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在佃農、仆役頭上的世家、地主轉眼間被搬掉,他們擁有了自己可以做主的土地,這是無論如何輕徭薄役的劉備也無法企及的。
民心本是缥缈無形的東西,但在原本擁護劉備、反感孫策的徐州它似乎又變得肉眼可見。
孫策任命了上将軍甘甯爲徐州牧,此前早有三萬大軍返回了荊州,前幾日孫策也要帶着三萬大軍班師返回建業了,徐州的軍隊幾經整合,加入了康複的傷兵、降兵和投軍的新兵大約給甘甯留下了五萬人馬。
徐州北面的一個小漁村。
關羽無力地坐在江邊的一張小竹凳上,閉上了眼睛。
“将軍爲何要返回徐州?眼下徐州再無轉機,将軍不若去投奔曹操,未來才有爲漢王報仇的機會!”
說話的是當初和關羽一起突圍的一名普通士兵,名叫周波。周波從軍前本就是這個小漁村的村民,如今漢軍土崩瓦解,村民們也不過當周波是個逃兵罷了,官府既沒有通緝令周波自然也過回了打漁爲生的日子。
他萬萬沒想到,已經渡江北上的關羽竟會回到徐州。
關羽依然閉着眼睛不爲所動,也不知想些什麽。
“周波,你把我的腦袋帶給甘甯吧。”
還有什麽比這句話更吓人的?
周波砰地一下就跪到地上,顫聲道。
“上将軍,我,我雖不願繼續從軍,但絕沒有出賣上将軍啊。”
關羽長歎了一口氣,睜開眼,伸手扶了扶周波。
“起來吧,我知道你沒有出賣我,不然現在這漁村早被楚軍包圍了。我也沒有在跟你開玩笑,待會我自盡之後,你就砍下我的人頭去交給甘甯吧,如此,我便和他兩清了。”
周波剛被關羽扶起,聽完馬上又跪了下來,哭訴道。
“就算漢王已經身死,将軍又何必如此喪氣?”
“将軍武功蓋世,有經天緯地之才,擎天架海之能,隻要留得性命在,天下哪裏去不得?魏王曹操昔日也是漢室忠臣,獻帝蒙難後方才自立爲王。将軍若是去投,必定被魏王倚重,他日殺回徐州不但可以建功立業,還可爲漢王報仇。爲何要回來自尋死路啊?将軍!”
關羽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痛楚,但片刻之後又恢複了那波瀾不驚的神色,他起身再次扶起了周波,說道。
“本就是大哥失信伏擊了楚軍,如今楚軍來報了仇,我又報的什麽仇?”
“怪我,我沒勸住大哥。大哥一生光明磊落,就錯了這麽一次。但這也不怪他,他太想複興漢室了,比起瓜分魏國幾個郡城,若能拿下楚地,複興漢室才是真正指日可待。”
“如此看來,諸葛亮他也沒有啊?”
“哈哈哈,到頭來,我也說不清誰對誰錯。”
周波一臉震驚,張着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關羽也沒指望周波能說出什麽,他到底不過是個底層士兵罷了。
關羽說的,不過是說給自己聽罷了。
“鳥之将死,其鳴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一直錯怪諸葛亮了。”
笑了一聲,關羽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架到了脖子上。
“将軍!将軍!”
周波吓了一跳,見狀連忙伸手拽住關羽的右手。
“閃開!”
關羽露出怒容,手臂一甩就将周波摔出了兩三步遠,他瞪着周波繼續說道。
“告訴甘甯,這個人頭是我欠他的。兩清了!他若有賞賜給你,你隻管拿着好好過日子。”
周波跪在面前,哭訴道。
“将軍,你這是爲什麽啊!”
關羽沒有再回答他,一道鮮血自脖子處噴出,關羽倒了下去。
······
建業城。
這是一處内城區的幽靜别院,院内布置簡單、精緻,奇怪的是院内走動的不是傭人,而是士兵。
此時,徐庶正對着屋外的小魚塘輕輕撫琴。身後響起了開門的聲音,但他毫不理會。
一曲彈畢,隻聽身後有一道動人的聲音撫掌稱贊道。
“元直先生好琴藝!好雅興啊!”
徐庶聽到這聲音竟寒毛直立,連忙轉身去看。果然不是楚國的說客,而是一名翩翩少女。
“巨子!你怎麽在這!”
他前半句一陣驚呼,後半句卻壓低了聲音。他一時間也分不清少女是用什麽手段進來的。
隻見少女一襲紅衣,十分不雅地躺在屋裏唯一一張長凳上,一把寶劍倚着長凳邊沿,少女手上拿着一盤冬棗吃個不停。
正是墨家巨子娉婷。
“又不是皇帝老兒的皇宮,天下之大,我墨家任俠哪裏去不得?”
娉婷似笑非笑的看着徐庶,徐庶被噎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先生怎麽不說話了?”
徐庶别過臉看向地面,回答道。
“我無話可說。”
沉默了片刻,娉婷問道。
“先生還是不願出仕楚國嗎?”
