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還剩三天。
宮中的人把婚服送來了。
關于邺無淵娶妻,婚服的定制,早在老夫人在世時,她就和阮泱泱閑談時說過。
老夫人對此是有暢想的,畢竟自己就那一個兒子,必然是想一切都用最好的。
當時,還特意早早就定下了幾家在盛都都極其有名的老匠人,盛都中但凡名門世家,想要定制這些都得提前一年甚至兩年預約。
符合門第身份,最爲豪華隆重的,老夫人都提前做了打算。
不過,她大概是真沒想到,她兒子真結婚了,這婚服居然是宮中定制。
這嫁衣被挂了起來,一層又一層,小棠和小梨忙活的一身汗。
阮泱泱坐在軟榻上看着,根據她所了解的大衛的品階制式,這樣的嫁衣,應當與親王王妃的品階相差無幾了。
最最正宗的青色大袖拖地長衫,内裏正紅及踝的長裙,沉重的頭冠。還有裏面一層又一層,各有名頭的紅色裏衣襯裙,兩個丫頭一件一件的先展開,給阮泱泱看,之後又按照原來的折疊方式又放回了托盤裏。
這個天氣雖說并沒有夏日那麽熱了,可是這樣一層又一層的,連兩個小丫頭都覺得會非常熱。
因爲,她們倆知道阮泱泱最畏熱了。
不過,阮泱泱這會兒想的卻根本就不是熱不熱的問題。她微微皺眉看着那一堆裏衣襯裙,她就想啊,這脫的時候得多費勁。
她原本已經做好了準備的,當然了,可以說是計劃吧。
畢竟,她本就有那麽點兒護短在,不想叫邺無淵有失顔面。尤其是,他的下屬都回來了,各個人精似得,也都明白這婚禮背後的事兒。
不止他們,到時這盛都中有頭有臉的人,甚至說不準項蠡也會來。所以,必然一切都得順順利利,包括婚禮的最後一步,洞房花燭。
她自認對自己的心理建設還是很成功的,每一步,她都有計劃。
隻是這嫁衣,有些脫離她的計劃,太多層了!
她的計劃是自己脫自己的衣服,扒開,最簡單最快。
這麽多層,讓她怎麽扒?
一隻手擡起,托着下巴,食指也貼在了嘴唇上,開始咬指甲。
“小姐,其實我們覺得也不用愁,那天我們倆會一直在小姐身邊,我們可以在衣袖裏藏着折扇。沒人瞧見的時候,我們就給小姐扇風,肯定不會讓你熱着的。”就以爲她是擔心會熱,小棠腦子轉的很快的想解決之法。
“若是小姐擔心會流汗,會花了妝,那我們倆就在袖子裏藏着胭脂水粉。”小梨也說,就是想叫阮泱泱放下心來,别那麽焦慮。這婚禮前一天,她這指甲還得染色呢,都被咬成什麽樣兒了。
“嗯,你們倆想的很周到,好。”阮泱泱把手拿走,坐直了身體,一邊輕聲道。
“那小姐怎麽還憂心忡忡的?”她回答說好,可表情卻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沒什麽,這兩天想的事兒太多了,有點累。把那些酒都拿來,再拿幾條絲絹來。”深吸口氣,她覺得那衣服的事兒,就先不想了。
到時穿上,再想怎麽扯開的事兒吧。
兩個丫頭把那些酒壺都搬了過來,一一的擺放在軟榻前的矮幾上。
顔色各異,都是瘦高形的,其實裏面也沒裝多少酒。
絲絹也拿過來一沓,整齊的疊放在旁邊。兩個丫頭都不知阮泱泱要幹嘛,這想品酒,她之前是用聞的,也不知這回用什麽法子。
嗯,這回,阮泱泱可不用聞的了,她是想試試自己會不會對這些酒過敏。
這婚禮在三日後,她哪兒敢真喝啊,這若是過敏再腫成個豬頭或是滿身紅點兒大包的,她到時可真大名遠揚了。
所以,她決定用其他的法子試,會不會準确暫時未知,但也算一法子。
