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離開之後,太後話鋒一轉,問道:“聽說九州國宴時趙國送來了一位十二三歲的公主來和我們聯姻,好像是趙王唯一的孫女。連齊國公主都來見哀家了,怎麽不見那趙國公主給哀家請安?”
劉瑛答道:“趙國公主年紀尚小,孩兒已和趙國使臣說讓他們先回趙國,聯姻之事,再從長計議。”
太後歎道:“王兒糊塗!如此一來,那趙國公主日後又怎能嫁給别人?聯姻宋國,卻被送回母國,這不僅是對她的否定,更是對趙國的疏遠。”
劉瑛道:“孩兒覺得,趙國弱小,夾在陳宋兩國之間,最好還是不偏不倚,才是長久之計。趙王送親孫女來聯姻宋國,就是表明了,他日陳宋若有一戰,趙國會與宋國一緻對抗陳國。而我若是同意與趙國聯姻,便是同意将趙國作爲屏障來抗衡陳國。如此一來,本就不穩的陳宋關系隻會僵化,而趙國也要準備打仗了。”
喬婧問道:“可是大王怎知,趙國不會聯合陳國來對抗我們宋國?大王将趙國公主送回趙國,趙王也可以再厚着臉皮送她去陳國聯姻,也未可知。”
劉瑛搖了搖頭,道:“趙王獨孤昱可是個老狐狸,他曾以三寸不爛之舌在父王的刀刃下說服父王不破趙國,自然明白我此時送他孫女回趙國的意思。他明白了我爲趙國着想的善意,便不會介意我将他孫女送回去。這樣的善意,比聯姻更能起到結盟的作用。再說自古聯姻,又有哪一個君主是真心實意願意讓自己的骨血遠嫁别國?老趙王感謝我還來不及。”
喬婧滿眼傾慕地說:“大王果然智計過人。”
劉瑛輕歎了口氣,淡淡看了一眼蕭憶,心想:在憶兒面前,我是成也智計、敗也智計,恐怕她早已恨透了我的智計。她如此才情,怎肯屈尊做這樣一個禮數周全、毫不展露風頭的後宮佳麗?我到底是傷透了她的心,她才完全變了一個人。指望不了我的庇護,她才另謀出路,與林珑結盟,對喬婧和母後畏首畏尾。
蕭憶也正低頭輕歎。她已不再信任劉瑛,也不願再去揣摩他的心思。他曾對她說過退位,卻又還在爲宋國籌謀。他曾對她說過,他不會娶那趙國公主,因爲蕭憶是他最後的女人。可是如今開來,不娶趙國公主,才更能得到趙王的信賴,才是宋趙結盟的上上之策……他對自己說的那些情話,定然隻是爲了吞沒齊國最後一絲血脈的手段。
劉瑛聽到了她在遠處的歎息,卻暫時無能爲力。
此時安泰匆匆忙忙從門外進來,跪報:“大王,江邑太守曹銘送來軍情急報。”
江邑是宋趙邊境重城,适才提到趙國公主被送回,衆人一聽江邑軍情,都不禁緊張地看向安泰。安泰遞上軍情密函,說:“大王請看。”
劉瑛拆開密函,瞬間皺眉。
太後問:“王兒,宋趙邊境發生何事?”
劉瑛道:“陳國易主,本來不主戰的陳王,一夜之間禅位于丞相李衡。李衡之子,太子李忱,親自領兵突襲趙國,已經俘虜了趙王,又領兵攻破了我宋國江邑。江邑太守曹銘殉職前寫了這封血書。李忱十萬大軍徑直向我玉都攻來,若是再破五座重城,拿下玉都也不在話下。”
太後大驚失色:“我宋國的将士都在幹些什麽?竟然能讓陳國一個丞相的兒子領兵長驅直入我境!”
劉瑛冷冷看向太後,道:“宋國當年的精銳軍隊早已随父王和哥哥的離去而分崩離析。當年那幾個能征善戰的将領,又有哪一個能躲過各種各樣的欲加之罪?”
太後想要解釋:“王兒.”
劉瑛打斷道:“母後若是爲了孩兒好,就請照顧好後宮,照顧好孩兒的女人和子嗣。如今之計,孩兒必須禦駕親征,不能讓陳國如此嚣張。”
宋王匆匆離席時望了一眼蕭憶。
蕭憶與他目光相接了短短一瞬,看出了他眼中似乎有些疑問,也不知他究竟何意。
他是否知道當今陳國太子李忱就是她昔日在繁京時的好友?他是否懷疑那日九州國宴上的行刺和今日陳國攻打宋國有直接的關聯?他是否從此也不會再信任自己曾對他付出過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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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宮的家宴因宋王的離去而匆匆散場。蕭憶回到素華宮,有些困倦,近來身子愈發沉,偶爾還有害喜的症狀,想要早點休息。
宋王身邊的亭芳姑姑正服侍她洗漱,忽聽幾下輕輕的敲門聲,大概不欲讓旁人知曉。
亭芳開門,來者正是宋王的近身侍衛安泰。
安泰将一封信遞給亭芳,說:“大王有軍務在身,實在無法抽身前來道别,特命我來送一封信給蕭美人,請蕭美人閱後,務必将它燒掉。”
亭芳接過信,安泰便急忙轉身走了。
蕭憶從亭芳手裏拿過信,信封上是她認得的宋王劉瑛親筆手書的行楷:“憶。”
拆開信,薄紙上隻有短短十六個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歸園田居,相見趙國。”
落款一個“瑛”字,再無他言。
蕭憶怔怔看着那一個“瑛”字,心頭一縮,竟爲他擔憂起來。
蕭憶清楚,陳國國相李衡老奸巨猾,他的長子李忱也是極有城府。陳國國力昌盛,衆民一心,常與關外戎族通商,也謹防戎族來犯。陳國不僅有關外的汗血寶馬,更有鐵血忠心的戰将。
宋國版圖雖大卻因剛吞并齊衛兩國而内憂外患,國庫空虛。景和宮中,宋王又已暗怨喬氏一門爲了鞏固勢力而清洗了之前宋武王和太子劉珏的精兵強将。如今的宋國,真的是九州之内最強大的嗎?劉瑛從未領過兵、打過仗,他身邊可有像樣的軍師?
什麽叫“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歸園田居,相見趙國?”
他又要以死來威脅她?以死來博取她的同情?
歸園田居?那隻不過是他們曾經遙遠的夢想罷了。如今趙國國君都被陳國俘虜,以後哪還會有趙國?既沒有了趙國,她又如何與他“相見趙國”?
她将劉瑛的手書付之一炬,隻留下幾片黑色的渣滓從燭台飛落到她的妝台。
看着那近似灰燼的渣滓,她又于心不忍。終究,他是她腹中孩兒的父親。她還是願他能在戰場上一切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