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建業大半的世家都派出了一名夠分量的人來到劉繇府上。
劉繇也不敢怠慢,在正廳接待了各個世家的來人。
方才說話的人是陳定,他是陳家家主陳平的弟弟,陳家的管事人之一。
雖然劉繇已經從太守的位置掉了下來,但他在建業的影響力還是不可小視的。這也是各世家來找他的原因。
劉繇沒有馬上答話,他一邊品着香茗,一邊漫不經心道:“哦?領導大家做什麽?”
陳定輕輕一笑,毫不遮掩地直接說道:“自然是勸谏鎮東将軍不要倒行逆施。”
“劉公,自孫将軍執掌江東以來,先是出了個甘甯,無故殘殺世家子弟。”
“而後,又頒布科舉令,竟然承諾讓那些窮酸書生僅僅通過一次會試就授予官爵,這簡直聞所未聞,荒天下之大謬!”
陳定說到這裏,其他世家的人紛紛附和道。
“對啊!我們世家子弟爲江東鞠躬盡瘁,才有江東今日的繁華。那些書生僅僅靠讀幾本書,寫得幾句讨好的話,就要和我們世家平起平坐了,豈有此理?”
劉繇沉默不言,這些話道出了世家心中的那根刺,他心中又何嘗不是啊。
隻是,他更懂得審時度勢。
孫策入主江東,那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既沒有依靠袁術,也沒有求助于江東世家。
因此,孫策從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想怎麽幹就怎麽幹。
實力如此,爲之奈何?
劉繇輕視過孫策,可是卻在孫策軍前慘敗,看着陳定侃侃而談,他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心中輕歎了一口氣,他淡淡道:“那你是想我領着你們造反咯?”
“呃!”陳定聞言一滞。
大廳中也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好像有一股寒氣吹了進來。
“劉公說笑了,怎麽會呢?”有人陪笑道。
“對對,我等是想讓劉公領導我們勸谏孫将軍,不要讓孫将軍聽信奸人讒言,誤入歧途,以緻江東萬劫不複啊。”各世家衆口一詞。
呵,從造謠,到操控糧價,再到士族子弟稱病罷官,最後到罷市罷工。
其實世家們做的事已經相當于暗地裏造孫策的反了。
隻不過這些東西隻要不被擺到台面上來,那它就不算。陳定沒想到劉繇這麽直白,微微錯愕了一會兒。
但他到底是世家掌舵人之一,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馬上就冷靜了下來,見衆人已經把關系撇清,他接過話嗤笑道。
“沒錯,劉公你誤會了!我等這麽做都是爲了江東未來啊。想來,事成以後孫将軍也不會怪罪我們。”
“今日聽說又頒布了什麽新政,要建公會,建工廠。”
“士農工商,自古以來士族才是天下的根基,工人、商賈排最末。周瑜、季書之流,妄想靠一些末流的賤民來制衡我們世家,簡直可笑!我江東士族豈能讓這些人随意擺弄?”
在座的世家代表都一陣發笑。
“是啊!是啊!”
“我看他們是黔驢技窮了!”
說得好聽,孫策撐不住?你們就撐得住嗎?
劉繇太了解這些世家了,他坐在太守的位置時,可沒少和他們打交道。
若是他們真撐得住,定然死死咬住不放,直到孫策服軟,有所表示才會善罷甘休。
這樣,世家們以後才會有更大的話語權,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而不是現在這樣,跑這來讓自己牽頭了。
今天各世家來找他,其實正說明世家方面已經頂不住了。早上他就收到消息說孫策已經獲得了喬家的支持,恐怕要不了幾天,不少世家就會争相恐後地抛售糧食了吧。
這趟渾水我可不躺。劉繇心如明鏡。
孫策的不少新政同樣觸碰到了劉家的利益,讓他憂慮。劉繇也明白,孫策目的是削弱世家,讓江東以後成爲孫家的一言堂。
但是,這不代表他要出來做這個出頭鳥。
“衆位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隻是我兵敗投降,身份敏感,不适合領導大家。還請大家另想辦法吧。”
“劉公,可是你······”
陳定還要說些什麽,劉繇卻不等他說完就打斷道:“管家,送諸位貴客出府。”
“是,大人。”一個滿臉笑容的中年男子從劉繇身後走到前面,恭敬擺手示意道,“諸位家主,請!”
