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恕兒和林璎在趙王分給他們的小庭院中談論他們準備呈給趙王的圖文并茂的商策。林璎一夜未眠,憑借昨日随趙國公主遊覽趙宮的印象,趕制出了一幅長達六尺寬約四尺的趙宮草圖畫卷。青羽和翼楓各執畫卷一端,緩緩展開畫軸,恕兒的眼前呈現出一幅畫工精緻的大型建築圖紙,驚豔之餘,不免轉頭去看面帶倦容的林璎。
林璎指着畫卷得意地說:“這便是昨日我遊玩的成果。趙宮的所有庭院屋舍,盡在這幅畫卷之中。恕兒姐姐,你想要如何将趙宮改建成全九州最大的豪華客棧?我幫你畫。”
恕兒心疼地說:“你先去睡一會兒,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訴你。”
林璎搖頭說:“這幅草圖我沒有标注,我還是先告訴你這每一塊地方是什麽,我再去睡。”
恕兒正要趕走林璎,讓他趕快去休息,庭院外面已有人敲門,有個女子的聲音隔着院門傳來:“請問顔老闆和蘇先生可已經起來?”
林璎對恕兒說:“聽聲音,應是昨日陪在趙國公主身邊的婢女。”
恕兒狐疑地看向林璎:“你什麽時候俘獲了趙國公主的芳心?一國公主怎麽一大清早便趕來看你?”
林璎眨了眨因通宵作畫而略顯紅腫的雙眼,笑道:“她或許是來看你的呢?她不是特地跑到陳國去給你送了平梁商會請帖?”
恕兒無奈道:“我去給‘蘇先生’的崇拜者開門。”
獨孤清和她的婢女俏生生地立于門外,婢女提着食盒,獨孤清拿着林璎昨日随手畫的團扇。婢女遞上食盒,說:“顔老闆,聽說昨日二位沒有去花園用早飯,公主特地吩咐廚房的人做了些清粥小菜。”
恕兒接過食盒,答謝道:“有勞公主費心。”
獨孤清走到仍然展開的畫卷面前,驚歎道:“這是……蘇先生所畫?”
林璎笑道:“還要多謝公主昨日親自帶我遊覽趙宮,我不敢懈怠,便連夜趕制出了這幅草圖,若有錯誤疏漏之處,煩請公主略加指點。”獨孤清仔細欣賞着林璎所畫的趙宮草圖,林璎說:“有些庭院宮室的名字,我記得不太清楚,所以還未加批注,公主若是不介意,可否再講給我聽一遍?”說完,轉頭向恕兒做了個鬼臉,好像在說:“正好她來給你念一遍宮室名字,也省得我出力了。”
獨孤清點頭道:“當然可以。”于是指點着畫卷上的各處樓宇屋舍,一一講解起來。林璎又認真聆聽了一遍,将名稱全部記清楚了,恕兒卻越聽越恍惚,有些傷感地想:“不愧是趙國公主,對趙宮如此了如指掌。我若回到白玉宮,恐怕有一半宮室都不知道在哪了。”
獨孤清講完,對林璎說:“蘇先生作畫辛苦,可要注意休息,飲食上也不能怠慢。若是三日時間不夠,我可以請王兄再延長些時日。”
林璎搖頭道:“君王之言,怎能随意改動?公主的心意,我們兄弟二人心領了,但三日其實足夠。”
獨孤清歎道:“蘇先生畫技卓絕,若是能在趙宮多留些時日就好了。”說罷,轉身便往門外走了,清瘦的背影如林璎畫在她團扇上的女子一樣,寂寞蕭索。
那婢女一邊打開食盒将清粥小菜端了出來,放在石桌之上,一邊低聲對林璎和恕兒說:“公主深居簡出,平日裏沒有任何朋友說話,難得與二位貴客投緣,可惜二位不能在趙宮久留,公主是一邊歡喜,一邊憂愁。”
恕兒與林璎對視一眼,均不知如何回答。那婢女也歎了口氣,随獨孤清一同走了。
林璎一邊喝粥一邊皺眉說:“恕兒姐姐,趙國公主不是真的看上你我之中的一個,想要選做驸馬吧?”
恕兒搖頭道:“看她那樣子,倒不像是看上你我的色相了,應該是真的深宮寂寞,想與人說說話。就算看上,也肯定不是看上我,而是看上才華橫溢的你了。她自己都說,你畫技卓絕,該在趙宮多留些時日。”
林璎嘿嘿笑道:“獨孤姐姐,是姐姐,恕兒姐姐,也是姐姐。我到底該爲誰走,爲誰留呢?”
恕兒沒好氣地拍了他的腦袋一下,說:“獨孤姐姐這個稱呼你也敢叫?”
林璎轉了轉紅腫的眼睛,雖然略顯疲憊,卻絲毫不掩其中靈動清澈。他笑說:“恕兒姐姐,我也給你畫個扇面好不好?”
恕兒瞪着他說:“我不要扇面,隻要你趕緊吃完粥,趕緊去睡覺!”
林璎笑呵呵地回屋睡覺,恕兒則将趙宮草圖展開在屋中案上,仔細思索如何将其改建。她大概有了些想法,卻覺得還需要些真實的景象,于是拿上懷王劍,叫上了看守懷王劍的翼楓,陪她去逛趙宮。
她憑借林璎畫的圖紙,一步不差地走在趙宮之中,不禁暗自驚歎于林璎的畫技。她一直知道他喜畫山水樓閣,偶爾也畫花鳥人物,但從不知道,他的記憶力竟然如此高超,逛了一遍趙宮,就能畫得如此準确。她黯然地想:“如此驚人的記憶力,恐怕于他而言,也不是件舒服的事吧?我這些年能過得逍遙自在,其實就是因爲能夠适當忘記一些事,才能無執念、無牽挂。可是他,有過目不忘的能力,那麽往事便要曆曆在目。他若一生平安喜樂也就罷了,若是遇到挫折,豈不是很難忘卻?”
恕兒走走停停,在空城一般的趙宮裏走得漸漸毛骨悚然。趙宮雖在九州諸國的宮殿裏是面積最小、裝潢最簡潔的,但因爲空置的地方實在太多,不免顯得碩大。恕兒覺得,趙王和趙國公主真是畫地爲牢,過着修道一般清幽的日子。
走在清淨的宮闱小道之中,有幾枝桃花從年久失修的宮牆裏伸出,攜着縷縷琴聲,羁絆住了恕兒的腳步。
琴聲悠悠,落花簌簌,她癡癡地席地而坐,靠着那面灰白宮牆,隻爲聽完那一首七弦琴曲。
她懂音律,因爲蘇琴和林璎都是彈琴的高手,随便指導她幾下,簡單的曲子,她也信手拈來,而且她還和宋韻學過幾年戲曲唱腔,對音律,她耳濡目染,也有自己的見解。可是蘇琴和林璎的琴曲都精于技法,他們很少彈這樣簡單到她都可以随意彈的曲子。可是她聽得出來,這首曲子雖然音符少而緩慢,琴者卻是個高手,能将每個音符都發揮到極緻。每個音,似乎都有獨特的形狀和色彩,塗抹着琴者心中的感傷。惹得她也坐在地上,發起了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