徐庶看向娉婷斬釘截鐵地說道。
“忠臣不仕二主,漢王以誠待我,我當爲主公效死。”
娉婷瞪着徐庶,冷笑道。
“拜到儒家書院學了幾年,武功不見長進,儒生的毛病倒學了不少!那諸葛亮不也是侍奉了劉表、劉備嗎?”
徐庶頓時急了,争辯道。
“孔明那不算!劉表也配爲人君?”
娉婷直接一個冬棗砸了過去。
以徐庶的身手本可躲開,卻不知爲何定定跪坐在那不躲不閃,被砸了個正着。
娉婷臉色更冷,磨着牙恨聲道。
“蠢的跟頭豬一樣!還幫别人說話。司馬徽那老兒吹噓他的門生‘卧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你是哪根蔥?”
徐庶讪讪道。
“孔明、士元皆有真才實學,确在我之上。”
一道藍色的光芒印入眼中,仿佛一窪清水飛起,在少女的手中凝聚成劍,徐庶感覺心跳在這一瞬間幾乎停止,但他的身體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劍尖已經停在了他的脖子一側。
此時再定睛一看,哪有什麽藍色,此劍通體黑色、渾然天成,竟看不出一絲鋒利,徐庶卻是一動不敢動。
娉婷橫眉冷目。
“你是想氣死我,好奪我巨子之位是嗎?”
徐庶咽了下口水,說道。
“巨子,我不是”
“閉嘴!”
娉婷狠狠瞪了徐庶一眼,讓他停住了嘴邊,然後把劍收入劍鞘,轉身道。
“走。”
說罷,娉婷一腳踹開門走了出去,門外站立的士兵竟毫不理會。
徐庶大感意外,追了上去問道。
“孫策竟肯放我走?巨子,他,他沒難爲你吧?”
娉婷身子一晃,纖細的手指捏着劍柄差點又拔出劍來,她咬牙道。
“隻要你絕不出仕他國,孫策答應放你。”
徐庶驚訝道。
“巨子,剛才也沒讓我答應啊。”
娉婷笑靥如花。
“你若敢讓我失信于人,我便親自殺你!”
徐庶背上流了幾滴冷汗,墨家重諾,一諾千金絕非虛妄。當然,他也沒有出仕其他君王的打算,見狀便默默跟上了。
出了别院,門口有一個魁梧大漢和一名文雅書生牽着四匹駿馬早早在此等候了。
見兩人出來,大漢大笑道。
“哈哈哈!元直,今日回去,你可得和我們不醉不休!”
幾人久别重逢,寒暄了幾句就要趕着回去喝酒。
衆人各自上馬,娉婷卻讓他們先回去,自己掉頭往另一個方向去了。衆人雖然有些疑惑,但都沒有違抗巨子之令。
娉婷騎着馬若有所思地慢慢走着,等她身後的嘈雜聲都消失的時候,她已來到王宮面前。
王宮議事殿。
孫策、周瑜、季書三人成品字形坐在他們的位置上,桌面都堆滿了高高的文書。
發給死去将士家屬的撫恤金、江陵糧草焚毀造成的影響、徐州官員的任免等等。此番征戰有太多的事需要善後處理,而這三人才能定奪楚國國内所有的大事。
“報,墨家巨子娉婷求見。”
咦?
三人愣了一下,要知道他們之前可是已經見過面了。
“傳。”
畢竟是墨家領袖,孫策作爲君王,在姿态上肯定不能怠慢。
見侍衛領着娉婷進來,孫策微笑着問道。
“娉婷姑娘爲何去而複返?莫非徐元直連這個要求都不肯答應?”
娉婷搖搖頭,抱拳道。
“大王有此寬仁之舉,徐元直還不應允,我自會斬了他,不勞大王刀兵。此來,是想将一把劍送給大王。”
說罷,娉婷看了看殿内的侍衛,侍衛會意的上前接過了娉婷遞過來的劍,然後拿上前呈給孫策。
其實早有規矩在進殿前要将兵器放在殿外給近衛保管,但墨家巨子持劍入内也算是孫策給墨家的特殊禮遇了。
孫策有些疑惑,拔出寶劍查看,隻見一道藍光閃過,露出一柄漆黑的劍身,孫策兩眼放光。
“好劍!”
他忍不住細細把玩了下這把寶劍,然後又調笑道。
“娉婷姑娘,劍确實是好劍,但一把寶劍就還了徐庶和關銀屏兩個人情是不是還差點意思?”
殿内的娉婷聽罷神色不動,隻是淡淡說道。
“大王莫非忘了墨家助江陵守軍守城的人情?再加上這把湛盧,還大王的人情綽綽有餘。”
墨家助太史慈守住江陵确實是一大人情,也讓季書和周瑜看到墨家的實力,兩人這才勸說孫策同意放了徐庶、關銀屏再賣墨家一個人情。當然,三人都不急着讓墨家還,甚至還巴不得墨家欠久一些。
“什麽!此劍是湛盧?”
孫策還沒什麽反應,倒是周瑜差點跳了起來,隻見周瑜滿臉喜色地說道。
“夠了,夠了,綽綽有餘。”
娉婷看了周瑜一眼,便向孫策告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