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馬車,便瞧見了邺無淵站在馬車下,剛剛的親衛也站在他身邊,正在小聲的說着什麽。
她忽然出現,站在車轅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親衛自動噤聲了。
“怎麽了?想騎馬了。”邺無淵面對她,薄唇微微揚起些弧度,還是他面對她時特有的表情。
搖頭,她邁步,邺無淵同時朝她伸出手。
握住他的手,她想也沒想的就從車轅上往下跳,倒是驚得邺無淵立即擡起另一隻手把她給抱住。
落入他懷中,他才稍稍松了些力道,讓她雙腳落地。
“往後不許跳,太高了,扭到了腳,有你受的。”說跳就跳,連個提前預告都沒有。
圓天倒是滿不在乎,“不是有你接着嘛。”反正她就知道他會接着她。
無話可說,邺無淵隻得點頭,可不就是有他接着嘛。
“往後我沒有接着,你可不許跳。”叮囑,主要是對她這糊塗的腦子不太信任。
“我傻呀?”這人,她有傻到那種程度嗎?
這回,邺無淵徹底沒話了。
見他不吱聲,她就滿意了。
轉眼看向站在一邊兒的親衛,“你是不是又送來什麽不太好的消息了?我就特想知道,你們每天得有多少不好的消息給邺無淵送來?”
親衛哽住,即便是有不太好的消息,那也不是他制造的。他一負責傳遞的,招誰惹誰了?
她這不就是擺明了不講道理嘛。
邺無淵失笑,抓緊了她的手,同時往自己懷裏帶,“算不得不好的消息,隻是照例向我禀報而已。你也别生氣,若是真有不好的事兒,我第一時間向你禀報,如何?”
他這脾氣可以說是相當好了,當然了,也隻是對她脾氣好罷了。
圓天哼了哼,卻是不太相信,“看見了麽,我鼻子上面這倆黑溜溜的是什麽?這不隻是眼睛,而是一雙慧眼。在陽州城你就整日的忙,可不隻是給我找古書。”擡手指着自己的兩隻眼睛,她語氣不怎麽樣,皆是對凡人的蔑視。
邺無淵更是忍俊不禁了,“嗯,這慧眼很漂亮。”
“少跟我瞎胡扯。我大侄兒說,你是個大将軍,日理萬機,東邊那整個邊關都是你的。我想,你若是邊關有事,你就回去,沒必要時時刻刻看守着我,非要跟我回盛都。沒搞清楚那些破事之前,我是不會飛升的。”圓天自認爲自己很講道理的,她之前不關心這些,但現在想關心了。
邺無淵唇角在抽動,微微垂眸看她那小模樣,他真的很想笑。
微微轉身,他面對她,雙臂輕輕地将她環住,“不是邊關。在陽州城的時候,城裏出現過一些來曆不明的人。在調查他們,但是他們察覺到了,就退出了陽州城。我們啓程上路,卻發覺後頭有人在跟着。拂羽一直跟在最後面,他剛剛派人過來,是告訴我,跟在我們後頭的,就是當時出現在陽州城的那一夥人。”
緩緩的眨眼,“有人要害你?”隻有這個解釋了,不然爲啥跟着他?
邺無淵想了想,随後輕輕颌首,“或許吧。不過,這不是什麽大事。這麽多年來,想要殺我的人太多了,前提是,他們得有這個本事才行。”跟着他?未必。
或許是,發現了她,才會跟着。
“看來,你的人頭挺值錢的。”身體微微向後,她仰臉看他,好像也是這會兒才發覺,他也挺不容易的。
這些時日,整天跟在自己身邊,要他如何他就如何。以爲他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吧,可她大侄兒說他手底下可是有十萬以上的人馬。那時聽了沒啥知覺,這會兒倒是深有所感了。
“你也有興趣?”她這眼神兒,似乎他這塊豬肉,比以前又漲價了。
“本山人要錢作甚?俗氣。”皺眉輕嗤,她想了想,又道:“既然一直有人跟在後頭,那就想法子一網打盡。每天一個勁兒的向你傳遞這種讓人不愉快的消息,養着那些人是幹什麽的?”
