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璎的琴聲在他氣悶不平的思緒中戛然而止,喬姮和淩姿的舞步也隻得随着琴聲匆忙停住。
淩姿不滿地看向林璎,說:“陳國蘇先生号稱琴畫雙絕,怎麽一曲《玄女步》彈得忽快忽慢、節奏古怪?”
喬姮冷冰冰地說:“哪裏是節奏古怪?簡直就是坑坑窪窪、皺皺巴巴。繁京人士,果然附庸風雅罷了,居然這樣的琴藝,也能稱之‘琴畫雙絕’?”
林璎睜着澄澈的桃花眼,無辜地說:“蘇某本想好好伴奏,沒想到二位姐姐的舞姿太過優美,我喝了幾杯酒就忍不住地貪看,竟頻頻彈錯,還望二位姐姐不要怨怪。若是怨怪,也隻能怨怪二位姐姐美若天仙,貌比玄女,蘇某不禁自慚形穢,好生羨慕。”
淩姿被誇得沒了脾氣,笑瞥了一眼林璎,又偷偷去看了一眼劉璟。可惜劉璟并沒有在看她們,而是轉頭問那小白臉的顔老闆說:“顔兄在陳國繁京,可曾看人跳過這《玄女步》?”
恕兒點頭道:“看過。”
恕兒剛到楚國臨江時,被顔笑和宋韻二位姨姨收養,二位姨姨雖做着釀酒生意,卻并不經營酒樓,不似到陳國之後忙碌辛苦。她們長日無聊,除了去酒樓送酒,常待在家中養花種菜,看書品茶,清閑度日,所以總喜歡教她各種技藝。她第一次看到《玄女步》,就是在顔姨姨和宋姨姨租賃的臨江小院之中。宋姨姨彈琴,顔姨姨跳舞。因她兒時随哥哥習武,筋骨柔韌,對動作的記憶和領悟都極快,所以一套《玄女步》,她隻用了一年時間,便跳得比顔姨姨還要熟練靈活。那時候,她才九歲,比十歲就會跳《玄女步》的繁京柳腰,還要小一歲。她覺得,十年才能練會《玄女步》的謬論,恐怕隻能流傳于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們之間。學會烏衣劍法之後,她更是覺得号稱精妙高深的《玄女步》其實連花拳繡腿都算不上。
劉璟道:“看來我們宋國的女子,讓顔兄見笑了。”
恕兒不忍讓那兩個無故被林璎戲耍的閨閣小姐尴尬,笑說:“哪裏哪裏,兩位姑娘皆是身段柔美、舞技出衆,更何況她們家世顯貴,才德雙修,本不用與任何人比試舞蹈。她們今晚能獻舞一曲,顔某能一睹二位風華,已經感激不盡。他日回到陳國,定然告訴陳國親朋好友,宋國的姑娘皆是才貌雙全,比陳國附庸風雅的小姐們要厲害得多。”
劉璟道:“顔兄武能敵十門八派,文能做陳國首富,一張妙嘴橫行陳蜀兩國,若是有朝一日能來宋國當官,定然能有一番大作爲。”
恕兒笑道:“喬兄過獎了。”
劉璟本想再說幾句如今宋國加官進爵的制度,并不拘泥于門閥家族,甚至可以不拘泥于戶籍國别,可是看到面前笑靥紅潤的人,嘴角若隐若現地閃爍着一個淺淺酒窩,忽然間便想不起來要說什麽。
喬姮知道,拜這個六親不認的殿下所賜,如今喬氏一門不比十多年前的光景。太皇太後喬鳳日漸身體虛弱,太後喬婧空有名位卻無任何實權,喬氏子弟不是獲罪被貶,便是坐吃山空,遊手好閑。喬氏一門獨大的假象,隻有自家的平昌王府獨自支撐。而平昌王府,也隻有父王和哥哥喬韫兩個人在支撐罷了。但是哥哥沒有軍功,隻能身居無關緊要的衙門文職,連平昌王府的世子爵位都還沒有封賞。而殿下對喬氏子弟毫不照顧,反而多加提拔寒門子弟,擠得喬氏這樣的門閥大族,毫無施展建樹。如今難道不止要提拔宋國的寒門子弟,就連陳國來的江湖草莽,殿下也能看得上?喬姮看得出,殿下對這陳國顔老闆的态度十分尊敬,分明是想遊說他到宋國來做官,而且聽殿下的意思,恐怕還不是小官。喬姮惱那“蘇璎”以《玄女步》刁難她,更氣這陳國草民“顔樹”癡心妄想地想來宋國做官。
喬姮笑說:“顔老闆,你既然感激我們姐妹在你面前獻舞一曲,倒是拿什麽來回報呢?聽說你是做胭脂水粉起家的,那些胭脂水粉人人都能買到,我們姐妹倒是不稀罕。不知顔老闆可有什麽沒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才藝,也讓我們姐妹大開眼界一番?以後我們姐妹跟宋國的親朋好友吹牛,總不能說我們見過的陳國人附庸風雅、信口開河,沒有任何實實在在的才能吧?”
淩飛起初便覺得蘇兄無故挑起兩個姑娘鬥舞之事略失禮數,如今喬姮要爲難一下顔兄,他倒也樂見其成,爲堂妹争先顔面回來。淩飛說:“聽說顔兄在蜀國西嶺将十門八派的堂主們逐一打敗,你随身又帶着一把寶劍,想必劍法卓絕。家兄與我也都是自幼習武之人,不如你施展一套劍法,讓我們也一睹西嶺主公的風采?”
劉璟說:“以武易舞,是個好主意。”
恕兒起身說:“既然二位喬兄開口,有何不可?”随即朝院外的青羽、翼楓叫道:“拿劍來。”
青羽雙手遞上懷王劍。寶劍出鞘,翼楓接過劍套。恕兒示意他們坐回席間,心中琢磨:“如今我最熟練的兩套劍法,皆是諸葛少爺在西嶺所授。流雲劍雖飄逸好看,卻并不高深。烏衣劍雖複雜精妙,卻并不好看,不适合在這落花簌簌的風雅酒舍裏演練。”
她忽然心生一計,看向林璎,說:“你再彈一遍《玄女步》,就照剛才那樣彈。”
林璎說:“好。”于是琴聲又起。
恕兒踏着琴音,腳踩她九歲就爛熟于心的《玄女步》,手揮烏衣劍法中最淩厲敏捷的招式“白鹭騰雲”,舞步蹁跹靈動,劍花綿密莫測。
劉璟和淩飛看到這“西嶺主公”的身法柔中帶剛,剛中有柔,遊刃有餘間,分不清是舞是武,是仙是魅,不禁目不轉睛,歎爲觀止。自幼習武的他們,竟從未見過這樣一套劍法。
本該是卦卦相生的步法,卻被恕兒改得不再方方正正、循規蹈矩,而是随着林璎指尖千變萬化的旋律和忽快忽慢的節奏醉意潇灑地施展自如,渾然天成,好似錯亦是對,對亦可是錯。然而在這樣的劍法和舞姿面前,對對錯錯,早已變得不再重要。
懷王劍鋒芒凜然地擊落一朵朵盛開的桃花,那些花兒旋轉着落到恕兒的腳下,又被她輕盈的步子揚起。
許多年後,九州流傳起宋王劉璟的一首詩:
明月年年照凡世,
紅塵步步生桃花。
故人相逢不相識,
疑似九霄玄女姿。
天若有情天亦老,
愛恨無解已别離。
宋陳蜀楚齊衛趙,
問君何處治相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