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璟不理睬淩飛的調侃,嚴肅道:“複國逆賊,必須清除,否則我宋國顔面何存?爺爺一生的志向就是一統九州,父王和我雖然都沒有爺爺那麽遠大的理想,一統九州之事也再無人提及,但是此事雖然停滞不前,卻也不能無故倒退。當年七國比九國安穩,現今五國又比七國安穩,若是再變回七國,三十多年前宋、齊、衛三國的将士,豈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可是劉璟嘴上雖振振有辭地說“複國逆賊,必須清除”,心中卻突然想起了那個跌倒在他身前兩次的女逆賊。
一次,是在玉都城内的客棧前,她被喬姮的馬車撞倒。他扶她起身,她卻滿不在意地讓他和淩飛不要難爲那個大家閨秀。那時候,他不知道她是女子,也沒有在城外的桃花樹下,看她邊跳玄女步,邊舞烏衣劍。
第二次,是在他的婚宴上。她被王公貴戚的小孩子撞倒,跌落在他的華服衣擺之前。他扶她起來,仍舊不知她是女子。她的眼眸晶瑩,如同含淚,卻嘴角噙笑,流露欣慰。他對她說,隐瞞身份,還望見諒。她對他說,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一别數月,他已不記得婚宴那天,他穿了怎樣的華服,不記得喬姮與淩姿穿了怎樣的嫁衣,卻清晰地記得——朱紅長毯,淺藍衣衫。他還記得她發絲間的淡淡香氣,記得她纖纖素手的柔軟。可是……她終究嫁給了别人。
顔姑娘,聽說蜀國紫川懿斓山頂的宮殿景色猶如天宮,聽說你的婚宴很熱鬧,三國君主、四國英豪,還有一百顆紅珊瑚遮面垂珠……我堂堂宋王,都給不了你這樣一場婚宴,也怪不得你會匆匆嫁給别人。
顔姑娘,你的夫君,那個美人榜首,那個商賈闊少,那個複國盟主……想來,他應是對你很好。他還有個九州百姓人人欽羨的複姓。我劉璟,雖有宋國王族貴姓,卻偶爾也想有個朗朗上口的複姓。
可是顔姑娘,若有一日,你我沙場相見,我又該當如何?
于是劉璟做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十分荒謬的決定——沙場之上,你若穿着淺藍衣衫,我便放你離去;牢獄之中,你若穿着淺藍衣衫,我也放你離去……
他又不禁爲自己的想法癡癡笑了。心中有個女逆賊,也是挺令人愉悅的一種感覺。
淩飛一頭霧水地看着殿下的表情從陰轉晴,而且竟然露出了一抹微不可見的笑容。他覺得,自己一介武夫,真是越來越看不懂殿下千回百轉、百轉千回的玲珑心思了。
淩飛正不知再說些什麽能逗殿下開心,忽然有個宮人邊向永泰殿跑來,邊揚聲喊道:“秋場軍報!複國賊軍兩路發兵,一路已出蜀境入陳國,一路正向楚境日夜疾行!”
劉璟突然站了起來,迎着宮人走去,急急問道:“兩路賊軍,一共多少兵馬?”
宮人遞上秋場軍營傳來的軍報,劉璟拆開來看,對淩飛道:“入陳國的是四萬人,去楚地的是四萬人,他們大概想要分頭行動,一路自陳國穿行趙國入我宋境,另一路從楚境而來。”
淩飛挑眉道:“可是他們兵分兩路,每一路才四萬人,在我宋國三十萬大軍之前,可以說是毫無勝算。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劉璟道:“聽說複國盟軍一共十萬人,出蜀境的才八萬,另外那兩萬人,恐怕才是真正的精兵猛将。這兵分兩路的八萬人,不是繞遠路,就是大張旗鼓,如此行軍,或許隻是爲了引開我們的注意力。不過,既然他們要來,也不容小觑,就當是養兵千日,練兵一時,我們宋國的一衆新兵,也該出去曆練曆練了。”于是吩咐道:“淩飛,你去秋場軍營,告訴封将軍,讓他調動隆順軍和徽成軍裏的年輕新兵,也兵分兩路,每路七萬人,一路去趙國邊境處駐防,一路去楚水駐防。複國賊軍,休想進入宋國!”
