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的正事,她記得清清楚楚呢,并且一直在琢磨。
離了盛都,她就把罩在身上的那層僞裝給脫下去了,想着玩樂,一切按心情而來。
這一旦提起了府裏的事情,她就又變成了那個小姑姑,操心是真的,謹慎也是真的。
她雖說對二房那裏沒有太好的觀感,更别提有交情了,也不太苟同二房這麽多年在将軍府裏生活卻還難改身上那股子下層人的習性。可是,如今将軍府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語,這榮光是邺無淵在戰場上浴血拼殺掙回來的。
二房再不濟,那也是老将軍的血脈,可能在邺無淵看來二房那母女倆與府裏的下人沒啥區别,可到底還是有區别。
給琳小姐尋夫家,真真是不能太随便,否則丢的可是邺無淵的臉。
“想了那麽許多,你可是有人選了?”坐在水井邊緣,邺無淵就那麽低頭看着她,兩手随意的撐在身體兩側。
“有幾個。通政使齊大人的長子,據說沉迷詩書,性子不錯,房裏頭隻有年少時家裏給安排的兩個通房丫頭,再也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事兒。還有夏天詹士府剛剛提上來的李少詹士,爲人挺低調的,也算年輕有爲了。至今未婚,身邊隻有個妾。”她這腦袋瓜子,可記着不少事兒呢。
邺無淵就那麽看着她,眉尾都随之揚了起來,“沒想到,你爲二房想的如此周到。”
“我哪兒認識那麽多的大人物,是呂長山,他給我搜集來的。或許挑選姑娘他沒什麽優勢,但他是男人,讓他去挑選男人,還是很靠譜的。”再說,呂長山本來品性也不錯,能被他挑出來的認爲還不錯的,那就肯定是不錯了。
“你所說的這兩個人選,一個是三品大員家的長子,一個是新晉四品官員,所在的詹士府可是之前皇上做太子時的心腹衙門。你覺得,二房配得上麽?”邺無淵是一針見血,雖說他不經常回家,但二房那裏什麽品性,他一清二楚。
“配不上我也要她配得上。現如今,她決不能去給人家做小,我不同意。真要給人家做了小,你這臉可沒地兒放了。琳小姐多受她娘影響,所幸年紀小,或許骨子裏的東西無法剔除,但扒她一層皮,我還是做得到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真是嚴厲,那裏頭分明就是她不同意,他就别想做主。
以前她還曾說邺無淵才是将軍府真正的主人,可眼下,她無意識中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邺無淵輕輕地點頭,好像十分受教似得,問,“那你打算到時如何教導她?那二房十分能鬧騰。”
“想制裁她們還不容易,斷了她們的銀子,叫她們往東絕不敢往西。”阮泱泱不以爲意,她好歹也在将軍府待了四年多了。摸準府裏每一個人的妖筋,她還是做得到的。
“好,這事兒你來辦吧。”再說,他本來也沒想管這事兒。
“回去之後,我找幾個靠譜的嬷嬷和先生,好好教教她。藏在骨子裏的我也管不着,可面上卻不能出一點岔子,别說丢臉你丢不起,我也丢不起。”老夫人是最在意将軍府臉面的,失了臉面,堪比要了性命。
“你親自教導也不無不可,雖不可能學你十成十,學個三四分,就夠她糊弄一輩子了。”他接着說,聽語氣好像是贊賞。
可阮泱泱聽着不對勁兒了,倆人坐得近,她擡手就在他膝上砸了一下。沒把他怎樣,反倒震得她手指頭要斷了似得。
恨恨的甩了下手,她是依舊眼神不善。壞犢子,拐着彎兒的罵她呢。她是表裏不一,但這麽多年她也沒叫府裏的人瞧出來一星半點兒。
抓住她還在甩的手,握住,一邊輕輕地捏,“誇贊你呢,别氣。”
