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看得兩眼發直,霍峻臉上則滿是不可思議,隻聽蒯越恭敬地說道。
“越此來不爲他意,是想請娉婷姑娘相助,解江陵之危,楚國之危。”
“大人說笑了,娉婷一介江湖草莽,豈有如此能耐?”
紅衣少女想也沒想就十分冷淡地回絕了蒯越,撇過頭去繼續自斟自酌。
霍弋臉色微紅,先前他沒有多想,現在發現墨家巨子竟是個少女,想他和父親堂堂七尺男兒,倒随着蒯越來向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求助,心中不禁生出許多尴尬。同時,又對少女漠不關心國家陷入危難的樣子有些着惱。
和霍弋不同,蒯越則聽到了、想到了更多的東西。少女沒有對自己的驚人之語感到一絲驚訝,是否說明墨家已經收到了消息,名爲“墨家”的巨大機器依然悄無聲息地運轉着。
蒯越心中不停地思考,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搖頭歎息道。
“墨子29歲孤身前往楚國,使楚國放棄了攻打宋國的計劃。這是何等的氣魄?這正是先賢反對不義之戰,反對犧牲無辜性命而付諸實踐的勇氣!過了幾百年,如今的墨家都變得怕死了嗎?”
正當霍峻、霍弋微微失神,沒想到墨家還有這樣的典故時,墨家的庭院裏卻因此炸了鍋。
“這個小子好大的膽子,敢在墨家辱我們貪生怕死!”
“小子!别以爲你是江陵太守就多了不起,敢辱沒我們墨家,今天大爺我就弄死你。”
嘈雜中,不少大漢氣勢洶洶地圍了過來。所幸進門時門客沒有收走衆人的佩劍,霍峻、霍弋緊張地按住劍柄,護着蒯越警惕起來。
這時,衆人隻聽到一陣輕笑。擡頭看去,紅衣少女笑了,她笑起來很好看,讓人着迷。
良久,娉婷才止住笑聲,将月光杯放在一邊,轉過身第一次正視蒯越說道。
“如今的楚國四處征戰,楚王孫策打完了江東諸侯,又打下了荊州,今年一開春攻打魏國不成,吃了敗仗回來又去攻打徐漢。如此窮兵黩武,你這個荊楚儒門領袖倒跑我墨家來讨論‘非攻’,蒯先生不覺得可笑嗎?”
墨家衆人見巨子沒有拿下蒯越的意思,隻能不情不願地退回去坐下,用眼睛狠狠瞪着蒯越。
霍峻、霍弋這兩個武人分明能感到巨大的壓力,蒯越卻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向娉婷認真施禮,方繼續說道。
“一個人偷了别人家的桃子、李子會受到指責和懲罰,這是爲什麽?這是因爲他損人利己,這就是不義。如果他偷了别人家的牛羊,那指責和懲罰就會更大,這是爲什麽?因爲這是更大的不義。那爲何君王爲了滿足自己貪婪,犧牲将士的性命和被殃及的百姓卻沒有人去指責呢?”
“墨子指責了這樣的暴行。”
“如今,蜀王劉璋又是爲了什麽攻打荊州?莫非他劉璋也有平定天下,還百姓太平的志向?呵~~”
蒯越輕蔑地笑了幾聲,搖搖頭環視墨家俠客诘問道。
“還不是見楚國腹地空虛,貪圖荊州的繁華罷了。當年,墨子不惜性命去阻止這樣的不義戰争,如今墨家宅院就設在江陵城郊,反倒坐看這樣暴行發生在眼前而無動于衷?”
先前爲蒯越等人領路,之後一直站在角落裏不動的白淨書生此時說道。
“任你巧舌如簧,也改不了楚王孫策四處征伐,置徐州陷入戰火的事實。蒯先生來請我們相助退敵,倒不如去勸楚王退兵,楚、漢、蜀三國相安無事豈不更好?”
這或許也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之一,隻要楚國及時退兵,就算江陵城沒守住,蒯越相信以周瑜、季書之能,重新構築戰線奪回失地根本不是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徐州怎麽辦?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一旦退兵,楚國士氣必然大落,而且讓徐漢緩過氣,讓曹操和董卓大決戰無暇顧及楚漢的機會白白溜走,之後再想攻克徐州絕對要花上三年以上的功夫。
蒯越看向書生,正色道。
“兄台此言差矣。縱觀古史,唯秦孝公最高瞻遠矚,秦國曆經六世變法,至秦始皇一統天下,這才有了後來大漢四百年的安甯。這四百年安甯,難道不遠勝比春秋戰國五百年的互相征伐嗎?而今天下,正需要一位明君來重整河山。”
“我王雄才偉略,以匡扶天下、平定戰亂爲己任,所治之地任用賢良,民心歸附,士卒皆願爲之效死,豈是劉璋之流能比的?再者說,我王何來不義之戰?江東六郡本是烏程侯封地,我王取之不過是子承父業,此其一也;先主劉表伏兵江夏殺害孫堅,兩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還有什麽可說,此其二也;北伐曹魏,乃是因魏國出兵讨伐徐漢而起,我王依楚漢盟約而出兵相助,此其三也;至于再伐徐州,更是因徐漢背盟,緻使我楚國十萬甲士身死異鄉,不明不白,此其四也。敢問諸位墨家兄弟,我王孫策哪一戰不仁不義了?”
霍峻、霍弋心中暗自喝彩,蒯越義正言辭,駁得墨家衆人啞口無言、面面相觑,讓人好生痛快。
“先生所說在理,娉婷先前說楚王窮兵黩武倒是娉婷淺薄了。”
一聲幽歎,毫不客氣的自嘲,讓衆人不禁把目光再次投向少女,隻聽娉婷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曹操行的是王道、劉備行的是仁道,孫策我卻看不懂,不知蒯先生可否爲我解惑?”
“我王行的乃是天道。”
“??????何爲天道?”
“晝夜交替、四季更疊、草長莺飛,遵循萬物生長的規律,這就是天道。我王體恤萬民,獎勵耕種、生育,發展商業,令貨物流通,各地各補所短,百姓衣食無憂,異族歸附,一視同仁,海内升平,這不是天道,又是什麽?”
娉婷微微頓了頓,說道。
“有蒯先生這樣‘辯士’,楚王不留在身邊聽用,娉婷倒爲先生可惜了。”
“娉婷姑娘謬贊了。”
見娉婷已經問完,蒯越謙遜地拱手一禮,不再多言。
該做的他已經做了,該說的他也都說了,剩下的就等墨家衆人商量後做出決定。
然而這個決定比他想象中來得要快的多。
隻見娉婷在屋頂上站了起來,如雲的衣袖在風中舞動,少女俯視着院内的衆人,開口說道。
“孫策是明君還是暴君,我自日後分辨。此次,我決定助江陵退敵,諸位兄弟誰願随我前往?”
話音一落,墨家衆人無一不起身抱拳熱切地看向娉婷低頭拜道。
“願随巨子同往!”
問都不問有何回報,爲義而生,爲義赴死,這就是墨者。
蒯越感到安心的同時,又感到了些許詫異,連他也沒想到,少女在墨家有如此威望,這單單僅是因爲她繼承了巨子之位嗎?他凝視着娉婷,怔怔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