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璎對宋王的書信嗤之以鼻,草草讀過,便折起來遞給了恕兒。
恕兒并沒有去看,而是轉手将信給了正走過來奉茶的顔清。
劉恩一手撥弄着七根琴弦,希冀地看向恕兒:“娘親,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宋王爹爹?”
恕兒不答反問:“你不是也從未見過趙王爺爺嗎?”
劉恩又看向另一隻手握着的小木劍,锲而不舍:“那我什麽時候能見到趙王爺爺?”
恕兒歎道:“前些年,趙王殿下親自出征鎮守蕪城,被戎族武士打成重傷,一直行動不便。聽說他近日來傷痛反複,已經不去趙國朝會了。你若要見趙王殿下,隻能親自去平梁甯和宮拜見。過幾年,等你長大些,等楚國一切穩妥,娘再帶你去趙國拜見趙王殿下。”
劉恩點了點頭,卻仍然看着恕兒,等待她的另一個答案。
林璎知道恕兒這三年來從未提過宋王劉璟,也從未向任何人詢問過宋國的情況,于是替她解圍道:“小恩,宋王很忙的,比我這個楚王可忙多了!我都抽不出空帶你去宋國遊玩,宋王又怎麽有空來咱們楚國呢?”
劉恩嘟着嘴:“可是大家都說,宋王是我的爹爹呀!他爲什麽不來看我?爲什麽不把我接到宋國去玩?”
林璎邪魅一笑,說:“依我看,雖然宋王是你的爹爹,但你不是他的兒子呀!你隻是他的女兒,又不能幫他治理江山,他養你做甚?他既然不想養你,又大老遠地跑來看你做甚?”
恕兒瞪了林璎一眼,卻并不制止他繼續诋毀宋王。
林璎見劉恩可憐巴巴地愣神,安慰道:“沒事的,你的宋王爹爹不要你,你不是還有你的娘親和舅舅,還有小璎,我們都不會離開你。”
劉恩低下頭,委屈地嘟囔着:“女兒爲什麽就不能治理江山……”
林璎嘿嘿一笑:“對呀!女子憑什麽不能治理江山?你瞧趙國的公主獨孤清,她就在替她的兄長治理江山呢!由此可見,你那個‘宋王爹爹’,實在是心胸狹隘!如此‘爹爹’,不要也罷!”
林璎見劉恩仍然不開心,于是将她抱了起來:“走咯!小璎帶你去梧桐殿選禮物!”遂又回頭對東方愆和恕兒說:“梧桐殿裏已備好了晚膳和好酒,咱們一家人很久沒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了。”
梧桐殿裏燈火通明,飯桌上已擺好了琳琅滿目的山珍海味,均是林璎親自挑選的楚宮禦廚所做。
劉恩看慣了宮中的佳肴,此時不餓,對那一桌吃食并不感興趣,而是問林璎:“小璎,我的禮物呢?”
林璎道:“老規矩,小璎房中的東西,小恩随意拿。”
劉恩撓頭看着恕兒:“娘親,我去年和去去年都拿了什麽?”
不等恕兒回答,林璎笑說:“那不叫‘去去年’,而叫‘前年’。前年,你話都說不利落呢,就拿了我一支通體全白的齊白玉杆野兔毛筆,比劃着要跟你舅舅比武。去年呢,你非要我給你彈曲子聽,我彈着彈着你就睡着了,什麽也沒選,我第二天便把那尾琴送去了你的馨岚殿,到今日也沒見你彈過。現在你精神頭兒不錯,趕緊趁着吃飽犯困前,仔細把我的梧桐殿翻個底朝天。”
林璎與恕兒、東方愆三人入座用飯,劉恩則一溜煙跑到了林璎的書案前,開始随意亂翻。
恕兒見女兒毫無禮數,于是喚她過來訓斥道:“娘親沒有教過你嗎?别人的東西不許亂動!更何況,殿下的書案上都是擺放整齊的奏章,關乎咱們楚國的一切事務,極爲重要也極爲機密,你怎麽能随意翻動?”
劉恩不解:“什麽事務,那麽重要?”
東方愆道:“簡而言之,小恩,殿下的書案,就是咱們楚國的江山。你亂動殿下的書案,就是亂動楚國的江山。所以,殿下的書案,你還是不要去碰。”
劉恩低頭想了想,忽然擡頭,水靈靈的眸子好奇又希冀地看着楚王:“小璎,既然楚國的江山也是你屋裏的東西,那你把江山送給我,好不好?”
