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江江畔,有一道水灣,盤江流經此地,江水變窄,水流湍急。
整個水灣從山上看來如虎口之形,所以此處被當地人稱爲虎嘯灣。
虎嘯灣河灘上有不少石頭,石頭在無窮的歲月中,被江水沖刷掉了棱角而變得扁平渾圓,無數大大小小的石頭鋪滿了整個江畔,行人走在上面,大緻也算平整,但馬匹卻行走不得,馬蹄會陷入石頭間,崴了馬腳。
藍景煙曾到過此處,知曉河灘上不能騎馬,遠遠地就在路邊下了馬,把馬系在一棵樹上,徒步而來。
當年初見千顔時的場景浮上心頭……
那時也是在江畔,但不是這條盤江,而是瀾滄江,他去誅殺一名教内的叛徒,費了多日才将這名教徒毒死,自己在山間行走多日,已是疲乏不堪。
來到瀾滄江江畔,正準備到河中洗個澡,卻見江中有一小船,一名女子站在船頭,仿佛有無限的心事。
藍景煙飛身上了小船,一見之下,登時爲她絕世容姿所動,跪在她面前,請她說出有何心事,他可以幫她分憂。
怎奈千顔不肯說出有何心事,但藍景煙卻從心底升起的要好好保護她的感覺。
這種感覺,從未因爲歲月的流轉而消退。
他跟着她來到中原,殺了許多讓她不快的人,她卻并未因此而開心起來,最後若非遇到北鬥先生将他制服,逼他立誓立刻離開中原,終身不得回來,他幾乎要将所有和她有關系的人都要毒殺幹淨。
千顔的存在,仿佛他的一個心魔。
離開中原二十餘年,他從未将她遺忘。
此刻的虎嘯灣,在夕陽下别有一番風采,河邊的樹木影子投在地上,就像是老虎口中的牙齒。
一名白衣人站在江畔,江風吹過此人的衣帶,隐然有些仙意。
藍景煙不禁走近了些,卻赫然發現這人并非千顔。
這白衣人聽到有人過來,轉過身來,藍景煙不禁心中劇震,此人雖非千顔,而且是位年輕男子,但他容貌和年輕時的千顔非常相似,他心中不禁想到,此人定是千顔的兒子。
藍景煙問道:“你是誰?寫信給我的那人爲何沒有過來?”
這名男子淡淡地說道:“我就是寫信之人,在下姓謝,名叫謝聽雨。”
藍景煙聞言感到憤慨,質問道:“那你假冒别人寫信約我過來,是何用意?”
謝聽雨慢慢走近,說道:“千顔便是家母,信雖非家母所書,但信中所言,也是她的本意,我約你來此目的,乃是因爲當年的一個秘密。”
接着又走近了些,藍景煙聽到他自認是千顔的兒子,不禁想起和千顔在一起的時日。
在朝夕相對的那些時日,自己從未從冒犯過她,因爲他已經把她當成了仙子一樣的人物,所以也不用妄想此人是否自己的兒子。
此刻聽說信中所寫,是她的真實想法,一時情意迷亂起來,聽到謝聽雨說到“秘密”二字,不禁随口問道:“什麽秘密?”
謝聽雨向他走來,恍惚中,他似乎看到年輕時的千顔穿越了二十年的歲月在走向他,還帶着那抹讓他神魂颠倒的微笑。
那謝聽雨已走到他身前三尺處,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道:“就是我手中的這個秘密。”
一把劍突然從他手中刺出,劍尖沒入藍景煙的咽喉。
藍景煙還沒察覺到他的殺意,人已中劍。
得手後,謝聽雨将劍抽出,人讓在一邊,怕被血濺上自己的衣服。
血從藍景煙脖頸出噴濺開來,在夕陽下,仿佛在空中綻放的紅花。
謝聽雨雖然避往一邊,但手上還是被濺上了藍景煙的幾滴血。
藍景煙瞪大的雙眼,不知他爲何突然偷襲殺死自己,想要問他,卻已經發不出聲音,接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謝聽雨将手上劍上的血甩掉,然後還劍入鞘。
他的臉上神色難明,似乎做下的這些事,都非他的本意。
殺了名動江湖的人,他不僅沒有得意之色,反而惆怅不已。
他轉身離去,卻覺得手上有些麻癢,謝聽雨攤開持劍的那隻手,手心上已泛起一層綠色,綠色在夕陽下有些發黑,看起來讓人惡心。
謝聽雨心知中了劇毒,想到剛才手上沾了幾滴藍景煙的鮮血,難道他的血液中也帶着毒?
