上親自下密旨的,多半都是和近日來流傳較廣的謠言而生。“
關侍郎說道:“你是說當年劉伯溫提出的遇順而止的謠言?”
方給事點了點頭,他說道:“償若世間太平,朝中無事,我看早朝還會多開些,事情越多,聖上似乎……”
關侍郎厲聲說道:“别胡說,這種話豈是你能說得的?若是被别人聽去……”
方給事歎了口氣:“難道不說就太平大吉了麽?一句遇順而止的謠言,都鬧得滿城風雨,你還以爲現在大家都是像侍郎這般忠君不二麽?我給你說吧,右侍郎自從得知今日早朝不用去後,早就出去花天酒地了,現在人人都抱着一副及時享樂死了活該的态度混日子,哪還會有人再真個計較這些?”
關侍郎默然,方給事說得是實情,過了一會,他問道:“聖上從何時開始追查此事的?我在朝中也沒有聽說啊。”
方給事說道:“我是在和錦衣衛的朋友喝酒時從他們那裏聽來的,皇上聽說了此事後,隻在暗地裏叮囑了東廠的人,讓他們查出是誰在散播謠言,一旦查到,當場處死,若是牽扯到人多的,多半就會先下在水牢裏,每日嚴刑拷問一番,再來抓住背後的主使,這就叫做順藤摸瓜,東廠的人手不夠,又調用了不少錦衣衛的人,因爲是聖旨,所以此事雖不在錦衣衛的職責範圍,卻也隻得配合。”
關侍郎斷然說道:“走,你陪我去一趟城西的水牢,就算關進去的人沒有登記造冊,投入水牢時,牢頭總要登記吧。”
方給事說道:“關爺,您究竟爲的什麽事,難道不能跟我說說麽?在下雖然隻是名小小的給事中,可是侍郎若是有事瞞我,以後被查到,我也不好遮掩。”
聽方給事的意思,那是懷疑關侍郎要去水牢中所找的人,極有可能是他的親朋好友,這種事一旦受到牽連,便會同罪同罰,所以方給事非要問個明白不可,不然自己怎麽糊裏糊塗丢了官,甚至丢了腦袋到時都整不明白。
關侍郎搖了搖頭:“你别想歪了,我是去找一名叫做陸小閑的人,也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人。”說到這裏,關侍郎想起方給事和自己向來都是福禍與共,便将昨夜之事告訴了他,看看他能不能知道點什麽。
方給事聽他說完,仔細分析了一通,然後說道:“此事可有些不大妙,對方既然知道侍郎在外面的女人,就不怕侍郎報官,否則侍郎仕途堪憂呐。”
關侍郎啐道:“什麽報官?咱們不就是官麽?我若非知道夏靈兒不能讓人知道,早通知那些差役去追捕那人去了,你小子口風也要給我把實了!”
方給事點了點頭:“那麽關侍郎的意思是,準備替他将人從水牢中提出來?此事也不可能,那比他将侍郎在外面養的女人說出來還要麻煩。”
關侍郎說道:“我又豈能不知?我去找這個名叫陸小閑的,也隻是想問問那人是誰,我的朋友裏也有江湖中人,看看能否私下裏跟他說說,别将我牽連在内。”
方給事說道:“既然他今夜還要來,咱們找幾個人将他宰了不就一了百了了麽?”
