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兒心中一動。
那聲音裏夾雜着衛國和楚越的口音,聞之便可窺其俠骨柔腸。
恕兒緩緩轉身,諸葛從容已從那男孩手中接過了一支冰糖葫蘆。
男孩謝過諸葛從容給他的銅錢,推着小車離去。熱鬧的長街上,此刻卻像隻剩了一雙璧人,彼此癡癡對望。
來往的行人見那一雙璧人形貌不俗,都會好奇地瞧上一眼,隻見男子腰挂寶劍,銀狐做氅,女子亦佩寶劍,長長的蜀繡紅絲帶直垂腰間。
諸葛從容将手中的冰糖葫蘆遞給恕兒,溫柔道:“主公,你回來的正是時候!今日是衛國民間的敬神節,已有三十餘年未過,直等到國複,才又過了起來。從早熱鬧到晚,那些百姓供奉敬拜的各路神仙,終于把你給平安送回了我的身邊!”
恕兒伸手去摸諸葛從容的臉,眼眶含淚道:“你怎麽瘦了?”若是以往,她定然會挖苦一下衛國的各路神仙,爲何不好好照拂匡複衛國的複國盟主。畢竟沒有他,就再也沒有人敢大張旗鼓地過這敬神節。
可是如今,她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并無衛國血脈,反而是宋國公子。宋國王族不奉鬼神之說,宋武王當年明令禁止百姓擅自舉辦大型的敬神儀典,敬神節也就不了了之。或許神明是因爲早就知道他宋國公子的身世,所以才不加以眷顧。
諸葛從容替恕兒拭去淚痕,柔聲說:“你也瘦了許多。”
兩人手牽手走在衛國的都城裏,穿過萬家燈火,穿過熙攘人群。
恕兒吃着冰糖葫蘆,嘗不出酸甜,隻覺滿口苦澀難言。
故都飄起了雪,雪花映着新城裏的華燈,本應是溫馨的景象,在恕兒眼裏卻具是離殇。
諸葛從容見恕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得十分艱難的樣子,側頭對她說:“主公若是不喜歡吃,少爺幫你吃了吧!”
恕兒聽到他一如既往地喚着他們兩人之間的曾經的稱呼,不禁有些哽咽,說不出話,隻好點頭将那一串冰糖葫蘆還給了諸葛從容。僅第一顆山楂,被她咬了一半而已。
諸葛從容吃着恕兒咬了一半的山楂,心裏泛起說不出的甜蜜。
他見恕兒一直沉默不語,以爲她還在爲戰事自責,于是說:“恕兒,就算你陰錯陽差,攪了義父所布的‘假取東陽,實攻玉都’之計,差點坑害了我複國盟軍八萬将士,可我諸葛從容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怪之意。複國盟主都不說什麽,便沒有人再會說什麽。更何況,聽說你孤身闖入南郊戰場,故意大罵宋王愚鈍,後來被宋國将領抓去了天牢,定然是要用苦肉計來說服宋王,不讓北面的騰勇軍去圍剿齊陳蜀三國盟軍。你雖差點害了他們,卻也孤身一人救了他們。就算我不是你的夫君,隻是複國盟主,你功過相抵,也沒有人會去責罰你。”
恕兒點了點頭,耳畔回響着那半句:“就算我不是你的夫君,隻是複國盟主……”劉瑢,你我之間的血海深仇,終是我對你無法彌補的愧欠。若你知道我的父母親人當年對你做了什麽,害得你流落江湖二十年,大概到今日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還會不會自稱是我的夫君?
恕兒貪戀着諸葛從容手心的溫暖,一滴眼淚悄然滑落。
諸葛從容停下腳步,凝視着她側臉上的淚珠,輕輕問道:“恕兒,你我新婚不久便生隔兩地,今日好不容易團聚,你怎麽不高興?”
恕兒低頭不答,隻覺身上還未痊愈的鞭傷和雙足足底的宋囚烙印一齊隐隐作痛,引得她渾身冰冷。
諸葛從容仍牽着恕兒的手,說:“你知道嗎,剛才我在街邊的酒館裏喝酒,忽然看到一個黑衣紅袍的女子獨自走在街上,看到她發髻上仍系着我親手給她戴上的結發之禮,看到那條蜀繡紅絲帶完好無損,看到她也完好無損,我心裏有多高興嗎?我高興得太過突然,怔怔不知所措。我見你沒有看到我,而是神情有些恍惚,所以我就靜靜跟在你的身後,想看看你究竟多久才能發覺有人跟着你。”
恕兒緩緩擡起頭,見諸葛從容面色欣慰溫和,手中還拿着一串紅紅的冰糖葫蘆,心下更加難過。從容,原本你我可以一直如此——可以年年敬神節都手牽手在東陽城裏賞燈,可以每次都把我吃剩下的冰糖葫蘆丢給你吃……
諸葛從容的吻,夾着冰糖葫蘆的酸甜味道,印在了恕兒冰冷的唇上。
一瞬閉目,一世相思。
劉瑢,我甯願你我一輩子都不知道你是誰,我是誰。
恕兒輕輕推開了諸葛從容,不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
諸葛從容笑看着她低眉的樣子,以爲她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爲他突如其來的無禮舉動而嬌羞,于是拉着她,快步走了起來,說:“我帶你去靈犀宮。天色不晚了,靈犀宮雖然破敗,但我們還是收拾出了一些能夠居住的房舍,咱們早點回家休息。”
諸葛從容走得輕快,恕兒足底的燙傷卻愈發疼得厲害。
諸葛從容笑瞥了恕兒一眼,說:“夫人可不要嫌我走得快。咱們新婚小别,你夫君我可是一時一刻也等不及了。你若同意,我抱着你跑回去都可以!”
恕兒點頭道:“好。”
她那微弱的一聲“好”,竟在諸葛從容心裏掀起了層層柔波。諸葛從容立即打橫抱起了恕兒,運功提氣,步伐輕盈地朝靈犀宮的方向跑去,邊跑邊道:“你若不怕羞,我怕什麽?我把靈犀宮裏一處看不清牌匾的宮殿重新挂了一塊牌匾,你猜,我給那裏取了個什麽名?”
恕兒在諸葛從容懷中搖了搖頭,說:“我文采拙劣,猜不到什麽好名字。”
諸葛從容提示道:“咱們在蜀宮裏的洞房之處,叫做什麽?”
恕兒答道:“長緣殿。”
諸葛從容道:“靈犀宮裏雖然沒有溪水流過,無法取‘細水長流’之意,但我仍将那宮殿取名爲‘長緣殿’。因爲東海之上,你對我說過,咱們兩個是命中注定的姻緣!誰要細水長流?我對你的情意,連東海之水,我都嫌少!”
恕兒抱緊了諸葛從容,在他耳畔說:“從容,你我日後若是不能‘長緣’,我倒是希望你能對我少些挂念。人生在世,總有許多身不由己,你要記得你義父對你說的話,不論順境逆境,皆要從容面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