屁的誇贊,鬼才信他的話。不冷不熱的盯着他,那小臉兒上是擺明了她在生氣。
邺無淵也看她,手卻還托着她的手在輕輕地捏,他手指修長有力,但因爲之前的‘傷害’,他現在真真是柔柔的,力道拿捏的十分好,生怕再把她給弄壞了。
兩個人就坐在這水井邊兒上,院子裏的燈火不算太明亮,但來往進出的人們還是能看得到他們倆。
隻是這麽一看,誰都得說出般配兩個字來,因爲實在是般配。
一個坐得稍高些,一個坐得稍矮些,一個低頭,一個仰頭,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似乎,這周邊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們自動隔絕。
馬長岐拎着兩個水壺,一個木制的,一個銅制的。和小棠小梨從店鋪的後門出來,就瞧見井邊的那兩個人,之後就自動的止步了。
小棠和小梨那是一下子就明白怎麽回事兒,對視一眼,偷偷壞笑。
倒是馬長岐有那麽點兒愣,但好歹腦子也不是擺設,這若是瞧不出點與衆不同的氣氛來,他那兩隻眼睛就白長了。
真真沒想到啊,出乎意料,絕對的出乎意料。
隻是,輩分不行啊。
但轉念一想,他知道阮泱泱的來曆,她和邺家沒血緣關系。
三個人,站在那裏,各自心有想法,但又誰都沒出聲。
隻不過,他們看到的,其實也有些片面,甚至是被自己腦子裏的想法所影響。
真正坐在井邊,享受此刻的,怕也隻是邺無淵。因爲,阮泱泱正眼神兒十分不善橫他呢。
把自己手抽出來,還是有點兒疼,他那膝蓋跟大石頭似得。
沖着光亮看了看,細白柔軟的手沒怎樣,沒腫脹沒骨折的,她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還疼?”他問,挺真心實意的,畢竟知道她受不得疼,骨子裏十分嬌氣。
“不疼了。往後,得在你身上貼标簽,哪個地方屬于殘害人的利器,哪個地方禁止靠近,免得旁人受無妄之災。”堅硬的咧。
“害他人自是眼睛都不會眨,不會害你就是了。”他回答,嘴那個溜。
阮泱泱嘴角動了動,看着他的眼睛也變爲一種審視,他這舌頭,八成經過了特意的‘修剪’,該會說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客氣。
甩着自己的手,阮泱泱就那麽盯着他,她這眼神兒,其實毒鑽的厲害。畢竟有過多年與猴崽子們鬥智鬥勇的經驗,眼睛上的功夫那是經過曆練的。
隻不過,邺無淵是真的淡定,甚至這會兒發覺,她黑漆漆的瞳孔裏,倒映出院子裏的光火,特像某一年他在深山裏見過的特大又罕見的流螢。
那種流螢,隻要抓住兩隻,就能做燈籠了,照亮一間小屋子不成問題。
“将軍。”蓦地,親衛的聲音傳來,也打破這水井邊的寂靜。
邺無淵微微側頸看過去,親衛的确是有事禀報。
“快回去休息吧。”他收回視線,再次看向阮泱泱。
那隻手揮揮,阮泱泱跟趕蒼蠅似得,“快過去吧,正事要緊,我還得琢磨琢磨賣花呢。”說的好像賣花真是什麽大事業似得。
邺無淵沒有再說什麽,起身,便快步離開了。
他這走了,那邊的人才過來,小棠和小梨跟阮泱泱彙報從小夥計那裏學來的養花技巧,她們倆打算明天早上就開始親手倒騰。
阮泱泱不反對,她們開心自然是好的,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馬長岐彎着腰,把那些水壺歸納起來,大的小的,各種材質,分門别類的,做的倒是麻利。
那兩個小丫頭又去那木制的櫃子裏去翻看那些花肥藥料,有一些是要融在水裏,澆花的時候用的。有的則得拌在土裏,十分講究。