謝聽雨扭頭看了看地上藍景煙的屍體,想起他黑霧教教主的身份,種種惡毒的傳說浮上腦海,許多死在黑霧教手下的人都死狀極慘,而藍景煙身爲教主,所用之毒可以想見更是厲害。
謝聽雨當機立斷,立刻走出虎嘯灣,來到馬前,不及解開系在樹上的繩子,身子跨上了馬,左手抽劍将繩子斬斷,接着縱馬極快地離去。
這麽一使勁,眼前都有些發黑,藍景煙的毒當真兇狠。
向前急駛了十多裏地,謝聽雨心中隻想着一個人,就是人稱醫聖的李東壁大夫才能治愈自己,可是此人現在離這裏有二三百裏地百花谷,不知能否來得及趕到。
左手馬鞭緊抽了幾下,忽然腦中一陣昏暈,人已伏在馬上,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時,謝聽雨覺得自己好像被放在太陽下脫光了衣服暴曬,嘴裏發苦,口渴地要命,他猛地睜開眼,卻發覺自己睡在一間屋子裏。
一名女童坐在旁邊,見他醒來,立刻出門,喊道:“爹!爹!這人醒了,醒了!”
謝聽雨努力回憶自己之前的事,漸漸想起自己騎馬去求醫,最後卻昏暈了過去,看來是被人所搭救。隻不知救自己的人是誰,自己現在何處。
謝聽雨見自己身上蓋着一張毯子,便想掀開毯子,坐起身來,哪知手足都無法動彈,好像一個廢人,謝聽雨渾身燥熱,額上汗水流到枕頭上,浸濕了一片。
他心中想着:難道我就這樣成爲一個廢人了麽?那倒不如死了的好。想到了死,既沒有怎樣傷心難過,也沒有多少興奮愉悅,心中似已麻木。
這時從屋外走進來一名大漢,穿着粗陋,好像獵戶的裝扮,見謝聽雨醒來,臉上也漏出了笑容,說道:“你中的毒當真厲害,我真怕你就此一命嗚呼。”
謝聽雨沙啞地說道:“水,水,水……”
這大漢說道:“你中了厲害的毒,不知喝水會不會加重毒性。我給你擠些草汁喝吧。”說罷人又走了出去。
不一會,此人就端着一碗草汁回來,那女童拿着湯匙,一口一口地喂他喝完。
人在傷難中,看施救之人,就像是看着救苦救難的菩薩一般。
這女童膚色偏黑,招風耳,蒜頭鼻,長相殊不美貌,但在謝聽雨眼中,這女童像是仙子的化身,來搭救他這滿身罪惡之人。
這草汁又苦又澀,極難下咽,但謝聽雨還是忍着将之喝光,那女童見他喝完,臉上浮起了笑意,示意他做得很好。
女童見他枕頭被汗水浸濕,便将他的頭擡起,将枕頭翻了個身。
通過和那獵戶打扮的漢子的交談,謝聽雨才知道,自己昏暈在馬上之後,又走了三十多裏地,後來從馬上跌了下來,正好被打獵回家的他碰見,将他救回。
這漢子是個鳏夫,名叫段木成,婆娘死後,便帶着這個女兒,父女二人在這山中以打獵爲生。
他粗通醫理,在附近采了些解毒的草藥重樓碾碎了給他服下,重樓又名七葉一枝花,隻是尋常的解毒草藥,難以解藍景煙下的蠱毒。
但好在謝聽雨體質強壯,加上服下草藥,一時克制了毒性,不過也維持不了多久。
謝聽雨雖不畏死,但求生乃人的天性,他央求這獵戶将自己送到李東壁大夫那裏,隻有他能救自己的性命。
這大漢顯得爲難,說道:“家有幼子,我這般出去,實是放心不下。”