分别挽起兩隻衣袖,那之前寫在手臂上的‘誓言’還沒徹底洗掉呢,之前小棠和小梨伺候她沐浴時看到了,倆人偷偷笑了許久。
這會兒又瞧見了,還是覺得好笑。
沒理會她們倆,她拿着兩個絲絹分别沾了兩樣酒,還沾了不少,濕濕的。
之後,把絲絹直接放在肘彎處,就那麽敷着,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在進行什麽護膚大事業。
實際上,之前她腦子稀裏糊塗,做過不少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兒。所以此時比較起來,她這樣也就不算什麽了。
這種方法,最開始隻是抱着可能會有效的希望,沒想到還真有效果。
一刻鍾之後,左臂肘彎開始有些發癢,待得把絲絹拿下來,肘彎的皮膚有一個一個米粒大小的小紅點兒。
這酒是果酒,味兒特别好,不隻是有果子的味兒,還有某種花香味兒。
幸虧是沒喝,阮泱泱第一時間就差不多知道了,大概是這果酒發酵時添了某種可食用的花。未必是爲了口感,而是爲了香味兒。
會對某種花過敏,也并非是什麽讓人意外之事。
這種酒,敗下陣去,不能用了。
又換了另外一種,這回把絲絹敷在了手腕處,細皮嫩肉,可不就是試敏的最好之處。
她就像做什麽科研似得,獨自的坐在那兒,一個下午沒有挪過位置。七八壺酒,有一半都讓她手腕肘彎發紅發癢,甚至有一種皮膚都有些刺痛了。
剩下的幾壺酒她好好的聞了聞,最後選定了一壺,還是果酒。
這果酒不同于其他的那麽香,甜味兒也不是很濃,還是有些度數的。
選定了,就把酒壺叫小棠送到尚青那兒,再去采購幾瓶來,她這也算是做打‘長久戰’的準備了。
婚期還餘兩日,将軍府那邊的喜堂都已布置完畢。宮中特意派來了人協助,那布置的必然是相當喜氣,高大上。
阮泱泱沒去看過,小棠和小梨去了,她們去的時候還碰到了黃姨。
黃姨估計也是爲了回去說給老夫人聽的,邺無淵終于成婚了,老夫人在天之靈得知,一定會欣慰的。
阮泱泱理解,這若與邺無淵成親的是别人,她也會在成婚前幾日‘激動’的去向老夫人報備的。隻是這會兒,她真覺得沒啥臉面。
玉衡閣,阮泱泱正在進行婚禮前的‘自我改造’項目,從昨天開始她就沒見着邺無淵,估摸着他也在進行與她差不多的項目呢。
真是把她從頭到腳都給重新折騰了一遍,連腳趾甲都染色了,皮膚白,那染成了湘妃色的腳趾甲,襯得小腳更爲細白。乍一看,阮泱泱就覺着她這腳特像紅櫻團子。
也不能說這顔色不好看,她不太喜歡罷了,粉粉紅紅,小女孩兒的偏愛,她這心理年齡畢竟很大。若按心理年齡來算,邺無淵當她大侄兒,不委屈的。
本來還有某種熏蒸,弄完會讓全身香噴噴,就像腌肉似得,純粹腌入味。
她聞了一下那精油的味兒,不确定邺無淵會不會被熏着,但她已經被熏着了。這玩意兒,興許會讓她過敏,所以就拒絕了。
不過,到頭來其實還沒躲過,身體不能熏,頭發能熏啊。她覺着跟被兩個小丫頭綁架了似得,愣是折騰了頭發好一陣兒,最後真是弄得十裏飄香。
這便是未婚夫妻同在一個府邸的好處了,準備項目雙方同時進行,兩方的人還能互相溝通着,進度基本上都是一樣的。
準備工作完成,這婚期之日便也到了,宮中派來的有經驗的嬷嬷,親自來爲阮泱泱梳妝。
她沒有娘家,倒是項蠡這帝王給安排妥帖了,也着實是有些驚人吧。
說他壞,但人家也壞的有始有終的,對他無話可說,不服氣不行。
大禮時辰在傍晚,可是從一大早開始,這将軍府就熱鬧起來了。