“小姑姑,剛剛前面閉門,搬進來一個大陶瓷盆,裏頭養着一株花根。那小夥計說,明天就可以給那花根分株了。在下剛剛看了看,那花根上冒出不少的小芽兒來,要分株另培植的就是那小芽兒。數一數,這一次能分出十幾盆花來。聽說那花根可是大功臣,兩三年了,賣出去幾百盆她的子子孫孫。诶,也不對,這雖是一茬又一茬,但也都算是它所生,是子女才對。花不走人道,但輩分也不能亂不是?”馬長岐開口說道,語氣輕松,盡管還稍有怨氣。
隻不過,這話茬兒,就有點兒不太對了。
阮泱泱轉眼看過去,馬長岐就低下頭擺弄那些水壺,還挺認真樣兒。
“子女兒孫雖是一家,但的确,你所言有禮,輩分不能亂。”盯着他看,阮泱泱就那麽語氣平淡的說道,沒想到還真是順應他的話,認爲他說的有道理。
馬長岐愣了下,這才擡眼看向她,“小姑姑不愧是小姑姑。”整日面對着如此男兒,看起來真沒絲毫動搖的意思。他那外甥女,他可是知道的,見着了人家,就動心思了。奈何,如今局面搞成這樣,想都不要想了。
“你這贊揚可不怎麽動聽。既然明日要移植花根,這活兒,咱倆便包了。看看,是誰移植的花根,成活率高。
”阮泱泱站起身,在這兒坐了好久,後背都開始僵硬了。
“可有賞罰?”馬長岐一聽,眼睛都跟着睜大了幾分。這若是有機可乘,他想早點兒擺脫這‘惡鬼’,可不能再在這兒給當奴隸了。
“賞罰?你若赢了,到時随你來去自如。”就知道他心裏在想啥,阮泱泱也滿足他。
馬長岐連連點頭,他同意。看來今晚不得休息,他得去找那兩個小夥計,偷師。
沒有再說什麽,阮泱泱就轉身回了房間,兩個小丫頭跟在後頭。
能和這麽多的花草同處一地,兩個丫頭是真的非常開心,可比在三生館時鬧騰多了。
“小姐,我看馬公子是想趕緊逃離咱們。這若是真被他瞎貓撞了死老鼠,他不是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小棠還是較爲刁鑽些,想的多。
“他今晚必定去找那兩個小夥計偷經驗。”她第一句話剛落下,小棠就急了,轉身就要出門。
“别急,讓他偷師呗。明日早些起來,你們去找那兩個小夥計,不用說太多,就問問他們如何叫那些分株的小芽兒活不成就行了。”阮泱泱坐在床邊,十分自在淡然,她一點兒都不急。
一聽,小棠也定下來了,點點頭,“聽小姐的。”一般來說,這麽多年,她們還沒見過誰能鬥得過阮泱泱。即便有時在明面上是被占了便宜,但之後都能找回來。
大概真是與花草相處,小棠和小梨是睡得真安逸,倒是阮泱泱的鼻子不是太舒服。
一早醒來,她就盤膝坐在床上,單手捂着鼻子。她覺得是這些生機勃勃的花草味道太重了,以至于她這身體就開始抗議了。
估計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難纏’的人了,或許待得百年之後,可以貢獻給醫學狂熱者,好生的研究研究,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她不舒服,就指派兩個丫頭把這屋子裏的花草都搬出去,她不能再和它們長時間的密閉在同一個房間内了。
兩個丫頭是手腳利落,很快将這房間裏除了人之外活着的東西都搬出去了,門窗打開,更換空氣。
洗漱完畢,阮泱泱又坐到了桌邊,早膳已經擺好了。
小梨在給她布菜,小棠則從外面走進來,一手提着茶壺,另一手捏着一個紙包。
到了阮泱泱身邊,放下茶壺,晃了晃另一隻手,“小姐,成了。這是藥,不用太多,一絲絲,必保他今日分株的花根都爛成泥。”
阮泱泱點頭,“交給你們倆了。”
要偷偷摸摸的做這種事,兩個丫頭還真都挺開心。主要是馬長岐這人挺有意思,不情不願,一股怨氣,就想讓人欺負他。
看他怨氣更重,肯定會更開心。
慢慢悠悠的用了早膳,阮泱泱單手拿着帕子捂着口鼻,便離開房間前往前頭的店鋪了。、
