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三公之一的府邸,這院子中的布置卻頗爲散亂随心,很難給人一種别緻、雅意的感覺。
法正這會兒正坐在書房裏聽下屬的彙報,書房内大半空間都是書架,各種書籍、文案鱗次栉比、整整齊齊。
“暗市商人那邊傳信已經完成了九成的糧食收購目标,現在長安的糧價已經漲了八倍,所以請示大人是否還要繼續收購。”
“伯苗啊,你心氣還是小了點。告訴他們,繼續收,給我使勁地收,能收多少收多少!現銀不夠了,就用債券,隻要那邊的商人肯收,你就拿我的令牌去工商司使勁印!”
鄧芝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可是用正常價八倍的價格收糧啊,可以預想到秦國那邊的糧價會越來越貴,甚至是十幾倍。
而楚國實際上根本就不缺糧,有賴于孫策多年來“廣積糧、緩稱王”的策略,楚國暗地裏囤積了大量的糧草、金銀。市面上什麽國庫緊張,糧價略微上漲,公會對糧食運輸進行管制,這些甚至是内閣刻意營造的現象。
但法正這種和秦國玉石俱焚的架勢,搞得他這個下屬心裏頭是真沒底啊。
“國債赤字這麽擴大下去恐怕會驚動陛下,若問起來,下官如何回禀?”
啧啧啧~~
回答鄧芝的是法正不正經的奸笑聲。
良久,才聽法正神色促狹道。
“我發出去的不過是印了玺印的竹片,拿回來的可是貨真價實的糧食。糧食能吃,竹片能吃嗎?”
“哪怕這債券是能在楚國境内使用,我們朝廷決不食言。可兵荒馬亂的,商旅有這麽好通行嗎?這路上毀掉的一個個牌子,可都是幾百、上千兩的款子就這麽憑空銷賬了。那些吃了我們的富商若想用掉債券,就要跑到楚國的地盤來,花錢置地、請人、買貨,給我們交稅。這錢不又回來了嗎?反正他置辦别的貨物可以,但糧食可是管制的,他若存了兩地倒賣糧食的心思就會發現根本走不通,最好的結果就是留在楚國發展,不然走私糧食去秦國被抓了直接人财兩空。啧啧,你有啥可擔心的?”
啊?
鄧芝腦袋嗡嗡的,還能這麽操作?
我拿了别人的貨,發了債券,債主反而被我拿捏了?
“老爺,府外有一名叫馬良的學生求見,說是老爺的門生。”
哦?
這不是最近傳聞中和諸葛家交情匪淺,涉及舞弊案的學子嗎?按理說,現在他不應該走動才對啊。
法正摸了摸下巴的小竄胡子,嘿嘿笑道。
“看來子瑜确實頗看好這個馬良啊,也罷,既算是我的門生,那就見見吧。”
打發走了一臉懷疑人生的鄧芝出去辦事,管家帶着馬良走到法正的書房門口。
“學生馬良,拜見司空!”
趁馬良走進屋内作揖行禮的功夫,法正打量了下這個年輕人,兩撇白眉頗爲神異,談吐、舉止優雅,很有世家公子的風範。
見過了,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法正喝了一口茶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
“舞弊案的事應該再過個兩三天就有結果了,你小子這會兒來找我是爲何事?”
馬良不敢怠慢,随即把他們四人暗訪行商,鎖定了嫌疑人梁毅,蹲守跟蹤到了孫暠府邸,報官被趕的事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孫暠?!哈哈哈,我們懷疑過是孫權,沒想到還有膽肥的。這倒是意外之喜!”
法正大笑了幾聲,左看看、右看看馬良,頓時順眼了許多。有些本事,不怪諸葛瑾願意幫他一幫。
“啧啧啧,你都查到了孫氏宗族身上了,就不擔心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敢将此事告到我這兒。”
馬良擡頭,似乎一臉茫然道。
“學生不知。這!這既是有人造謠諸葛大人,怎麽會是陛下!諸葛大人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陛下要收回随時收回便是了,哪需這種手段?”