“是,山人所言極是。”邺無淵輕輕颌首,這會兒可不最聽從她嘛。
見他态度不錯,圓天也滿意了。最後又掃了一眼剛剛傳信兒來的親衛,就轉身上馬車了。
邺無淵将她扶上去,見她進了馬車,他才看向親衛,“叫拂羽收網吧。”
“是。”親衛領命,快速上馬,調轉馬頭朝後奔去。
邺無淵則皺起了眉峰,雖說,他更想把那些人背後的主使吊出來。不過,如若‘有心’,栽了一撥人,也絕不會罷手。
既如此,這第一撥,就給收了。
當然了,這件事之後如何收場,圓天是不知道。隻是再也沒有親衛在行路途中來向他報備什麽,在圓天看來,他心情也一直沒受影響,挺不錯的,她也就不研究了。
終于離開了湘南境内,天徹底的變了。不會再有雨水說來就來,騎馬飛奔,好不快哉。
齊頭簾的棗紅馬是圓天專屬,它是一匹極有靈性的馬,非常得圓天喜愛。
也正是因爲她喜愛,又惹得邺無淵幾分‘醋意’。
爲啥?因爲她給那匹棗紅馬喂丹藥。
喂得那才心甘情願呢,可不似他當時想要一粒丹藥,還得求。
那匹馬吧,還真可能成精了,喂它丹藥它就吃,那麽小一粒,進了它嘴裏它還嚼嚼,真像品着味兒了似得。
所以說,能得着她喜歡,得着她願意,有時還真不是因爲啥,就是因爲她樂意。
距離盛都越來越近,這氣候也越來越得圓天喜歡,不再那麽潮乎乎的,她真是覺得舒暢。
倒是馬長岐有些不太适應,主要都反應在了口鼻喉嚨裏,不時的咳嗽兩聲,很快就得到了他那便宜得來的姑姑的重視。
當然了,第一時間,她就認爲他沒有好好的每日服食丹藥。繼而又開始操心他身體這樣脆弱,到時可怎麽娶媳婦兒生娃?
最最主要的就是,他姑姑認爲,他身體不好,腎氣不足,很容易會遺傳給孩子。這豈不是害了孩子?所以,他得抓緊了趕緊養身。
馬長岐也是有苦說不出,咋就非得認爲他腎氣不足?他臉上就寫着腎虛倆字兒麽?
可又與她争執不得,畢竟旁邊還有虎視眈眈一尊‘神’呢。膽敢反駁阮泱泱,估摸着他也就很難再見到明日的太陽了。
再說,他會咳嗽,主要是這北方的風有些幹燥。他一直生活在湘南,已習慣了那裏的氣候,猛然間的,可不有些難受嘛。
于是乎,趕路歸趕路,但凡停下,他就得喝藥。
想偷偷倒掉都不行,因爲他姑姑會盯着。
這就比較驚悚了,這麽大年歲了,又讓他想起了曾經年少時,被他爹娘盯着喝藥的黑暗經曆來。
但,在馬長岐看來,就算是這等不愉快的事,也有人是羨慕的,那就是邺無淵。
他就尋思着,以前得多不容易啊,以至于現在啥啥他都羨慕。
距離盛都還有兩天的路程,隊伍反倒是不慌不忙起來。在下午時,正好路過了一座城,便直接下了官道,進城了。
若還是阮泱泱的話,她必然會記得呂長山在這裏有不少的商行門面,最初她借給了他不少錢,正是助力他在盛都周邊的城池穩定了地位。
進了城,可就熱鬧了,到底算是毗鄰天子腳下,熱鬧的不同尋常。
連馬長岐都覺得新鮮了,湘南再熱鬧再繁華,到底不是在天子腳底下。這還沒到盛都呢,就是這般情景。到了盛都,不知得是什麽樣兒。
這大街上有表演絕活的班子,手藝人,掙得就是個糊口錢。圍得裏三圈外三圈的好多好多看熱鬧的人,但想必到時給錢的,也沒幾個。
騎馬而過,即便是在外圍,那看的也清楚。
自然是勒馬停下看,圓天看着那往嘴裏塞長劍的人,眉頭也跟着皺起來了,這是真往喉嚨裏插呀。