眼下已經開門了,花草繁茂,兩個小夥計正在侍弄它們。
極其精心,手也特别巧特别輕,好似生怕将那些嬌貴的家夥弄壞了。
而馬長岐早就蹲在門口了,也不管街上來往的人往他身上看,他就蹲在那兒瞅着大陶瓷盆裏的花根。陶瓷盆裏都是土,那花根埋在裏頭,而生出的小芽兒則是破土冒出來了,嫩黃的,十分新鮮。乍一看,像湘南人吃的小姜。
腳旁邊,則是十幾個最普通的陶盆,不算大,是爲這些小芽兒準備的。它們離開了大花根,就得先在這些陶盆裏頭緩緩。待得成活了,再移植到别處去。
阮泱泱出來,馬長岐就立即扭頭去看她,見她拿着帕子捂着口鼻,好像不太舒服似得。
“小姑姑這是……”生病了?老天開眼。
“你要失望了,我隻是鼻子不太舒服。”放下帕子,她好好的呢。主要是要經過這店鋪,通長的,花草太多,她不想聞。
馬長岐哽了哽,沒吱聲。這個惡鬼,鬥不過。
“開始吧。”阮泱泱今日穿了一身十分樸素的長裙,就是因爲知道要弄這些泥土。拎着裙子,坐在小梨放到她身後的小凳子上,一邊卷起袖口。
馬長岐就蹲着,他也不在乎形象了,反正是想赢她,而且還是挺有信心的。
各自拿着鏟子和小刀,鏟子用來往小陶盆裏盛土,小刀是用來削花根上的小芽兒。
分株出來的小芽兒用的土都是拌過花肥的,小棠和小梨蹲在一旁幫忙把土從袋子裏倒出來,直接倒在地上,再随他們兩個人自己支配。
都挺認真,而且,阮泱泱也沒特意向那兩個小夥計讨教,她完全是照着馬長岐來的。
看他拿什麽他就拿什麽,看他怎麽做她就怎麽做。
馬長岐自然也發覺了,正是因爲此,他就更有點兒生氣了。他是真當回事兒了,向那兩個小夥計讨教到半夜。
她可倒好,完全不在乎,現學現賣,你說氣人不氣人。
馬長岐覺得,這若是整日跟着她,非得被氣的英年早逝不可。
隻不過轉念一想,他說啥都得趕緊逃離這‘惡鬼’,真被她看上了,要他一直随身伺候,他可伺候不起。
兩個人也不吱聲,做的極其認真,就在這店鋪的大門口,好像也不管會不會阻了路耽誤了生意。
來往的人,都不由的看,他們或許不認識阮泱泱,但認識馬長岐啊。
如今馬長印出了這事兒,不知所蹤,連總兵府都被封了。這會兒,馬長岐在這兒挖土種花的,倒真是讓人不太明白怎麽回事兒了。
那些喜歡看熱鬧的人就站在遠處不走了,好像非要看看是咋回事兒。
不過不管咋回事兒,那跟馬長岐一塊做事的女人是真漂亮,穿的普通,不墜首飾,卻還是漂亮的出奇。
兩個人忙碌着,看起來是各自做各自的,但實際上是真的在‘比賽’。
當然了,勝負心最重的那肯定是馬長岐。阮泱泱完全是跟他學,如何将割下來的小芽兒埋在裝了半滿的小陶盆裏,之後再淋水。
這淋水也有講究,不能淋得太多,隻要上面潤濕一層便可。
阮泱泱那一舉一動,就跟抄襲同桌試卷似得,可招人煩了。
馬長岐自然是被她弄得心煩氣躁,可又說不得什麽,他隻差背過身去,擋住她的視線。
“唉,成了。看起來是個簡單的活兒,哪想這麽累。”甩着手上的泥土,阮泱泱一邊歎道,真跟那農夫勞作一天似得。
馬長岐看了看她身邊擺着的那些,其實她做的挺好的,盡管完全是照搬他,可一點兒不差。
“小姑姑有興趣,就去我那園子。近些日子,園子裏的一些樹又準備嫁新枝兒了。小姑姑去玩玩,保準兒一天下來,回家之後睡得夢都不會做。”他蹲的實在累了,也不管身上的長衫有多幹淨,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給你做事兒給我多少錢啊?總是不能像糊弄德德那樣,給碗驢肉就成。”阮泱泱笑看着他,說實話,她就是這樣笑盈盈的,眼睛裏好像有星星似得,瞧着多明媚多純善。
可,馬長岐不覺得,隻覺得她是字字陷阱。
剛要說話,沒想到就有人來了,他們倆阻在店門口,人家也走不過去,就直接在他們身旁停了下來。