關侍郎搖了搖頭:“你以爲我不想麽?隻是那人武功極高,我雖然不懂武功,但眼力還是有的,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償若事情敗露,此人拼個魚死網破鬧将起來,咱們都要跟着倒黴。”他說得是咱們,而不是他關侍郎自己,這就暗示方給事兩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方給事肚子裏暗罵,腦中卻在代他思索,最後他說道:“對了,六扇門的李覓蹤和小人的大舅子有些交情,聽說他認得不少江湖上的高手,這些天他又正好因事留在了京城,咱們不如找他看看,能否有什麽辦法。“
關侍郎皺着眉頭說道:“李覓蹤?這小子原本隻是六扇門中的一名捕頭,聽說這兩年破了幾個大案子,什麽名馬奇案,什麽無頭案,晉升如插翅一般,如今已經是六扇門的把總了,現在我聽人說他眼高于頂,咱們去求他,也未必有什麽用。”
方給事說道:“這都是以訛傳訛,實際上李覓蹤此人是位挺講究的人,前兩年我大舅子幫過他一個小忙,算是他欠了我大舅子一個人情,這事找他,多半能給想想辦法,無論如何,侍郎總是三品要員,論職位還在他之上,他總要賣些官場的情面,對了,咱們最好先去水牢那邊看看情況,回頭再說此事。”
京城中有兩處水牢,一處在城東,一般關的都是從外地押送過來的死囚,隻因事情還沒交代清楚,所以先下入水牢折磨一番,裏面關着的人不多,通常審問過後,就交由大理寺定罪,隻要定了開斬的日子,一般就不再讓其受水牢之苦,城東的水牢裏那幾個人關侍郎也都清楚,不用去看,那個叫做陸小閑的人,一準是在城西的水牢,城西的水牢裏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即使有個别的冤案錯案,可關侍郎能夠保證大多數人都是罪有應得。
城西的水牢是在地下,水牢的規矩,夏季水牢中的水要過腰,冬天要過膝,無論冬夏,都絕不好受,水牢中的水又能幹淨了?就算是在夏季,犯人們在水牢裏大小解,人泡在裏面,就算沒有其他的嚴刑拷打,人也容易得各種疾病,身子骨弱的,撐不住幾日就被閻羅王收了去,而冬日雖然水少了些,而且水牢是在地下,水不會結冰,但雙腿陷入水中,依舊會将人凍得支撐不住,就算僥幸出了水牢,此後關節也會因此落下病根,一到陰天下雨,就會疼痛不堪。
所以,再惡的惡人,都不想被關入水牢,關進去的多半都是無幸,既然如此,又何必多受一遭罪呢?所以水牢裏的犯人比其他地方的犯人更容易尋短見。
關侍郎和方給事也不是頭一次來到水牢查看了,每回到過此處,兩人對待犯人的态度都不同,關侍郎是覺得他們是活該,是罪有應得,而方給事因爲出身貧賤,見過含冤入獄之人,因此對這裏的人都是感到同情,爲這裏人的遭遇感到凄慘。
就算是真正犯了事的人,也大都有其不得不犯事的原因,這些因由不能都怪罪到他們身上。
看守水牢的差役十分清閑,正不知因爲說了什麽笑話,幾個人正哈哈大笑,見到關侍郎過來,他們立刻停止了笑聲,向關侍郎行禮,關侍郎問道:“這兩日可曾有新關進來的犯人?”
獄吏點了點頭,禀告道:“黑爪子昨日帶來一名少年。”
黑爪子就是他們對廠衛的蔑稱,隻要沒有廠衛的人在,他們官員之間都這麽稱呼,幾乎成了一種習氣,
關侍郎問道:“這名少年叫什麽名字?犯了什麽罪?”
獄吏說道:“此人姓路,名叫路小千,犯的乃是反叛大罪,不過犯事的卻不是路小千,而是路小千的父親路達遠,路達遠在陝北府谷縣擁兵作反,路小千不管有沒有同他爹一起起事,總是死罪難逃。“
關侍郎心道,原來不是陸小閑,而是路小千,路達遠在府谷一帶作反的事他也聽說了,不過是因爲當地旱災導緻糧食沒有收成,賦稅卻依然不變,他們吃不飽肚子所以起而舉事,但無論什麽原因,隻要是造反,就觸了天條,牽連九族,死罪難逃,關侍郎問道:“既然是路達遠的兒子,爲何不就地正法,反而帶回京城?”
獄吏說道:“這路小千卻不是在府谷那邊捉來的,而是在保定擒獲歸案的,此人來到京城一帶,絕非前來遊山玩水,說不定有什麽大陰謀,因此黑爪子先将他送過來,等到審問清楚後再行處死。”
關侍郎又問道:“這路小千被關在幾号牢房?”
獄吏說道:“關在癸字号水牢,侍郎大人是否要提他出來盤問?”
關侍郎才不在乎這個路小千的事,他在乎的隻是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他搖了搖頭,随後編造道:“我隻是過來看看在押之人是否都在刑部冊子上登記到了,現在我知道了就夠了,這件事既然由廠衛負責,我們也落個清閑,随他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