淩飛領命道:“是!”于是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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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國西嶺,寒風蕭索,諸葛遁迹與諸葛從容父子二人坐在絕世峰巅之上,縱有内力相抵,也要喝酒抗寒。他們身後,是停軍休息的兩萬衛國軍。
諸葛遁迹道:“翻過絕世峰,就是禍水寒潭。那寒潭是一片食人沼澤,冬夏無歇。穿過沼澤,還有一道古冰絕壁,近百年來,無人能過。但是隻要我們過去,就能直入宋境。”
諸葛從容道:“義父既然能過,我們也能過。”
諸葛遁迹點頭道:“禍水寒潭,雖然冬夏無歇,但三十年前我與諸葛老爺周遊西嶺時就發現,隻要寒潭結冰,就能如履平地。走在上面的人,不會陷進去,不會被沼澤吞噬。義父之所以選擇今年起兵,就是因爲禍水寒潭的盤龍蛇在夏季時就成群結隊地往南遷。這便是禍水寒潭三年一結冰的确鑿征兆。許多想從蜀國入宋的俠客旅人都是死在了禍水寒潭,因爲沒有人知道寒潭三年一結冰的規律。”
“義父從何處聽說?”
“三十年前在藥王山,你的薛世伯親口對我說的。他善于養蛇,卻對禍水寒潭這片隐藏極深的兵家必争之地,毫不知情。我每隔三年都親自來這寒潭走一趟,就是要确認這條規律。此間秘密,隻有我和我的義父知道,但他已經不在世,現在九州天下,除了你我二人,沒有任何人知道。就連蜀王烏邪,也不知道。”
“走過禍水寒潭,我們又如何翻越古冰絕壁?”
諸葛遁迹道:“那古冰絕壁,我走過十次,确實危險,但隻要掌握訣竅要領,靈活使用冰鑿,找到最佳路徑,就不是不可翻越。尤其冬季,當絕壁上的千尺瀑布凝固成冰,不會把人沖走,我們用冰鑿越過瀑布,剩下的路,便逐漸容易。”
諸葛從容豁然開朗:“義父,等我們出其不意地進入宋地,兩萬将士便可輕兵疾行,直取東陽!到時候,宋軍就算來圍剿我們,我們還有東西兩面的八萬盟軍來救!隻要拿下東陽,衛國便可複。”
諸葛遁迹微微搖頭,低聲道:“其實東陽才是調虎離山之計。八萬盟軍,大張旗鼓、行軍繞路,宋王肯定以爲我們是要聲東擊西,所以并不會派太多精銳去攔截我們的八萬盟軍。而他見我們兩萬孤軍拿下東陽,則會以爲我們還有後援,所以一定會發重兵去奪。但我們要的,不是東陽,而是玉都!等宋軍大舉來救東陽,我們給他們一座空城便可。到時候,十萬将士,彙集宋國建彰郡,三路盟軍同時圍攻玉都,破城之後,再從白玉宮那一角被宋武王踏破的斷壁殘垣進駐白玉宮,殺了那個勤政的小宋王,不在話下。如今宋國王權盡在那小宋王一人手中,殺了他,宋國便是名存實亡!”
諸葛從容忽然想起了與恕兒的約定:無論怎樣,不殺宋王。
他對諸葛遁迹道:“義父,我們可以生擒了宋王,将其軟禁。不殺他,才能彰顯齊衛兩國之仁德。”
諸葛遁迹蹙眉看向義子,厲聲訓斥道:“婦人之仁!齊衛盟軍人數本就不多,必須手起刀落,快刀複國。小瑢,當你殺一個人,可以阻止千萬人之死時,你覺得,應不應當殺這個人?留下宋王的命,就是留下九州再次動蕩的禍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