“這是什麽花?”聲音很好聽,文質彬彬的。
聞言,阮泱泱和馬長岐倆人同時扭頭看過去,站在那兒的是一個年輕公子。一身茶白的長衫,墨發完整的束起,露出一張十分隽秀的臉。更出彩的是他的眼睛,顔色很深,可是很溫和。
他此時在笑着,問的是他們倆剛剛分割出來的那些小芽兒。
馬長岐稍仔細的打量了下,确認這人不是陽州城的,從未見過。
“這是鳳眼香,以花根分株,根紮實了,特别好養。栽在院子裏,隻需一年,您家的院子就滿了。”馬長岐回答,也沒站起來,畢竟他心情不是特别好。
倒是阮泱泱的視線從這個男人的臉一直滑到他的腳,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随後,視線落在了他身後,後面站着四個穿着極其普通勁裝的男人,很明顯是家衛一類的。
隻不過,普通的家衛她見過不少,達官貴人家的家衛她也見過。
這四個……不太尋常。
站起身,阮泱泱面帶微笑,“公子有需要可以進店,這裏的花草還是很齊全的。”
她說話,那男人就看過來了,還是一樣滿目溫和。他往店裏看了看,之後又看向了阮泱泱,“姑娘是這裏的主人?”
搖頭,“我們隻是借住在此。我家人前些日子傷着了,他倒是不甚在意,似乎也習慣了。我卻很怕疼,根據自己的經驗,覺得身體不舒坦,身處一個較爲宜人的環境裏,心裏頭也會舒坦。心裏頭舒坦了,身體不是會更快就好了麽。”她笑着說,語調不急不緩,又溫溫柔柔的,特别好聽。
馬長岐坐在那兒仰臉看她,第一時間就覺得她是想幹壞事兒。
“姑娘此話有理。”男人輕輕地點了點頭,倒是贊同了她的話。
“公子請。”側開身讓路,她此舉算不得熱情,但的确是十分有禮,從容又溫柔。
男人還真舉步走進去了,身後随着的那四個人沒跟着,卻始終站在那兒,跟門神似得。
阮泱泱也跟了進去,馬長岐想了想,也起身跟上了。
進了店鋪,那男人雙手負後,漫步而行,沿着右側花架走,每盆花他都瞧瞧,好像挺新鮮似的。
阮泱泱就跟在他身後,在他視線停留過長的花草時,她都會介紹一下。
馬長岐跟在阮泱泱身後,他就奇了,她怎麽知道的?明明昨兒到這兒來,她一直在後頭研究那些水壺來着。
從右側花架又轉到了左側花架,阮泱泱偶爾的還說幾句,那男人終于停了下來。
他轉過身看着她,笑問道:“姑娘說不是這裏的主人,卻了解頗多。”
阮泱泱搖頭,随後看向身後的馬長岐,“是馬公子了解的多,講給我聽的。他家有一個園子,各種果樹,對這些不會說話的生命有着不同尋常的感情。剛剛我們在外面給花根分株,一直是我在學他,我哪兒會呀。”
馬長岐是真覺得奇了,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面上也一片坦然,“小姑姑過獎了。”
“馬公子?”那男人重複了一下,卻還是十分溫和,沒有任何攻擊意味。
“在下馬長岐。”馬長岐立即拱手問禮,文人的姿态還是有的。
那男人也拱手示意了下,“聞名不如見面,馬公子的大名,的确曾聽過。”
“不敢不敢,兒時的确是較同齡人有些天分。随着年歲大了,也不如以前了。”馬長岐微微搖頭,很是謙虛。
男人隻是笑笑,随後轉身看向花架,“這盆花,我買了。”
他看上的,是一株山茶,白色的小小的花朵,散發着茉莉茶的清香。其實,它在這花架上,挺不起眼的。
阮泱泱點點頭,給馬長岐個眼色叫他給拿下來。
男人給了錢,單手托着那小小的花盆,就離開了。外面的四個人一直緊緊跟随着他,很快就消失在長街上。
“小姑姑,你緣何說謊啊?”站在門口,馬長岐十分不解。忽然間這般‘吹捧’他,若不是他昨兒真在這兒臨時學習了一番,肯定接不住她這謊啊。