将軍成婚,與尋常士子那是不一樣的,這觀禮之中的親近之人大都是武将,那喧鬧的方式就和别的大相徑庭。
白日就已有宴席,熱鬧的,玉衡閣這邊都聽得到動靜。
原本在盛都十分盛行的文绉绉的玩樂,到了這将軍府就變了樣兒,無不有些粗魯,可是又粗魯的相當過瘾。
小棠從外面跑過來,說是那邊在玩兒投壺呢,這投壺的懲罰可不是喝相對應的箭數的小杯酒,那可是要成壇灌的。灌不進去,旁邊自有人幫忙,還沒到觀禮時辰呢,就有好幾個被灌醉擡走的了。
玩兒的那個熱鬧,連一些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大臣都在跟着喝彩。
宮中的嬷嬷正在給阮泱泱梳發,倒也是不急不忙。
這挽發啊,相當複雜,坐在梳妝鏡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還沒上妝,這臉倒是也說得過去。
她覺着,主要是白,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一白遮百醜嘛。
小棠在她旁邊說完,她也隻是淡淡的微笑着算是回應了,這宮中的嬷嬷各個謹慎有加,繃着臉,一瞧就是極爲重視規矩。
所以,她必然是要端着的。
花了好長時間,這頭發算是挽好了,盡管還沒墜朱钗,也沒戴頭冠,可也窺得出這發型的複雜華麗來。
“今兒請的堂會戲剛剛到了,小姐那時跟着老夫人聽過幾次,後來也不見小姐再聽。剛剛尚青還過來詢問,說小姐若是有想聽的戲就知會一聲,趁着白日裏客人都在玩樂,就叫那邊先開唱。”小梨站在阮泱泱旁邊,這會兒要更衣了,嬷嬷在準備,她小聲的說道。
“沒有想聽的。把酒準備好,一會兒去了開陽閣,記得拿過去。”這事兒她可記得死死地,重要的一趴!
“小姐放心吧,沒忘。”小梨立即點頭,這事兒前兩天阮泱泱就安排了,怎麽可能忘了。
這時,幾個嬷嬷托着衣服過來了。
是那一層一層的裏衣和襯裙,極好的料子,順滑如水。
配合着起身,把自己原本身上的衣服脫下去,嬷嬷開始給她更衣。
不愧是宮中出來的,專業的,這衣服一件一件的往身上穿,都是貼身的,勒的這個緊。
鬼知道是不是她們在宮中伺候的都這樣,在給穿衣服的同時,還不忘調整她的xiong。
真的,她之前都不覺得自己這般洶湧,忽然的發現新大陸了。
再說,這盛都民間可真的從未聽說過女子穿衣打扮要獨獨襯托此處的,想來這就是宮中娘娘們不成文的規則了。
在把最後一層襯裙圍上之後,還有一截繡着鴛鴦交頸的腰封,真真是狠狠地把她的腰給勒住了,她一時間都有些上不來氣了。
她覺着自己眼下應該特别像古歐洲的婦女,纏腰纏的都畸形了。不過,倒是真襯托的xiong更大了,說是波濤洶湧也不爲過。
輕輕地吸氣,很想跟那幾個嬷嬷八卦一下,是不是宮裏的娘娘都這麽狠的對待自己,隻爲便宜項蠡的爪子。
前期工作也算是差不多完成了一半,本以爲可以稍稍休息休息,哪知這嬷嬷開始給她上課了。
不過也是,阮泱泱算是孤女,沒有娘家,這原本女子出嫁前,娘家該請人教授的,她都沒有。于是乎,今日的嬷嬷承擔了此重任,趕在大禮之前幾個時辰,開始給阮泱泱‘加急補課’。
小棠和小梨這倆被趕出去了,卧室門一關,嬷嬷開始秘密教授。
這教授,是真真的盡職盡責,估摸着宮中的娘娘們就是如此伺候皇上的。
阮泱泱力持鎮定,憑借她如此心理素質,越對待陌生人臉皮越厚的人,都有點兒聽不下去了,想啐兩口。
憑啥女人就不能貪圖舒暢?不能找快樂?
