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兒聽這男孩兒的聲音雖然陌生,卻句句不離“楚王的姐姐”,心想也許真是東方愆派來的人。而且這小孩子既然敢誇下海口說能治瘟疫,想來或許真的帶了治病救人的藥草,不然何必以這樣的理由冒死前來戎族人的大營?
恕兒不疑來者身份,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将治不治戎族人的決定之權交在了她的手上。如此一來,她若肯下令讓他們救治染了瘟疫的戎族人,便立刻成了有功之臣,甚至說恩人也不爲過。這樣,她随戎族人一起去往關外漠北狼城的慢慢長路,必定會是坦途。
恕兒緩緩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如死水般平靜無波。她朝那小孩子的方向溫言問道:“你們真有治療瘟疫的方法了?”
薛繁道:“回禀甯王殿下,我們帶了治療瘟疫的藥方和草藥,還帶了輔助治療的銀針和火罐。我們還知道預防瘟疫擴散的方法。在宜德城的楚軍營裏,我們已經治好了百名兵士,而且我們自己也沒有染上瘟疫。”
恕兒和悅一笑:“那真是有勞你們了。若不嫌棄,可否随我同行?一路上,希望你們也能竭盡全力地救治染上瘟疫的戎族人。”
薛繁個頭雖小,對恕兒行的抱拳禮卻頗有樣子:“奉甯王殿下之命,我等必定全力救治戎族大軍裏染了瘟疫的勇士。”
站在一旁的赫蘭野側頭看向恕兒,雖知她看不見,卻也對她行了一禮,鄭重道:“謝謝。”
恕兒不冷不淡地問:“他們是我的醫師,可以跟我回我的帳子給我看看眼睛嗎?”
赫蘭野道:“好。”遂又拿起手邊疊好的一大一小兩件毛絨絨的狼皮袍子,遞給了恕兒懷中的小恩,說:“給你。”
小恩非但未接,還跳了老遠,直接躲到了站在恕兒旁邊的顔笑身後,很不友善地對赫蘭野抛了一句:“我不要你的東西。”随即又看向她認識的顔清、顔秀和蘇楊、蘇柳,卻也不立刻與他們相認。
恕兒起身,顔笑便一手扶着她,一手拉着小恩,往帳子外走去。劉瑢一行人便跟在她們三人身後,先行随她們前去“戎族王妃”的軍帳。
衆人與許多戎族兵士擦肩而過,青羽終于安耐不住,在恕兒身後輕喊了聲:“主公,是我們!”
恕兒立即聽出了青羽的聲音,又聽他用佩劍敲了敲翼楓的佩劍,嘴角不禁微微上揚,輕輕敲了敲她腰間懸着的孟麟寶劍,示意認出了青羽和翼楓。
恕兒正仔細辨認身後衆人的腳步聲,忽聽顔笑在她耳畔小聲道:“顔清、顔秀、蘇楊、蘇柳也跟來了。隻有剛剛說話的醫師小兄弟和他哥哥,我們的确沒見過。”
劉瑢以本貌示人,并未喬裝成老者,但巧合的是,這一行人裏,除了青羽和翼楓認得他,其他人以前确實從未見過他的容貌。而恕兒目盲,自然也認不出他。
恕兒隻聽到身後似乎有一支竹杖在有節奏地碰着地面。她猜,竹杖的主人便是那位能治瘟疫的醫師了。方才聽那孩子說話,還是清脆的童聲,她想,既然那孩子叫他“哥哥”,想必這位醫師年紀很輕,應是個少年。于是不禁暗自感歎:“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少年人的弟弟這麽小就能臨危不懼,說話有條不紊,定是家教極好。這少年人年紀輕輕便醫術高明,又敢冒險前來戎族軍營,也不知是哪家養出來的好兒郎?”
一行人進了恕兒的帳子,青羽和翼楓則主動留在帳外把守。
帳子裏,趙七正在整理貌似賬目的“楚甯王陪嫁清單”。他以前也沒有見過劉瑢,所以眼下隻驚奇地對顔清、顔秀和蘇楊、蘇柳說:“你們怎麽來了?”
