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已經感覺到了深秋的寒意，遙遠的南方依然悶熱。
某座城市廢棄的廠房中，一天的課上完，程濤頭昏腦漲，加上情緒尚未從他自認爲的家破人亡中擺脫出來，夾雜在長長的隊伍裏面，垂頭喪氣朝着大食堂走去。
所有人穿着迷彩作訓服, 仿佛紀律部隊。
“一二一！一二一！”
走的時候，還有人喊着口号，仿佛學生時代：“一！二！三！四！”
一大片人跟着喊一二三四。
程濤嘴唇動動，始終沒有喊出口。
有個中年男人看着程濤，搖頭皺眉，沖隊伍中一個人招招手, 那人立即脫離隊伍，小跑過來：“報告！”
這人天生老相, 乍一看上去，與老電視劇《烏蒙山剿匪記》中的悍匪田大榜有幾分相似。
但他沒任何匪氣，反而格外馴服：“大隊長，田傳傑前來報到！”
中年男人氣勢十足：“稍息！田隊長，程濤學員剛換到你隊，情緒不高，要及時給與關愛，要讓他感受到大家庭的溫暖，要用熱情讓他融入我們這個大家庭中。”
“是！”田傳傑立正說道。
中年男人又說道：“用餐回去，你們隊好好籌劃集體會，你們是老鄉，要互助互愛！”
田傳傑再次回道：“是！”
看着田傳傑回到隊伍裏面，有個戴着墨鏡的年輕女人過來，盯着長長的隊伍, 頗爲感慨：“我們的組織又壯大了。”
中年男人躊躇滿志：“袁敏，我們會成爲時代的佼佼者！”
“新的一批，有幾個融入的不好。”袁敏試探問道：“要不要學學北邊的, 用點手段？”
中年男人立即否決：“我最瞧不起那些人, 除了打還會什麽？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放心, 包括我那表侄子，都換到最好的幾個隊伍裏了。”
袁敏點點頭，又說道：“真希望公司有天能發展到泉南。”
倆人都是泉南出來的，中年男人也有這種想法：“會的！等公司朝那邊進軍了，我們就殺回去！”
投機倒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罪名嗎？背井離鄉，跑到南方從底層一步步做起來，有多難？
程濤說了，當年舉報他的，就是那幫驢糙的玩意！
長長的隊伍進了大食堂，今天上一天課，說是要加餐，程濤所在的小隊，分到兩大盆菜，還有一筐金燦燦的主食。
隊友們興高采烈的盛菜，仿佛過年一樣開心。
程濤看了一眼，胃口全無。
兩大盆菜，一盆清水煮土豆，一盆清水煮蘿蔔，别說肉，連油花都看不見！
再看主食，金燦燦的挺好看，卻是窩窩頭。
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他怎麽就信了程立剛的鬼話，跑到表叔這裏來受苦受難？
程立剛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程濤最近一直在考慮這個情況，懷疑程立剛故意整他，畢竟他爸害的程立剛沒了前途。
“濤子，我幫你盛菜！”田傳傑很熱情，主動幫程濤盛菜，别人都是半碗菜半碗湯，他給程濤盛的全稠糊的。
菜盛好，窩頭分下來，還不能吃，副大隊長上到餐廳最前面的小台子上，帶着唱歌。
“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有誰看出我的脆弱……”
全場大合唱，上百号人一起唱，氣勢十足，情感真摯。
程濤記得是95年這塊處的歌，沒想到在這天天唱。
“要蒼天知道，我不認輸。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謝命運……”
歌唱完，開始吃飯，程濤打小不說錦衣玉食，卻也想吃肉就吃肉，哪受過這罪，盡管吃過好多次，窩頭咬一口咽下去，還是劃着嗓子眼疼。
其他人卻大口吞咽，似乎在吃美味。
期間還有人邊吃邊讨論，掙到錢以後回家怎麽樣孝敬父母。
在效果卓著的課程學習中，很多浪子完成了“自我改造”，時刻将孝敬父母挂在嘴邊，似乎天天吃蘿蔔白菜加窩頭，睡擠在一起的大通鋪，都是爲了這些，爲了一兩年後能衣錦還鄉孝敬父母。
别人吃的不亦樂乎，程濤難以下咽，田傳傑看在眼裏，拉着他到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塊巧克力：“這是我上個月業績優秀，大隊獎勵的，一直沒舍得吃，咱是老鄉，你剛來，還不習慣，給你吃吧。”
