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玉都已經五日,恕兒帶林璎、青羽和翼楓在玉都的街市上閑逛了四日。不過與其說是恕兒帶着他們三人,不如說是四個人一起沒有頭緒地亂逛。恕兒喜歡踩在玉都的地上,感覺踩的腳步越多,逛得雙腿都麻木了,才是踏踏實實、真真正正地回來了。
自那晚歸來居酒館分别後,劉璟忙于國事,無暇出宮。淩飛則有迫在眉睫的一樁差事要親自監督安排,更是沒有時間出宮。所以恕兒已經有四天都沒有見過他們,自然也無法向他們打探宋王何時打算召見她的消息。
站在白玉宮的東興門門口,看着緊鎖的朱紅宮門和站在宮門外一動不動的侍衛,恕兒無奈地退了幾步。十三年來,她從未覺得等待能令人如此焦急。她盯着那兩扇宮門,盯了好久好久,甚至都産生了那宮門就會立刻打開的幻覺。
如果宮門打開,宋王出來,她就這樣一身男裝地見他,和他談論經商之道,看他什麽時候才能認出她來。
她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黑繩。十三年來,她一直将哥哥和淩飛在集市上買給她的珍珠戴着,當年的紅繩褪色了、斷了,她便換了一根黑色的繩子,正好搭配她女扮男裝的扮相。她知道這顆珍珠上刻有一首曲子的曲譜,但她從未問過任何人,這是一首什麽曲子。她想等自己學好琴後,再自己彈出來。有朝一日回到宋國,再親自彈給哥哥聽。
可是很多年過去,她的琴技一直泛泛,這珍珠上的曲譜又晦澀高深,似是一首古曲,她便漸漸放棄了。她覺得,隻要她平安歸來,哥哥應該不會計較她這麽些年也沒彈出這顆珍珠上刻着的曲譜。
其實她也可以問林璎,讓林璎給她彈出來。林璎琴藝卓絕,什麽曲子都難不倒他。可是她卻始終沒有問林璎這首曲子應該怎麽彈。這顆珍珠是她留着的唯一和宋國有關的信物,潛意識裏,她不想任何人觸碰、探看。她怕這顆珍珠丢了,她就永遠也回不來宋國了。所以黃金百兩的通關文書她可以拼命掙錢買,但絕對不會把這顆珍珠交出去。
在陳國黑市,她曾幾次托人帶着她從宋國出來時穿的衣衫、佩戴的首飾去宋國給哥哥捎信,但一等再等,從未有回信。或許那些衣物從未抵達宋國,就被黑心的商販給變賣了。又或許,那些衣物到了宋國,卻被太皇太後和太後的人攔截了下來,焚毀殆盡。
宮門前,恕兒将那顆珍珠項鏈小心翼翼地塞回領口,掉頭回了他們歇腳的客棧,邊走邊想,她既然被喬氏兄弟請來了宋國,宋王一定會召見她,隻是早幾天晚幾天的問題罷了。
恕兒每日梳妝整齊,雖是男裝,卻也認真仔細地打扮。要顯得英姿飒爽,也要淡抹脂粉,顯得明媚照人。
第六日早晨,恕兒穿了一身來到玉都之後新買的宋國男裝,淡藍色的錦緞平整無痕,深藍色的腰帶繡有雲紋,束起腰身,顯得精幹。她玉冠束發,頭飾簡潔,襯托出一雙大眼睛靈動有神。她用碧涼妝品鋪賣的眉筆畫了眉,比平日的更要細長一些,又塗了淡淡的一層脂粉,不着痕迹地顯得氣色紅潤,皮膚光滑。
恕兒與林璎、青羽和翼楓四人在客棧裏吃着早點。林璎時不時地看她一眼,她問:“你看我做什麽?”
林璎笑道:“你這幾天每天都比前一天打扮得更加好看,我也每天都要比前一天多看你一眼。”
恕兒白了他一眼,說:“你嘴上的蜜,還是去诓别人吧!”
林璎笑而不語,眼睛卻低垂下來,掩蓋住了其中黯然。恕兒姐姐,你會留在宋國嗎?你不跟我去楚國了嗎?你每日都在期盼見到你的宋王哥哥,可是我卻每日都盼望你能晚一日見到他。
客棧外走來一個腰身筆直的年輕人,他向恕兒和林璎行禮道:“顔老闆、蘇先生,在下喬韫。小妹喬姮,二位已經見過了。”
恕兒記得喬韫這個人。十三年前,他們在太後的惠仁宮中比過武。那時,哥哥在挑選近身侍衛。喬韫和淩飛是八名少年中的佼佼者,恕兒則一時興起,嚷着要跟他們兩個分别比試。喬韫不屑與她那三腳貓的功夫比試,并不認真出招。而淩飛雖然刺傷了她,她卻覺得淩飛更加認真負責、聽從命令,更适合這個近身侍衛的職務。于是因爲她的一句話,喬韫并沒有被選爲哥哥的近身侍衛。
宋王近身侍衛這個職務,并不是普通的侍衛,而是擁有與宋王從小到大日日相伴的至高無上的地位。文臣武将,将軍丞相,皆不如近身侍衛這般,能夠在君王之側,迅捷地掌握宋王的一舉一動。任何王侯将相的權傾朝野,都不如這近身侍衛的一句進言、一個眼神。
恕兒暗自無奈,原來重返玉都,見到的第一個故人,竟是被她斷送過前程的喬韫。
恕兒行禮道:“喬公子器宇不凡,喬小姐國色天香,平昌王府果然好氣度。不知喬公子今早親自前來,有何貴幹?”
林璎拿着手中油餅,匆匆點頭行禮,笑說:“喬公子,早啊!”門牙上還粘着一塊油餅渣。
喬韫已聽喬姮說過那陳國蘇璎的無禮挑唆,當下冷冷看了林璎一眼,對他點了下頭。
喬韫對恕兒說:“顔老闆,小妹今日成親,托我給二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遞一份請柬。她說,喬靖、喬嶺對你們二位青眼有加,但他們分身無暇,不便來請。她遞一份請柬來,想必喬靖、喬嶺在婚宴上看到你們,會十分高興。”于是從袖中掏出一張格外精緻的喜帖,遞給恕兒。
恕兒見請柬上鎏金紅字的“囍”字,字體柔和暧昧,顔色明豔絕塵,活像一對天作之合的男女,不禁笑道:“原來喬小姐是來玉都辦喜事的。那日唐突冒犯,還請喬公子幫我轉達歉意。”
喬韫說:“不打不相識。顔老闆那日酒館之中的一套劍法,驚爲天人,小妹贊歎不已,卻可惜自己不是男兒,不能向顔老闆學一套劍。”
恕兒見喬韫不似當年惠仁宮比武那般驕傲自負,而是彬彬有禮的貴公子态度,不禁感慨道:“的确,不打不相識。”
恕兒随手打開喜帖,想看看高高在上的平昌王府大小姐喬姮,究竟便宜了玉都的哪個王孫公子。
然而,喜帖上的镌花小楷,字字入目,令她怔怔無言。
喬姮要嫁的,竟然是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