那人都在嘔了,但還在往下咽,順着吞咽時的那股子力道,劍也在往下送。
周邊圍觀的人叫好啊,可真是捧場。
“這種雜耍被稱爲下九流,隻能在街頭表演,賺這種拼命錢。不過,到底是南北有差異,湘南那些下九流,表演的可沒這麽生猛。”馬長岐騎馬在圓天身側,瞧她看的入神,他不由說道。
“不過,還是有些技巧的。他們能确保不會傷到自己,經驗豐富。”圓天微微搖頭,說是賺拼命錢吧,但實際上,他們是專門做這個的,必然是從小就訓練。之後,也就是每日重複重複再重複了,算不得拼命了。
馬長岐點頭,那倒是。再看過去,吞劍的人已經開始往外抽了。那麽長的劍,真是從嗓子眼兒裏拔出來的,馬長岐看的都有點兒惡心了。
什麽異物進了喉嚨也不好受啊,那麽長一把劍,可不口水直往外流,黏黏糊糊惡心巴拉的。
長劍全部抽出來,周邊的人跟着拍掌叫好,有人托着個破盤子收錢了吧,叫好叫的最歡的那幫人開始閃躲了。
圓天看着,也不知哪兒戳中了她笑點,她就笑。彎着眉眼,真挺開心的。
難得開心,邺無淵就騎馬在另一邊,她喜歡看就看,隻是沒想到她現在會喜歡這種街頭賣藝的表演。
“你看那幾個人,他們絕對不是在表演。剛剛根本沒怎麽看不說,人家收錢收到他們面前,一下子就扔了一把碎銀子。我覺着,他們好像是在偷偷看你。”圓天伸手一指,一邊身體朝着邺無淵那邊傾斜過去,就是在跟他說話。
周邊聽見的人,自是随着她的手指看了過去。她所指的那幾個人就站在靠近對街的位置,眼下身前已無人遮擋,他們就站在了最前面。
其實最初他們是被擠在後頭的,主要是開始收錢了,前面的人就退開了,他們幾人就站在了前排。
這會兒圓天伸手一指,可不看的個清楚,穿着非常普通。混雜在這些看熱鬧的平民百姓裏,絲毫不紮眼。
隻不過,這忽然間的一暴露,可不就被盯上了。
邺無淵也沒說話,隻是看了身邊的親衛一眼,他們就立即明白了。
駕馬,開始繞着人群的外圍,将這一圈兒都給圍上了。
這邊一動作,各個都騎馬,其實動靜還是挺大的。不隻是看熱鬧的百姓發覺了,那幾個人也發覺了。
根本就是沒有太多的思考,那幾個人轉身就逃竄,推搡百姓,動靜又大,一瞬間亂了套。
邺無淵牽着圓天手裏棗紅馬的缰繩,拽着往街邊挪了挪,那邊親衛已經開始追逐瘋跑的那些人了。
圓天倒是也沒如何,意外沒有,驚吓也沒有。隻是看着親衛們追出去,她微微皺眉,又扭頭看向邺無淵,“再出門啊,你套上個盔甲什麽的,把自己保護起來。”
“我那盔甲,不能随随便便的就穿。”手又動了下,棗紅馬徹底的貼到了他胯下的軍馬旁,她也到了他身邊兒。
轉而抓住她的手,這樣緊抓着,心裏才安定些。
“爲啥?有儀式啊。”圓天覺得很無語,說的都是些啥。
邺無淵微微搖頭,“是因爲你說過,我穿着盔甲,便是日月同輝。如此招搖,自然少穿爲妙,免得惹你不高興。”
“我還挺會誇人的。”上升到日月同輝的高度了!她又有些遺憾了,居然忘記他穿着盔甲是啥樣了。
邺無淵緊了緊她的手,“傍晚了,咱們先去酒樓歇下吧。”
“能追到那幾個人麽?”圓天還是比較關心的,畢竟她覺着,那幾個人是沖着邺無淵來的,對他不懷好意。
“一會兒就有消息了。”邺無淵看起來是不急的,隻不過,心裏頭的‘急’她是看不見的。