程濤二話不說，接過來扒開就塞進嘴裏，略帶苦味的甘甜竟然那麽美妙，他從來沒想到，巧克力可以這樣好吃。
程濤忍不住說道：“謝謝。”
從換到這隊開始，田傳傑就不斷幫他，唯一的巧克力也給他吃，這人真不錯。
吃完飯出食堂，天突然下起雨，程濤沒帶雨具，另一名隊員毫不猶豫把雨傘給了程濤，自個去跟另一名隊員擠一把傘。
回到小隊住的大通鋪，程濤發現，兩名隊員身上都濕透了。
田傳傑燒水，忙了一天的隊員洗腳，水和盆子都有限，全隊讓程濤先洗，程濤接好熱水，坐在通鋪邊上，洗腳不太方便。
一個隊員過來，二話不說蹲下幫他洗腳。
熱水淋在雨水涼透的腳上，程濤的心也在發熱。
田傳傑笑，就是塊石頭，也要給焐熱了！
洗完腳，先唱歌。
田傳傑讓程濤先唱。
感受到同伴給予的溫暖，回憶自家的經曆，程濤忽然想起一首新歌，特别想唱。
他爸說過，那是唱給倒黴的下崗工人聽的。
沒想到，有一天他家比下崗還難。
“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進風雨，我不能随波浮沉，爲了我摯愛的親人，再苦再難也要堅強……”
等到副歌高潮部分，其他會唱的隊員陪着程濤一起唱：“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隻不過是從頭再來！”
唱着唱着，程濤流淚了，淚流滿面！
接着，現身說法。
田傳傑親自上場，這個能被呂冬忽悠的要退學回家養兔子的人，已經完成了人生蛻變！
“我來到這裏，進了課堂，明白一個道理，沒有錢誰都會瞧不起！可憐我們的父母，辛辛苦苦把我們養育成人！我們該拿什麽回報？給别人打工能掙到錢嗎？能在老家起新房子，讓父母享福嗎？咱們今天受過的苦和難，都是爲了明天的回報！我們要堅持！我要堅強！将來拿着大把錢，回到家鄉，孝敬父母，投資辦廠，建設家鄉！最光輝最燦爛的日子在前面等着我們！”
說着說着，田傳傑也流淚了，開始唱歌：“世上隻有媽媽好……”
其他人跟着唱，程濤也開始跟着唱。
就在今晚，程濤成爲了這個集體的一員，真正融入了這個小團隊。
…………
省大，操場的室外籃球場上，外語學院隊正在與文學院對決，後者是個小學院，實力偏弱。
有人搶斷成功，杜小兵立即快下，接到後面隊員傳球，輕松上籃得分。
一個電喇叭發出加油助威的聲音。
“呂氏麻辣燙，加油！”
外語學院無數人跟着一起喊：“呂氏麻辣燙，加油！”
碩大的條幅挂在操場的樹上，上面“舌尖上的美味，呂氏麻辣燙”的字樣格外醒目。
外語學院又開始進攻，加油助威聲繼續。
“呂氏麻辣燙，加油！”
随着外語學院隊連戰連捷，喊隊服背後的名字，已經成爲了外語學院默認的加油口号。
身形嬌小的徐曼，看到呂冬拿着電喇叭喊的不亦樂乎，趕緊捂住巴掌大的臉。
她很無奈，一無奈就會笑，一笑嘴就歪。
外語學院隊很快領先二十分，杜小兵被伊萬換下場休息，這場不會再上了。
聽到外語學院又一次喊的震天響。
徐曼覺得，這一屆籃球隊，還有她這個搞組織外聯的，會在外語學院史上留名。
麻辣燙隊再加麻辣燙女領隊？
徐曼看眼呂冬，可惜不是學生，要不放在學生會搞外聯，絕對一把好手。
現場氣氛已經不需要呂冬帶動了，外語學院隊一出精彩表現，下面的人就會喊。
杜小兵找過來，說道：“你厲害，做生意真強！聽說你那麻辣燙攤子最近爆了？”
倆人去安靜沒人的地方，呂冬謙虛說道：“小打小鬧，還湊合。”
連續好多天了，仨攤子日均流水都在2000以上。
特色小吃堪稱從衆效應體現最明顯的行業之一，人越多，不但不會趕人，反而會人越多。
呂冬在外語學院籃球隊身上，連隊服帶水再加亂七八糟的宣傳物品，總計投入不到800塊錢，早成倍的賺了回來。
“老杜，這事還得多謝你。”呂冬知道好歹：“沒有你，光伊萬一個人，外語學院可能不會搭理我。”
杜小兵一把攬住他肩膀：“咱兄弟，說這些見外了，等将來你做大了，想着拉我一把就行。”
呂冬笑，低聲說道：“你要有閑錢，就在我攤位後面買個鋪子。”
他暫時是沒錢買了，根據錢銳這兩天說的，鋪子賣出去的也不多，還有不少。
老杜這人特仗義，沒少給他幫忙。
“能行？”杜小兵根本不考慮錢夠不夠。
呂冬簡單說道：“你看我這買賣，要有個大店面支撐……”
話說到這份上，杜小兵也明白了，不明白的話，想想呂冬的攤位，自然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