“我是說謊麽?難不成,這裏頭的花草,你一個都不認識?”阮泱泱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一哽,“我是認識,昨兒都打聽清楚了。可是,小姑姑你什麽時候認識這些花草的?”剛剛她跟人家一個個介紹,可不是随口胡編。
“就是聽了那麽幾耳朵罷了。你若是覺得我‘說謊’多事,我現在就追上去跟人家解釋一番?”轉身往裏走,她又拿出帕子捂在了口鼻上,剛剛被熏得鼻子又癢了。
“那倒是不用。隻是這人……不是陽州城的。依我看,他未必是湘南人,從别處過來的。”跟着阮泱泱走,馬長岐微微皺眉。這個時間段,到陽州城的生人,都有點兒可疑。
然後,再仔細想想阮泱泱跟那個男人說的所有的話,就更覺得奇怪了。
“小姑姑,你是不是認識那人啊?”走到了後院,又跟着她移到了水井旁。
“不認識。”直接在水井旁的水桶裏洗手,阮泱泱否認。
“那……”她跟那人說的話,不符合她真性情不說,更和假情假意時也不一樣。
“那什麽那?我不認識他,也從未見過。”起身,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就轉身走開了。
馬長岐還是不解,阮泱泱做事,除了享樂,那可都不是閑極無聊,她才壞呢。
可剛剛,可不像是使壞,但根據他對她的了解,她肯定是另有目的。
走回房間,接過小梨遞過來的手巾擦幹淨手,又接過小棠送來的水杯喝了口水。
視線盯着一處,一瞧她就是在琢磨什麽呢。
“小姐,想什麽呢?剛剛那客人,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兒啊?”小棠歪頭看她,小聲的問道。剛剛馬長岐說的話她們都聽到了,再想想那人,好像真的不像是湘南人。
回神兒,阮泱泱随後搖頭,“沒什麽。”
真沒什麽?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阮泱泱不認識那男人,這是真的。
但是,一直跟着他的那四個人,那步态,那表情,那氣勢,她見過呀!
看到的時候,她就想起來了。
老夫人去世的時候,宮裏來了不少人送赙禮。其中最重的是皇上身邊的馮公公親自送來的赙禮,不僅禮重,人地位也重。
馮公公是宮中司禮監主管大公公,皇上的貼身服侍,可稱第一内官。多少權貴高官見着他都得彎腰客氣,盡管人家是個閹人,可受皇上信任,就是這麽牛。
當時,馮公公來到将軍府,祭奠了老夫人,又與阮泱泱說了幾句話。而且,他身後可一直有人跟随,那都是大内侍衛,正經的穿着罩甲,号稱皇上手底下的第一把刀。
正因爲如此隆重,當時身着喪服的阮泱泱還特意分别的與那些大内侍衛問禮緻謝,她真真切切的觀察過他們。
受過統一嚴苛的訓練,所以,他們是相似的。
正因爲相似,她才一眼就認出來。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判斷,那四個人,肯定是大内侍衛。
如果他們是大内侍衛,又在保護那一個年輕男人,那……
她曾聽老夫人說過觐見皇上的事兒,說皇上很溫和,當然了,僅僅是看起來溫和。
所以,她有九成的把握,那個男人,就是當今天子。
如今湘南這裏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他微服私訪,雖以前從未聽說過他會做這種事兒,可也并不蹊跷。
“将軍回來了,趕緊過來告訴我,我要見他。”放下茶杯,阮泱泱說了一聲,就轉身走回了床邊。
小棠點了點頭,雖不知阮泱泱在想什麽,可擺明了她心裏的事兒不同尋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