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和翼楓聞聲轉身,見林璎一襲白衣便服,腰間松松系着洗舊了的淡藍色腰帶,正是當年他們同恕兒從宋國入楚之後在臨江的織衣店一起買的那身楚國服飾。在二人眼中,林璎仍舊是那副瘦弱模樣,就是登上了楚王之位,也還是在陳國做生意時眉眼含笑、客客氣氣的态度。
青羽向林璎草草行了個禮,語氣疏離道:“楚王殿下,幾年不見,别來無恙。”
翼楓亦淡然道:“恭賀楚王,榮登寶座,重開昭凰。”
林璎微微擺了擺手:“兩位哥哥興許是對我有什麽誤會吧?有恙無恙,豈是一眼能看出來的?重開昭凰宮的,是我那還未踏入千秋殿便突然辭世的父王,不是我林璎。”
青羽和翼楓原本對林璎極爲不滿,但見他言談舉止如昨,不免又與他熟悉了起來,同情他回到楚國之後經曆了父母雙亡的變故。
兩人面面相觑時,隻聽恕兒道:“你們的确是誤會了楚王殿下。外人隻知道他忌憚我們姐弟二人手中的兵權,也忌憚我腹中的孩子與宋王的血緣之親,所以将我軟禁在了楚宮之中,更是對我言語犀利,百般刁難。
但是青羽大哥、翼楓大哥,你們二人是知道的,我與楚王殿下不僅有血緣表親,也有一起長大、一起經商的結拜之誼。那些對外人混淆視聽的伎倆,可不能蒙蔽了咱們自己人的眼睛。
爲今之計,隻有我留在這昭凰宮中,在楚王的眼皮底下被他奚落嘲諷,借楚王對我們姐弟的‘假忌憚’,才能減輕别人對我們姐弟的‘真忌憚’,爲我們姐弟在楚國謀取一條生存之道。”
青羽和翼楓恍然大悟。青羽速對林璎恭敬行禮道:“原來楚王殿下重情重義,用心良苦!是我二人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林璎請二人入座,笑吟吟道:“看來我這‘用心良苦’的計策,果然已經使用得爐火純青,連自己人的眼睛都能給蒙蔽了!真是令人十分寬慰。”
青羽聽林璎言語诙諧,瞬時舒展了眉眼,溫和道:“蜀國已滅,懿斓已焚,我與翼楓無家可歸,便來楚國投奔主公。一來,是因爲我們聽說主公懷有身孕還被困楚宮,想要助她離開,二來,是我們想借楚國之力……打垮宋國,爲我們蜀國報仇雪恨。”
青羽原本想說“借楚國之力,殺了宋王劉璟”,卻知恕兒腹中懷了劉璟的孩子,于是将“殺了宋王”這句話給吞了下去。
林璎嘴角一彎,不疾不徐道:“好說好說。兩位哥哥,你們路遠而來,以咱們的交情,我林璎必讓你們不虛此行。你們既然見到恕兒姐姐安好,便可放心去做大事。你們想要打垮宋國,豈可留在臨江城中浪費你們二人的本事?當下有個地方,那才是兩位哥哥更應該投奔的好去處。那裏有個人,他比我和恕兒姐姐更需要兩位哥哥的幫助。”
翼楓和青羽同時問道:“不知楚王殿下說的是何處?何人?”
林璎看了恕兒一眼,答道:“楚國安邑郡,安邑侯公子愆。兩位哥哥還曾在虞陵晟王府中與他比試過劍法。”
青羽若有所思:“東方小公子?”
林璎點了點頭,說:“此東方小公子,已非彼東方小公子。我雖不懂武功,但我知道,他的武功精進了不少。若說公子愆是當今楚國的第二武将,便沒有人敢争第一。他不僅治軍嚴明,還将安邑郡治理得井井有條。楚國有此能臣,何懼宋人?
安邑郡是楚宋兩國的兵家必争之地,公子愆是楚國的不二能臣。宋國若是伐楚,必先從公子愆手中攻取安邑城,這原本已經非常困難。若是兩位哥哥願去助公子愆一臂之力,他便是如虎添翼。宋國伐楚,必會難上加難。”
青羽和翼楓看向恕兒,恕兒贊同道:“殿下說得極是。楚國的内憂外患……殿下在解決‘内憂’,小東方在抵禦‘外患’。内憂需文治,外患需武治。兩位哥哥的用武之地,不在楚宮,而在安邑。”
四人寒暄了幾句,青羽見夜色已深,起身抱拳道:“楚王殿下、主公,我們明日一早便帶穹雲和望煙一起,啓程去安邑投奔公子愆。他們二人重傷未愈,今日不便一同來此。”
恕兒亦起身抱拳道:“多謝青羽大哥和翼楓大哥冒險前來探望,替我問候穹雲大哥和望煙大哥。”
林璎爲二人打開了門,相送道:“兩位哥哥,來日方長,恕不遠送。”
兩個黑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璎負手立于門前,柔聲對恕兒道:“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恕兒不禁疑惑:“方才你來,難道不是要對我說些什麽?現在青羽大哥和翼楓大哥走了,你想說什麽盡可說了。”
林璎道:“今夜雲淡風輕,繁星漫天……“随即一笑:“我就是吃飽了走過來看看你。”
恕兒挑眉:“你真的沒有什麽要叮囑我的?比如怎樣應對你那十二位佳麗……”
林璎仔細想了想,道:“你若真的要我當面對你說些什麽要緊的事,那我的确有一件事可說。”
“什麽事?”
“今日我在船上彈了那麽多曲子,你最喜歡哪首?”
“這算什麽要緊事?”
“楚王的事,樁樁件件都是要緊事。楚王的琴技,自然也是要緊事。你品味不凡,我精益求精,你可要仔細回答。”
恕兒回想了片刻,認真答道:“那曲‘巴蜀戰歌’,從激烈開闊,到甯靜緻遠,與我以往聽過的七弦琴曲都不甚相同。沒想到七根琴弦,竟能被你彈出千軍萬馬的氣勢。最後千軍萬馬奔騰而過,隻剩下了炊煙中的七弦琴聲。琴聲萦繞,隽永于心。”
林璎聽得心花怒放,嘴上卻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恕兒白了他一眼,譏諷道:“若論‘獻殷勤’的本事,九州之内,楚國上下,恐怕無人能及楚王殿下吧?微臣鬥膽向殿下請教,不知殿下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将十二個女人心都伺候得服服帖帖?”
林璎故作神秘狀,放低了聲音,以袖掩面道:“此技密不外傳,寡人也隻傳授于你!”
恕兒不屑地看着林璎,林璎繼續道:“你聽好了,心法口訣就隻有八個字——投其所好,欲擒故縱。”
恕兒歎了口氣,說:“你對她們能以兵法治之,或許是因爲你不會對女人動心動情吧。若是真的動了心、動了情,恐怕你連一個都應付不過來,又談何十二個?”
林璎笑而不答,隻深深看了恕兒一眼,便轉身替她關好房門,慢步離去,邊走邊想:“你說的極對,我的确連一個都應付不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