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頌和恕兒坐在了二樓俯瞰臨江街市的位置。許老頭兒是臨江酒樓特聘的說書先生,在此說了十餘年,才能得此雅座。清秀的店小二報了一遍菜名,天南地北、洋洋灑灑,聽得恕兒心花怒放。她從未聽過如此絢麗冗長的報菜名,驚訝地問:“小二哥,你能再說一遍嗎?”
許頌制止道:“還說什麽說?待會兒爺爺給你說!先給我們上一壺百果釀,要顔娘子親手釀的,然後拿鹵鴨掌、鹵雞爪、鹵豬耳、鹵鴨舌的四碟拼盤。熱菜就要清蒸玉河鲈魚,椒鹽楚水蟹,一盤蜀地香菌脆皮烤雞,再要兩碗飯。”
恕兒聽得口水都要流出來,望着小二離去的身影,肚子裏咕噜咕噜叫個不停。不一會兒,小二端着一壺酒和一個四碟拼盤回來了:“許老爺子,請慢用。”又轉頭看了一眼許頌對面坐着的小女娃,問道:“這小女娃娃我怎麽從沒見過?”
許頌邊吃邊說:“我孫女,叫素兒。顔娘子在不在店裏?她要不忙,請她過來,我正有個事情要問問她。”
小二朝“素兒”友善地笑了笑,說:“在的,我這就去叫她。”
許頌見恕兒雖也用手在剝螃蟹,卻吃得有模有樣,十分幹淨整潔,不禁歎道:“小娃娃有家教,可惜你這好好的富貴人家不待,非要跟着老頭兒我闖江湖……你現在跟着我,能混口吃喝,可是以後你長大了,一個大姑娘家,總不能學着老頭兒我,賣嘴皮子說書謀生吧!”
恕兒放下手中的雞爪,将嘴裏的東西咽下去之後方開口說話:“許爺爺,姑娘家爲什麽不能說書謀生?隻要自食其力,我不怕苦、不怕累。”
“你哪天苦了累了,還是應當早早回家!”
許頌和恕兒正說着話,隻見樓梯處婷婷走上來一個美娘子,笑靥盈盈地瞅着那新來的小女娃道:“許老爺子什麽時候添了個孫女?快讓我看看。”一口陳國音,十分清脆。
恕兒見那娘子高挑美豔,姿容不俗且笑意和善,也朝她笑着說:“顔姨姨好,我叫恕兒。”
顔娘子輕輕摸了摸恕兒的頭,溫和道:“真乖巧,今年多大了?”
“七歲。”
顔娘子坐在恕兒旁邊,看向對面的許頌,戲谑問道:“聽說許老爺子有事問我?九州之内,還有許老爺子不知道的事?”
許頌捋着胡子說:“顔娘子就知道打趣老頭兒我。九州之内,我當下就不知道一件事,就是這女娃娃的家人爲何将她扔到了玉河裏!若不是老頭兒我行船路過,将她救了上來,一路供她吃喝到此,這小素兒現在還不知道是生是死!”
顔娘子驚訝地看着乖巧可愛的女娃,心中頓生憐惜。
許頌繼續道:“老頭兒我一輩子獨來獨往,怎能帶一個女娃娃在身邊?她不肯回家也不告訴我她在臨江還有什麽親戚,我又不想一直供她吃喝,可是總不能當丫頭給賣了,這也不是老頭兒的爲人。
思來想去,想到顔娘子你,不僅心地善良,而且多才多藝,讓我們素兒跟着你學些釀酒的手藝,以後她也好自力更生。隻是不知道,顔娘子願不願意收留她?”
恕兒心裏明白,跟着許爺爺混日子總是不能長久,但相處數日,聽他講了許許多多的九州風物、名人轶事,如今他要将自己轉手送給别人,不免心中不舍,嘟起了小嘴。
顔娘子看着身邊七歲多的小女孩,想到自己像她這般大的年紀,也是孤身一人,爲了給祖母下葬,将自己賣到了陳國酒郡的舞館……如今這小女孩也是孤身一人,總不能讓她跟着個說書的老頭兒囫囵長大。
顔娘子輕歎一聲,說:“許老爺子,你還真找對了人。我也是七八歲時離開了家,孤身一人長大。你将這小丫頭交給我,我定會像親人一般照顧她,直到她能自食其力。”又問恕兒道:“你可樂意跟着我學些手藝?等到什麽時候你能自己養活自己,随時都可以離開這裏。”
恕兒認真地點點頭:“我樂意。”
許頌拍手道:“得嘞,這頓飯就算咱們爺倆兒的‘暫别宴’,錢我先替你付了。你先跟着顔娘子,老頭兒我呢,時不時來這臨江酒樓說段書,順便抽查你跟顔娘子學手藝的進度。等你有朝一日能養活自己了,别忘了請你爺爺我吃一頓大的!你爺爺我,口味可挑剔,至少不能比今天這一頓飯差。”
恕兒笑道:“好啊,等我有錢了,我天天請許爺爺你吃飯都沒問題!”心裏悄悄盤算:“就算我以後掙不到錢,我還可以回宋國找娘親、找哥哥,總是不會欠你這些飯錢的。”
顔娘子問道:“許老爺子,你這次在臨江逗留多久?”
許頌道:“不可多留,不可多留!否則真要離不開這臨江酒樓的酒和菜!誰讓老頭兒我是九州列國之中最勤勉的說書先生?我們說書的,如果止步不前,久久逗留于一個地方,早晚語枯才盡!我得一直周遊四方,才能對得起自己的口才,對得起付我銀子的聽衆。”
吃完飯,許頌在臨江酒樓買了一個裝滿百果釀的酒葫蘆,潇灑而滿足地離開了。
顔娘子領恕兒到了酒樓裏一個安靜點的地方,問道:“你的名兒,是樸素的“素”還是大樹的“樹”?”
恕兒答道:“顔姨姨,我的名兒,是寬恕的‘恕’。”
顔娘子想了想,歎道:“小小年紀,尚不知何謂以心度物,卻要讓你仁良寬恕。也罷,你雖被扔到玉河,卻遇上我們,命運待你也不薄,你确實不必心生怨恨。”
恕兒不解地看着顔娘子,聽不大懂她忽然的一番高深莫測的感慨。恕兒問:“顔姨姨叫什麽名兒?”
顔娘子蹲下身子,在恕兒耳邊放低聲音道:“這是個秘密,你答應姨姨,不告訴别人。”
恕兒誠懇道:“姨姨放心,其實我也有很多秘密。你的秘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顔娘子輕聲道:“我的名兒,是一個‘笑’字,笑而不語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