謝聽雨說道:“我懷中有些銀子,你拿着雇輛大車,帶着孩子一起去不就行了?多餘的銀兩便送你了。”
段木成從他懷裏摸出一張銀票,一看是張一百兩的銀票,吓了一跳。他身爲獵戶,日常所見,不過些許碎銀子,一百兩,夠他多年的生活了。
謝聽雨說道:“你拿着,除去雇車的錢,剩下的便算我送你的。”
段木成這才出去,好半晌方回,但總算找來了車子,三人一起上了大車,連夜趕路。
通雲南全省,幾乎都是崎岖的山路,一路颠簸而行,路上,段木成又采了些解毒的草藥給他服下,但都沒什麽效果,謝聽雨的毒發得更深了。
第二日午後,衆人終于到了百花谷。
也當真湊巧,衆人要是再晚來一日,李東壁就要到别處辨識草藥去了,他所著的《本草綱目》,還有數篇便将完成,此書一成,将使他名傳千古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能将醫道的精神得以發揚,這是醫一人不如醫天下的聖人想法,所以李東壁被人尊稱爲醫聖。
雲南可以入藥的花草非常多,這百花谷尤甚,所以他才在此耽擱了許久。
謝聽雨之所以知道他在此處,也是來此途中聽路人所說。
原來李東壁醫人無數,自己所到之處,對當地人的醫治尤其認真,一是醫者父母心,二者,也能從各種醫治中得到經驗,寫入醫書。
李東壁見到謝聽雨時,他中的毒太深,已陷入昏迷。
李東壁打開他右手手掌,手心已經發黑,黑氣中隐隐帶着妖異的色彩。
李東壁立刻判斷出,這不是尋常的毒,而是黑霧教的蠱毒。
尋常的毒,隻是一些毒質,循着血液的流動,逐漸進入心髒,進而毒發身亡。
這種蠱毒,其實是一種極爲細微的小蟲,在謝聽雨的皮膚下繁殖,最後毒蟲會進入腦中,讓人癫狂,卻并非立刻會死。
解毒的方法就是劃開皮膚,用烈酒洗去毒蟲,然後擦上驅蟲的藥物,再将皮膚縫合,同時内服驅蟲丹,将養半個月就行。
謝聽雨身上的蠱毒已走遍全身,也就是全身的皮膚都要劃開。這對尋常的大夫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但在李東壁眼中,這不過是件小事。
隻是痊愈後,身上不免留下許多疤痕,這是不可避免的,高明如醫聖,也非是神仙,不能做到不留一點痕迹。隻是謝聽雨相貌俊美,頭臉之上有了傷痕,甚是可惜。
但美貌與性命之間,特别是對一名男子來說,當然性命爲貴。
第二日,謝聽雨就醒了過來,他又拿出些銀子給段木成和車夫,幾人千恩萬謝地去了。
謝聽雨看着銅鏡中,自己臉上的縫合之處,心中百感交集。
幸而是在百花谷,山谷中各類草藥不缺,方能配制出解毒調養的藥物。
在李東壁的精心調養之下,十幾日後,謝聽雨痊愈,李東壁便離開此地,繼續去尋找藥草,以全《本草綱目》。
而謝聽雨則準備到西安府去刺殺最後一人,此後無論成與不成,他都将會退出江湖,去過一個平常人的生活。
這是他的夢想,他早就厭倦了這種腥風血雨的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