看他自信,圓天也沒有再糾結。
一行車馬朝着酒樓走,其實距離這裏也沒多遠了。
到底是距離盛都非常近,酒樓的環境也很好。
踩着還帶回旋的樓梯上去,圓天走在前,馬長岐跟在後,有他這現任大侄兒在,小棠和小梨都排到後頭去了。
虛扶着她上了二樓,馬長岐挑選了一個位置不錯的房間,窗戶什麽的都打開,小風吹進來,真是涼爽。
圓天很滿意,滿意之餘,也不忘關心現任大侄兒的身體,囑咐今晚的藥必須得吃。
馬長岐就知躲不過,‘姑姑沉重的愛’,還真不是那麽好承受的。
他也想盡快的把這份‘愛’歸回原主,他要承受不起了。
吃了顆丹藥,圓天走到了窗邊,風吹着真好。
她還是喜歡這種氣候,金陵也蠻不錯。
隻是,她這會兒忽然想到,自己那大侄兒爲啥在陽州城定下了呢?
這個問題,她之前好像沒思考過。
難不成,真因爲那和郡王妃?
有時間,她得好好詢問詢問,敢做傷風敗俗的事兒,非得把他兩條蹄子剁下來不可。
雙肘撐在窗台上,她邊想着那些事兒,邊無意的往樓下看。
眼睛垂下去時,正好瞥見了這樓下街上的行人之中,有個一身白衫的人。
或許是因爲他那一身幹淨的衣服,也或許是因爲他不似四周百姓的匆匆忙碌,更或者,他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純淨的白衫也遮擋不住的妖氣。
她低頭,正好那個人也擡頭。
看到他臉的第一眼,圓天就覺得額角一刺,仔細的盯着那人,她有一瞬間覺得,是不是什麽山中的精怪跑出來了?
那個人其實沒有停留,他擡頭看她,腳下卻還在走。很快的,他就從樓下走過,但還是在無法再看到樓上的人時,才收回了視線。
他已從樓下走過,圓天立即探身勾頭去看,可是,已經不見了。
來來往往的人雖說很多,可大都灰頭土臉的,那般幹淨的,即便人再多也是一眼就瞅得見。
額角的刺痛還在,圓天擡手按着,一邊收回腦袋,臉上是迷惑的,同時也有那麽點兒說不清道不明。
妖精?
按理說,她一高人,看見妖怪有啥複雜的?她可以收妖啊。
隻是,這妖怪……膽子還挺大,一直用眼睛在挑釁她。
還在醞釀着氣兒呢,肩膀多了一隻手,她轉身就飛出去一腳。
所幸邺無淵反應快,偏身一躲,她飛出的那一腳踢了個空。
他有點兒詫異,她也在發愣,可能也不太理解自己爲啥忽然間這麽大的攻擊力。
“怎麽了?”看她那迷糊的樣子,邺無淵抓住她的手,把她從窗邊帶離。順便的,他也垂眸往樓下看了一眼,除了來來往往的百姓,親衛已經在樓下占據了幾處有利的位置。
可以這麽說,這一路來,都是這樣的。除了圓天不知道之外,每個人都知,每次停留,外圍防護都如鐵桶一般。
“我要捉妖。”任他牽着,她眼睛也在瞬間清明,然後就冒出這麽一句來。
這又是哪根線搭錯了?
“如何捉妖,山人?”邺無淵嘴角抽了抽,一邊牽着她往床邊走。
“我能畫符啊!淩玄子畫的那些符,我都見過。世道不同了,山上的精怪都下山了,我剛剛就看到了一隻。捉一隻妖,可抵得上吃兩爐丹藥。”她嘟嘟囔囔的,也沒發現邺無淵面色微變。
以前,她說起某個人時,通常都以妖精倆字兒代替。能被她稱爲精怪,那可不是誰都能獲得的‘殊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