看着馬良一臉茫然、惶恐的神色,法正啧啧稱奇。
“我倒看走眼了,以爲你小子老實巴交的,沒啥樂趣。既然你小子爲了公理願意冒些風險,那便跟我走吧。”
說罷,法正不等馬良回答,起身就往外走去,讓馬良一愣,但他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馬良心中也有些忐忑,法正讓他跟着走是去哪?解決事情,莫不是進宮去見陛下?
不過這份不安也沒維持多久,隻見法正帶着馬良拐了幾個彎就進到了司空府後院之中,其中就有一個大院落守衛格外森嚴,侍衛見是法正帶路才恭敬退開。
“進來吧。”
推開房門,法正勁直走了進去。
馬良不疑有他,也跟了進去。屋内堆滿了各種文案,兩三個陌生裝扮的文官正整理着各自案頭的東西,而房間正中的大案前坐着的竟是在登基大典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周瑜。
“司,司,司馬大人?!”
馬良是真的震驚了,早就聽說周瑜被封爲東線統帥,大軍也已開到前線,偶爾還有捷報傳回。誰曾想,這位統帥大人竟不在前線,而是坐鎮在司空府的後宅處理公務。
周瑜投來疑惑的眼神,法正卻笑呵呵地湊上去坐到周瑜身邊把馬良等人的事又說了一遍。
周瑜聽完,俊逸的臉上露出一絲嫌惡,寒聲道。
“怪不得我盯着孫權,總覺得他有古怪卻始終抓不到線頭。若非大哥顧念手足之情,我早處理了他!也省得他被幾個小鬼推到台前作亂而不自知。”
說完,周瑜轉頭看向馬良,臉色變得和煦,溫聲道。
“至于你,做得不錯。處亂不驚、應對得當,爲朝堂探查出一件機密事,立了不小功勞。等你殿試結束後,再讓大哥一并封賞吧。你那師兄卓陽也不錯,雖然讀書不怎麽樣,但能辦事,回去後你問問他願不願意到我手下的羅網辦事,我給他一個從四品的金牌密探做起。”
馬良聞言自是作揖感謝了一番,随着周瑜的話在屋内一邊落了座,他也不知道身邊這些文官處理的是不是朝中機密,隻能正襟危坐地看着周瑜、法正聊天。
“你打算怎麽辦?子淵那家夥把魚餌抛出來就當起了甩手掌櫃,鬼影鬧起的亂子可不小,而且我敢說這還不算完。”
法正笑吟吟地看着周瑜,一副不嫌事大的樣子。
周瑜同樣是滿臉笑容,但他的笑容卻讓馬良有些發冷。
“我留在這兒爲的不就是打好這一仗嘛?就讓鬼冢的人使勁攪吧,我也想知道這池子裏能鑽出幾條大魚來?”
馬良有些疑惑,他原以爲這是一場黨争之禍,陛下也有意借機制衡朝堂,可聽司空、司馬所言,這要下刀的分明不是勳臣派。
“陛下就這麽信任季司徒嗎?”
馬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有違常理,沒忍住就問出這句話。
周瑜看着下邊的馬良,溫和地笑了笑。
“你早晚會知道,咱們陛下是個有些單純,甚至有些混賬的人,但他唯一好的地方就是放得下權利。”
“權利啊,這東西就像美酒,讓人越是觸碰越是沉醉,阿谀奉承也會讓人迷失自我,曆史上爲了争權手足反目、父子相殘都屢見不鮮。這麽多年了,我也早過了熱血的年紀,我很慶幸我們都沒有背叛彼此,再找子淵這樣一個‘兄弟’很難、很難,或許再也找不出來。所以,我和大哥願意偶爾原諒他那故意給我們找麻煩的性子。”
他看向窗外,隻是深深長歎。
“隻願大楚與世長存、萬古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