一代一代的把自己當成了一種工具,上一代傳授給下一代,有人不想當工具吧,她們還會吐口水。
但,也隻能在心裏頭罵而已,最終還不是乖乖的點頭。略帶一些羞澀,但力持端莊,符合人設。
過了晌午了,這府裏頭鬧騰的更厲害了,有人點戲了,堂會也唱起來了。
估摸着已經有一半人都喝多了,吵嚷的,在這玉衡閣都聽得清清楚楚。
妝發完畢,對鏡一照,這眉眼,這紅唇。不得不說到底是在宮中混的,這手法可比當初魏小墨出手的妝容,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爲了喜慶而濃重的受不了。
到了眼前兒,一直覺得已做好準備的人也無端的開始手心冒汗,她起初覺得是熱的。小棠在旁邊搖着扇子,扇了好一會兒,還是汗未消。
這時候,她才發覺自己可能是緊張了。
緊張啥?新郎官她也不是不認識;之後的步驟她都計劃無數遍了,各種情況都設想過了,都各有應對。之前就覺得,她都能掌控。
可這會兒緊張,是真的,打從心裏往外蔓延。
她緊張的,大概真是這場所有人都知曉的婚禮吧。
那外面兩層最隆重也最沉的裙子和寬袖長衫套上來之後,她真被壓得瑟縮了下。
太沉重了,太多了,她到時往下脫都下不去手。
輕輕地運氣,配合着嬷嬷的手坐下,盯着那沉重的頭冠架上來。兩隻眼睛都朝上看,她都被逼出鬥雞眼來了。
頭冠是真重,之後還得往頭上墜各種朱钗,耳朵上,脖頸上,手腕,腳腕,全身上下都挂滿了。
調整着呼吸,她一邊猜測邺無淵那頭是什麽打扮?肯定超級簡單。
這般一想,心裏頭可不不平衡?
嗯,待她見了人,就更覺得不平衡了。
大禮的時辰快到了,鬧騰了一天的将軍府安靜了下來。不過,也隻是府内安靜而已,将軍府外頭開始放鞭炮了。接下來不止鞭炮,還有煙火,準備的大呢!
被扶着從樓上下來,府内已經開始掌燈了,天色還未徹底暗下來,這将軍府的燈火就已蓋過了天空的風頭。
她被扶着走,後頭小棠和小梨還拖着那青色的拖地長衫,每走一步,都覺着艱難,頭重腳輕。
還沒走下樓呢,便瞧見了大廳門口那兒走進來一個人,紅色的喜服,紅色的錦靴。完整束起的墨發,扣着紅玉冠,他很少笑,這會兒還真在笑。
“将軍,時辰還未到呢。”嬷嬷看到了,出言提醒。
不過,邺無淵跟沒聽着似得。其實,他還真沒聽着,他隻顧着看自己的新娘了。
這三天,他們倆都沒見面。她那天還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此言不假。
那時還在打仗,他在東疆,她在盛都,隔着那麽遠,他好似還未感到如此難受别扭。果真是現在太近了,越近,就越是要‘得寸進尺’。
不同于邺無淵,看到她時心内感慨那麽多。
阮泱泱瞧着了他,視線從上至下那麽一溜,隐隐不滿,他穿的也太簡單了吧。一瞧就隻有兩三層而已,全身上下,最多那紅色的玉帶上嵌着金玉會重一些,他根本就是一身輕松。
瞧他還笑呢,她被壓得呼吸都不行了,根本笑不出來。
不過,他穿那幾層,往下扒……應該挺快的!
嬷嬷勸說不動,也不再言語了,鎮國大将軍,還敢指揮他不成?
走近了,阮泱泱微微仰着頭盯着他看,明媚的臉龐幾分‘小怨氣’,可也僅限那似撒嬌的小表情罷了。
“我的手一直在流汗。”她說,上不來氣兒的語氣,跟求助似得。
邺無淵的視線在她臉上轉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抓住她掩在廣袖裏的手,握住,他的手也在流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