在座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既然主人家下了逐客令,豈會死皮賴臉的糾纏?帶着些許遺憾,衆人一一告辭。
過了良久,劉繇依然還坐在那裏品茶。
劉繇的管家這時又走了進來禀報道:“老爺,許貢求見。”
許貢?
“不見!”
劉繇一陣頭疼。這許貢最近和孫權走的有點近,現在恐怕他已經是二公子那邊的人了。
說實在的,劉繇都搞不懂這許貢圖的是個什麽?他們這些剛投降孫策的人,除了太史慈外确實大都還沒有得到重用,但是你投靠一個二公子又能有什麽用呢?孫權能給你什麽?
劉繇知道最近孫策和孫權鬧的有些不愉快,孫權更偏向世家那一邊。他不敢管孫策和世家間的事,那孫策兄弟間的事他就更不敢管了。
“就說我剛接待完一些訪客,累了,剛睡下。”
我還是好好守着我這點家業,不奉陪了!
杯中的茶也漸漸沒有了滋味,劉繇喃喃道:“難道我就這麽坐着養老?”
······
今日建業城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平日裏難得一見的書生們紛紛穿行在街道上,不少酒肆裏更是能聽到他們激烈地讨論着時事。
今天并不是什麽節日,而是科舉開始的前一天。
“孫将軍這時候又頒布新政,這其中怕是有考校我們的意思啊。”一個書生揣測道。
“不是吧,今日頒布新政,明日筆試就考到?這也太難爲人了。”另一個書生惴惴不安說道。
先前說話那書生,看着自己同伴擺擺手道:“李兄過慮了。孫将軍未必就要我們了解新政多少,談得多深。依我看,孫将軍此舉是爲了方便挑選支持新政的人。”
李姓書生眼前一亮:“有道理,此次科舉本就是挑選人才。而孫将軍現在又和世家鬧得很僵,當然要挑選些堅定支持新政的人了。錢兄,我們去城門口的張榜處瞧瞧?”
“走!”
這麽想的可不止這兩人,此刻城門口的張榜處圍了一大群人。
這時,一個青衣文士剛剛進了城門,想來他也是外地趕來參加筆試的。
“咦?”
青衣男子見到城門口熱鬧的景象不由一陣錯愕,也擠過去駐足觀望起來。
新政的内容并不長,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幾句,可是青衣男子卻看得出神。
“這是瓦解世家的長策啊!”他大驚。
周圍的士子聞言錯愕了片刻,有人調侃起來。
“建個公會、工廠什麽的,怎麽可能威脅到世家?兄台還是不要嘩衆取寵了!”
青衣男子也不說話,默默退出了人群。
衆人一陣輕笑,議論了一會兒,也就當是某人胡言亂語了。
這件事對大多數人來說僅僅是大江中泛起的一朵小浪花。
不遠處的茶肆裏,季書喝着茶,眼睛始終跟着那個青衣男子。
世家說到底還是脫離不了封建地主這個範疇。
這個天下什麽人最多?農民。那世家的勢力自然就大。
等着天下的商人、工人多了起來,資本活躍了起來,那世家的聲音自然就小了。
季書覺得他做的這些規劃誠然對江東發展有好處,所以孫策他們才會同意,但是更深處的東西,周瑜、魯肅和二張都未必看得透。
這倒不是季書自傲能比周瑜他們更勝一籌,而是社會的發展進程這些東西畢竟是後世才慢慢研究出來的,這是一個穿越者的資本。
季書看着青衣文士,微微一笑:“嘿,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