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眼神四處遊離,不知該落往何處。
而孫策傻傻地楞在那裏盯着孫權,不知道該怎麽說話。
隻有活蹦亂跳的孫尚香才坦然地将歡喜都挂在臉上,不停地看看孫策,又瞅瞅孫權。
他們是親生兄妹。
可他們兄妹三人已經有多久沒能像今天這樣面對着面了?
楚軍的将士不乏浴血奮戰的勇氣,也不乏鐵血中的柔情。所有人都不忍打擾這一刻,滿心的歡喜,爲孫策高興,爲兄妹三人高興。這一刻,劫後餘生的喜悅又一同湧上心頭,讓人分不清這些、那些。
“禀報主公,二軍師已經率軍往此處退來,劉備正在追擊。”
從後方淩亂的戰場上趕來的斥候不識趣地打斷了這幅光景,也讓孫策的意識回到了戰場。
“黃叔,你領一萬人和我去接應公瑾。其他人整理戰場,在此構築一個臨時的防線。”
“領命!”
“領命!”
周瑜、趙雲率領剩下的殘兵先後歸來,再無人能阻擋孫策南歸的道路,楚軍終于得以逃出魏國和徐漢所編織的陷阱。
巨大的樓船緩緩渡江,楚軍的軍旗卷動着江風呼呼作響,飄揚的旗幟無不點綴着血色的星辰。
一旦安靜下來,所有的傷痛便都爬上了身體,将士們疲憊地倚靠在船艙裏呼呼地睡着了。
孫權帶來了能容納6萬人的樓船,結果回去的時候差不多剛剛載滿3萬,一艘又一艘的大船上到處都顯得空空蕩蕩的。
當戰場厮殺的熱血散去,當逃出生天的喜悅散去,這幅軀殼裏還剩下什麽?
季書說不清現在的心情,硬要說的話便也是空空蕩蕩的。
孫權帶來了江東的援兵,也帶來了壽春的後續消息——壽春城失守,周泰戰死在彭城,虎嘯營全軍覆沒。
孫策沒有說話,他隻是站到大船的最前頭,沒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短短的長江,淺淺的兩岸,隻是一眨眼就已經回到了曲阿港。
回到了江東!
士兵們從周圍的大船陸續走了下來,但孫策站在船頭卻一動不動。
“主公?”
身邊的人不禁擔心地喊了他一聲,隻見孫策這才恍恍惚惚地走下船去。
季書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一定是在想項羽。
當年,面前停着一艘小船、身旁帶着幾個士兵,項羽爲什麽不肯回江東呢?恐怕此刻沒有人如孫策那般感同身受了。
孫策踏上江東的土地,然後雙腿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主公!”
衆将一驚,剛想去扶他,可一伸出手又自覺地退開了。孫策的周身像是散發着某種莫名的氣場,讓人駐足,讓人不忍靠近。
孫策仰頭靜靜地跪坐在那裏,像是失了魂魄。
“十萬甲士!他們将性命托付于我,随我征戰天下、平定亂世!然而寸功未建、寸土未平,他們就死的不明不白。”
孫策茫然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質問道。
“十萬甲士,十萬精兵啊!我竟然隻帶回了一萬多人!十中存一!九死一生!此敗,皆我之罪啊!”
“啊!”
孫策憤然地用拳頭一錘一錘地狠狠擊打地面。
“主公!”“主公!”
衆将士哪裏敢放任他如此?見狀連忙上前合力制住孫策。
“主公勿須如此!勿須如此!”
“此戰要怪也是怪劉備背信棄義,借口主公與董卓結盟,臨陣倒向曹操圍殺我軍,意圖染指我楚國之地。這等仇怨,他日必十倍奉還!主公何必将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
快别說了??????
别再說了??????
季書和周瑜此刻都還站在船上,看着衆人七嘴八舌地勸着孫策,使盡渾身力氣去阻止孫策自殘般的發洩,他們卻無法邁出腳步像衆人一樣勸說孫策。
快别說了??????
别再說了??????
他們說的也不錯,劉備确實是爲了染指楚國的地盤。
可,可,劉備的借口竟然爲真,這豈不可笑?
孫策真的暗中和董卓結盟對付曹操!
哈哈哈~~
背信棄義、貪婪成性的劉備所說的都是真話,他的滿口仁義道德說得堂堂正正、無所畏懼!
“此敗皆我之罪啊!”
孫策恸哭不止,這是季書第二次見到孫策哭泣,也是孫策第一次在衆人面前哭泣。
季書、周瑜靜靜地看着孫策,說不出話來。
沒錯,這是孫策的過錯。
他不是錯在與董卓暗中結盟給了劉備話柄,而是錯在了爲私仇放棄了平定天下的大計!若大軍兵指蜀川,豈有今日之果?
孫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過錯,付出的是8萬多将士的性命。他怎能不痛?
一念之差,其恨千古。
這是他的罪,而他隻能背負這份罪業活下去。
??????
回到建業城已經數天,沒有發生什麽特别的事,曹操還在宛城、洛陽一帶和董卓血戰,劉備此時也沒有勇氣打過江來。
一切都那麽平靜。
皎月如玉,濃濃的夜色中分不清有沒有雲朵兒,隻有當烏雲遮過月亮時才會現出蹤迹。
一點一點地,皎月穿過了烏雲,分不清是月亮在動,還是烏雲在動。
真安靜。
真美。
就這樣,季書倚在窗台邊,一杯一杯的酒落下了肚子。
打仗有不死人的嗎?
沒有!
打仗有隻赢不輸的嗎?
沒有!
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還有什麽可煩惱的?
不需要想太多,隻管喝酒!
一杯、兩杯的沒什麽滋味,那索性就提起酒壺直接灌進去。
辛辣的瓊漿覆蓋味蕾,穿喉而過,灼燒腸胃。
爽!
好喝!
吱的一聲,門被推開了,季書瞥眼看過去,笑着招手道。
“許屠啊,來來來,陪我喝酒!今天的酒不苦,辣的,好喝!”
許屠靜靜地走到季書身邊,他右邊的袖子空空如也,風一吹就飄了起來。這是廣陵那最後一戰被砍傷的,從此許屠隻能離開軍伍,季書請他回來還做月英的護衛。
“先生,你不能再喝了。”
“呵呵呵,這點酒算什麽啊,我又不是二哥,還早着呢。”
季書輕輕笑着,轉眼又是一杯。
“好啊,既然你這麽能喝,那我陪你喝。你喝一杯,我喝一杯。”
門外傳來一個動人的聲音,讓季書僵住了。
許屠歎了一聲,走了出去。黃月英挺着一個圓滾滾的肚子走了進來。
吱的一聲,門被關上了,黃月英拿起桌上的一個酒杯緩緩走到季書面前遞給他,示意他斟酒。
季書吓得一動都不敢動,酒也徹底醒了。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月英眼中滿是責怪,卻柔聲說道。
“你們三兄弟真是一個德行。”
“??????”
“醉了這麽天,也該醒了。你不是還有很多事要做嗎?這件事難道就這麽完了?”
“完了?”
季書手上青筋暴露,像是要把酒壺捏碎,他面目猙獰道。
“怎麽可能這麽算了!沒有人可以如此欺我大楚而不付出任何代價!沒有人!”
看着咆哮的季書,黃月英輕輕地擁他入懷。
“那就去做你該做的事!”
好香!
月英的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讓季書安靜下來,想要陷入甯靜的夢中。
“你能活下來,我很開心,我要謝謝周泰。”
季書忍不住輕輕抱住月英,将頭埋在她的懷中,将聲音鎖在喉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