蘇柳道:“七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四個從小就跟着殿下的,也是從小跟着姨姨和您的。你們一下子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怎麽能不帶着我們?”
顔秀也說:“是啊,而且小恩還那麽小,需要我們照顧的!”
顔笑問道:“青羽和翼楓也是你們拉來的?”
蘇楊笑道:“他們兩位大将軍哪是我們能請得動的?是他們正要帶着兩位蜀國醫師兄弟一起來戎人大營,我們碰巧在他們臨行前找到了他們,所以結伴一起來的。”
蘇柳道:“我們還是托了兩位醫師兄弟的福,謊稱是他們的親戚,才一起混進戎人大營的。”
恕兒坐到一張竹席上,對衆人道:“我們是一路行軍,越快到達晉陽關越好,你們确定放着楚國的富貴清閑不要,來跟着我一起風餐露宿嗎?”
顔清跪在竹席上,拉了恕兒的手,道:“殿下吃苦,我們怎麽忍心留在楚國享福?”
恕兒歎了口氣,道:“你們在我身邊,總能讓我想起和小璎一起在陳國做生意時的日子。我不願帶着你們,其實是想讓你們留在楚國陪着他。既然你們大老遠地跟來了,那便一起去看看漠北狼城也好。”
提到林璎,顔清握着恕兒的手突然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恕兒推開顔清的手,轉了話題:“你們還沒給我正式介紹一下你們的‘醫師親戚’。”又對着虛空和顔悅色道:“不知二位神醫小兄弟尊姓大名?我弟弟怎麽沒有告訴過我,他還請了兩位能治瘟疫的神醫來給我治眼睛呢?”
劉瑢看着恕兒提到林璎時微蹙的眉心漸漸舒展,他的心卻蓦然揪了起來。
眼下帳中帳外皆是恕兒最爲信任的自己人,他若此時與恕兒相認,也無不可,但是話到嘴邊,喉結微動,卻又忽地慶幸自己的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劉瑢覺得,從恕兒對顔清的态度來看,她是真的不想去回憶林璎,因爲林璎的死對她來講應該是過于痛苦的一件事。痛苦到不願憶起,不願提及。
恕兒,我的“死”,對你來講,也應該是同樣不願憶起,不願提及,想要徹底忘卻的事吧?
我“死”後,你與劉璟生了一個孩子,大概是因爲恨透了我吧?我明明答應過你,袖手天下,與你逍遙江湖,但是與你成親之後,我卻“死”在了戰場上……
你又帶着孩子棄劉璟而去,與林璎住在一處,大概又是爲了報複劉璟吧?
你這樣翻來覆去地折磨自己,都是因爲當年我失信于你,因爲當年我棄你而去!
不論當年在絕世峰我究竟爲什麽做出那樣的選擇,我終究是負了你,留你一個人在世上,一個人等待,一個人痛苦,一個人陷在茫茫無盡的黑暗裏!
而我雖“死”而複生,卻不再是完好無缺。
我不再是那個蜀國西嶺裏與你結伴同行,教你劍法的明朗少年……不再是能揚帆掌舵,帶你去璇玑孤島的諸葛少爺……不再是青石台比武輕松赢過四國高手的複國盟主……不再是你那位無所不能的夫君!
恕兒,請原諒我暫且不知道該如何與你相認。
因爲我既不知道你願不願原諒我對你所有的愧欠,也不知道你願不願再見到我這樣的一個人。一無所成,一無是處。
公司裏負責收發快遞的伯伯是個聾啞人,但他每天工作都兢兢業業、一絲不苟,笑得也最真誠。
大家都戴着口罩,隻有他笑的時候連眼睛都在閃爍。
我與他爲數不多的溝通,都是臨時寫在便簽紙上遞給他,然後他用手勢表達他知道了。
他每次看到有人給他便簽紙,都很開心地去看,也很麻利地去幫忙。
我每次看到他都很心酸,又要完全忍着這種心酸,不然也許會變成一種冒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