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城牆,就是一條寬達丈許的護城河,自然難不倒朱雀,他一時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忘了葉不凡的去向,隻覺得十分有趣。
過了護城河,是一片草地,中間有一條通往外面的官道,再遠處就是自然生長的樹林,月亮将月光從雲邊灑下,忽然又隐入雲中,暗夜的原野忽明忽暗。
朱雀站在護城河邊,四處查看,一動不動,償若這是一條針對他的詭計,他根本不用費心去找敵人,敵人自然會來找他。
他想得不錯,很快有兩件東西來找他。
之所以說是兩件東西,而不說是兩個人,因爲你無法去判斷這究竟是不是人。
一黑一白兩個飄飄蕩蕩的人形,似紙鹞,似人偶,左右飄蕩,從樹林中向朱雀行來,腳不動,腿不擡,臉上擦着胭脂,靜夜之中,有幾分可怖,有幾分驚悚,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
傳說黑白無常就是這樣同時出現,頭戴高高的帽子,一名曰黑無常,一名曰白無常,将年壽已至的人拘到陰曹地府,等待閻王的審判,但這不過是愚民村婦無知的傳說而已,朱雀遍讀經書,未曾聽說真有如此事。
這一黑一白兩樣人形事物來到朱雀身前,朱雀問道:“你們是誰?”
黑色的事物說道:“在下範無救。”
白色的事物說道:“在下謝必安。”
朱雀哼了一聲:“看來兩位就是黑白無常了?”
兩樣人形事物同時口吐人言:“不敢,區區名号,不足爲大俠所稱道。”
朱雀問道:“然則兩位來找我何事?”
範無救說道:“朱雀大俠,你雖然位居俠義榜第一十三名,然則你殺人太多,我此刻是來請你去閻羅殿,接受審判。”
謝必安說道:“朱雀大俠,你爲民爲義,在下請你來赴投生宴,此宴之後,你将榮赴西方極樂。”
朱雀心中先是一驚,接着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道:“我既不想去閻羅殿,也不想赴西方極樂,我在這裏過得好好的,本是哪裏都不想去,不過,現在我倒想去一個地方。”
黑白無常同時道:“敢問閣下想去何方?”
朱雀斷然道:“我要去見十三殿閻羅,九天十地勾魂使者,蕭生藉!”
黑白無常愣了一下,接着桀桀怪笑,忽然,黑白無常兩人全身着火,火勢通天,一瞬間化爲灰燼,被夜風吹散,習習晚風,一切如夢似幻,剛才的詭異經曆,像是不曾存在過,又似朱雀做了一個噩夢。
但噩夢未止,長安城外的原野上,忽然出現了一條碧油油的路,準确的說是兩條碧油油的光線,并行延綿到遠處,看起來就像是在黑夜中鋪就的一條通往森羅殿的通道。
朱雀看着這條路,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容,踏上了這條路。
傳說,走上鬼火之路,可以直達地獄的最深處。
但朱雀毫不畏懼,沿着這條碧油油的鬼火鋪成的路,向前行走了四五裏地,前方是一座山,黑夜中也看不出是什麽山,這條路忽然通向山中,朱雀踟躇了一下,又沿着這條路走了進去。
走進山中,在鬼火的映襯下,兩邊更加黑暗,不時有一些身上帶着火焰的小鬼撲向朱雀,但到了朱雀身旁,又尖叫着離開,小鬼隻避諱一種人,就是身上陽氣過剩的人,俠爲陽,盜爲陰,朱雀爲俠義中人,身上陽氣自然旺盛,各路小鬼不得不走避。
又走了一裏多路,來到一處空曠的所在,四周點着鬼火燈籠,在無數小鬼的簇擁中,一個頭戴冠冕,高舉主位,身穿好似戲台上前朝皇帝服飾的黑面人,見到朱雀前來,發出銅鐵摩擦才能發出的刺耳之聲:“你來了!”
朱雀點了點頭:“我來了,我隻是沒想到,想要我命的人卻是你。”
這頭戴冠冕之人愕然:“哦?你認得我?”
朱雀說道:“不錯,我雖然沒有見過你,但若是連你都不知道,我就妄自爲人了。”
這人冷冷地說道:“你知道我是誰?”
朱雀說道:“九天十地,森羅大殿,蕭生藉,專銷生人命藉,我若連你都看不出來,就不用出來混了,我唯一感到奇怪的事,你怎麽會參與進來?”
在朱雀說完話的同時,這個山洞中忽然大放光明,到處點燃火把燈籠,四周的人逐漸露出形貌,再非原來陰森森的場景,坐在高處頭戴冠冕的人對旁邊的人說道:“怎麽樣?我就說了,這種鬼把戲,隻能吓唬别人,吓唬不了朱雀。”
旁邊的一個人個子極矮,卻不失氣度,他站起身來,也不過如坐着的那人一般高,他說道:“畢竟朱雀猜錯了,我才是蕭生藉。”
坐着的那人笑道:“不錯,你是蕭生藉,他猜錯了,我是孟長河。”
朱雀問道:“可是我卻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孟長河說道:“你也知道我們蕭孟勾魂兩兄弟?”
朱雀沒有好氣地說道:“誰不知道你們?蕭生藉,專門消惡人生藉,孟長河,無論多惡之人遇到孟長河,也隻能徒呼奈何,兩位我是聞名久矣,隻不知今夜爲何戲弄在下?”
蕭生藉忽然一聲怒喝,對着朱雀說道:“鬥膽!明知是我們兩人,還敢如此大言炎炎,難道不怕我們真的将你帶入森羅殿麽?”
朱雀先是怔了怔,接着失笑道:“若你們真是蕭生藉和孟長河,我自問一生無愧于天,無愧于地,無愧于衆生,你們就不該對我有什麽不妥,若你們不是蕭生藉和孟長河,我朱雀又豈會怕你們這些牛鬼蛇神?”
蕭生藉似乎臉色漲得通紅,他雖然個子很矮,可是氣魄不凡,眼睛有若黑暗中的兩盞燈籠,盯着朱雀的眼睛看了良久,朱雀無所畏懼,和他對視,過了一會,蕭生藉終于笑道:“他真是朱雀,再不會弄錯,來來來,請過來坐下。”
在他們走下高台的地方,幾名小鬼般的人物搬來一張桌子,三張凳子,朱雀和他們兩人據案坐下後,小鬼們端上了幾盤葷菜。
一盤人肝,一盤人肺,一盆人血炖心,那心似乎還在跳動,接着有三名小鬼給三人擺上就被,酒壺傾斜,三杯血一樣的紅色漿液,注滿酒杯。
孟長河舉杯說道:“請!”
朱雀也端着酒杯,隻是看着酒杯中鮮紅的血,隻感到陣陣惡心,再看到桌子上的人肝人心人肺,隻覺世間之荒謬,不過與此。
蕭生藉舉着筷子說道:“請請請。”
說完,他夾着一塊人肝送入口中,然後閉眼咀嚼,仿佛這是難得的美味。
孟長河也吃了一口人心,說道:“世間之美味,無逾于此,朱雀大俠,請。”
朱雀舉起筷子,仿佛有些猶豫不決。
蕭生藉臉色不虞,問道:“怎麽,你不敢吃麽?”
朱雀愣了愣,忽然欣然舉筷,夾起了一塊人心送入口中,也學着蕭生藉閉目咀嚼,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說道:“果然味道鮮美,主人這一番精心準備,在下真是卻之不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