林璎一愣,随即眼珠一轉,取下腰間墜着的墨色金剛玉龍紋玉佩,雙手捧給劉恩。劉恩接過玉佩,邊用小手仔細摩挲着,邊聽林璎道:“小恩,楚國的江山,已盡在你的掌中。”
恕兒看向那枚熟悉的玉佩,頓覺時光飛逝——
她九歲随顔笑和宋韻初到楚國虞陵晟王府,正逢小爵爺五歲的生日宴。當晚楚幽王暴斃于臨江昭凰宮,晟王和當時的王府客卿東方毓立即預見了楚國的分崩,于是決定将王妃和小爵爺送出楚國。臨行前,晟王将自己的玉佩給了他唯一的兒子。
恕兒知道,這玉佩,也是林璎的父王親手送給他的最爲貴重的物件,甚至是唯一的物件。
東方愆察覺到了恕兒的驚訝之情,不禁問道:“殿下,這玉佩……如何便是楚國的江山?”
林璎語氣平和,仿佛所說之事與己無關:“要說這枚玉佩的由來,還要追溯到許多年前,那時候,我們都還未出世。
寡人聽史官說,當年宋武王舉兵滅衛國之前,衛悲王早已預料到宋武王的野心,于是打算,南與齊國聯姻,東與楚國交好,才能使宋國腹背受敵。
衛國太子姜稷與齊國公主蕭憶訂了娃娃親,齊衛兩國順利達成了婚盟,共同抵抗宋軍。
而寡人的爺爺楚幽王卻沒有齊哀王那麽沖動。衛國使者千難萬險地經宋境入楚,帶來了衛國靈犀宮裏所藏最大、最完整、色澤最純淨的一塊金剛玉,進獻給奢靡成性的楚幽王,希望他一高興便能出兵伐宋。
但楚幽王既不願爲了遠在宋國以西的齊衛兩國,而得罪就在楚水彼岸的強大宋國,也不願一口回絕衛國的使者。所以,他決定拖延時間。
他故意刁難衛國使者,說要把這塊金剛玉打造成七枚玉佩,在他七個兒子的生日宴上分别送給他們。衛國使者便回到衛國,請來了靈犀宮裏最好的玉器工匠,在這昭凰宮裏住了半年時間,日夜無休,才打造出了七枚精美絕倫的龍紋玉佩。然而等到楚幽王将這七枚玉佩分别送給他的七個兒子時,兩年已經過去,衛國已經覆滅,宋武王已經開始攻打齊國。
楚國根本沒有發兵援助齊衛,還白白得了衛國最好的玉。寡人旅居陳國時,聽陳國的說書先生講,楚境的七王之禍,便是這七枚白白得來的玉佩所緻。衛國方士有言,‘冤魂附于器,器生咒,咒生亂。’若按照方士所言,衛國的冤魂,實在是厲害。
不過,寡人從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就算真有冤魂附于這七枚玉佩上,先王賜死六王時,那另外六枚玉佩已被砸碎,随六王一起入了土,隻剩了寡人這一枚,又能有什麽怪力來亂楚?何況,楚國與衛國,實在也沒什麽深仇大恨,不過就是一場‘無功不受祿’的擦肩而過。楚幽王入了土,楚國七王也入了土,這最後一枚金剛玉佩,也該消停了。
但既然有人認爲衛國的金剛玉可以擾亂楚國的江山,那麽寡人便将這枚玉佩送給小恩,給她這能夠‘亂楚’的‘神力’,便等同于給了她楚國的江山,任由她在掌中把玩。
這隻是其中一層緣由。
另一層緣由,才是寡人真正想把這枚玉佩送給小恩的緣由。”
東方愆深深看着林璎,不免感慨萬千,隻聽林璎繼續道:“父親将這枚玉佩送給寡人時,寡人剛滿五歲,正要離開楚國,旅居陳國躲避戰亂。父親讓我拿好這玉佩,将來可做歸楚的通關文書一用。後來,寡人果真順利回到了楚國。
寡人将玉佩送給小恩,就是想,如果有一天小恩也離開了楚國,隻要她拿好玉佩,玉佩便會護送她順利回來。”
說罷,林璎又涼涼一笑:“畢竟,不回楚國,又如何‘亂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