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而照,柏油路似乎都烤軟了,呂冬下了公交,來到路邊的法桐樹蔭下,掏出還帶着點涼爽的瓶裝雪碧,連灌好幾口。
這是十裏堡牛哥給的。
知了猴今天有99塊錢進賬,創了曆史新高。
呂冬左右觀察,迅速進入西市場,這一路他沒有乘坐以前的公交車,特意換了不同路線的一趟,以免發生意外。
小心無大錯。
摸摸黑色手提包,裏面裝着大塊豬血,這是呂冬花費2塊錢從牛哥那買的。
準備回去繼續給螞蟥下餌。
豬血下面,裝螞蟥的黑色方便袋足夠潮濕,旁邊夾層裏的煙盒安安穩穩,呂冬大步來到藥材市場。
中年人看到呂冬,叫來胖小夥過秤,仿佛警察給他打電話的事從來沒發生過。
當然,對中年人來說,這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
螞蟥價格低,100多條不過賣了43塊錢。
但有140塊錢總收入,呂冬還是比較開心的。
不是沒見過世面,而是看着勞動得到回報,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即使不是很大的收獲,在自個心裏也是珍貴的。
想努力的人都會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标,牛掰人物自然是一個億,呂冬隻是個小人物,這個階段的小目标很明确,先掙到能立足的錢。
這正在一步步實現。
跟在十裏堡市場一樣,呂冬在西市場打聽了一番某些商品的價格,作爲下一步前期考察。
之前,每天回去還會在大學城轉轉,今天呂冬沒多留。
昨天胡春蘭叮囑去縣林站領取新的果林害蟲防治手冊,呂冬還要到縣裏去一趟,不能直接回村,緊趕着往回走,争取上午下班前就能到林站。
…………
泉南城北,一輛黃色面的沖出市區,來到黃河大橋前,排隊繳費過橋,一路朝着北河縣疾馳。
北河位于泉南最北邊,也是泉南經濟最差的縣之一。
方燕坐在副駕駛上,再次問道:“師傅,你确定是回的北河。”
女司機說道:“同志,我昨天親自送的他倆,還能有錯?”
今天正大公司沒搞鑒定,專家沒過去,方燕決定親自探下專家老底。
昨天她親眼看着梁教授和漂亮的女助理一起上了這輛面的,通過車牌利用報社關系聯系上出租車公司,然後付錢請司機師傅專門跑這一趟。
黃色面的進入北河地界,看着熟悉的道路,方燕心裏有點複雜。
她就是北河人,卻很久沒有回來了。
面的車駛入北河縣城,這裏隻有幾條主街,司機師傅很快停在一片平房區,指着一條寬敞的胡同,說道:“就這,具體哪個門我沒注意。”
方燕知道她有顧慮,不勉強,下車獨自朝那邊走去。
來到街口,方燕沒有貿然進去,觀察半天,決定随機應變,找個老頭問道:“您知道梁永梁先生嗎?”
老頭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找梁半仙?找他算卦?”
他話中所謂的“半仙”,聽起來更像譏諷。
方燕略微錯愕,順着他話說道:“是啊。”
照片都假的,之前是猜測,現在可以确定了。
美利堅大統領接見算命先生?
莫名有種喜感。
“對啊。”似乎方燕順眼,這人提醒道:“小姑娘,年紀輕輕别胡亂信人,姓梁的這張嘴,死人都能說活了。你該不會找他治不孕不育吧?千萬别信,造孽!”
方燕明白了一些,又摸不着頭腦,等老頭走後,又用算卦當借口在附近打聽,很長時間才回車上。
返回泉南的時候,方燕前思後想,忽然有點佩服提供線索的呂冬,那公司看起來無比正規,連三證都真的,布設堪稱高大上,如果不是提前知曉,她都不好識破。
一個剛出高中校門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敏銳的觀察力,真不簡單!
方燕一手資料收集差不多,感覺可以将稿件撰寫提上日程,這個新聞與一直壓着的公交扒手事件不同,得到主編大力支持。
扒手事件涉及公安和公交等部門,需要溝通,顧全大局,不能妄動。
這新聞不同,主編隐隐漏過消息,同爲泉南頂級紙媒,晚報與《太東周刊》關系不太好,總編和一把手那邊,好像跟周刊高層有競争。
這涉及宣傳口體系内一些複雜人事,方燕了解不是很多,但相關新聞可以見報,總能讓很多人避免上當受騙。
不知道征集新聞的獎金什麽時候能批下來。
…………
中午下班之前,呂冬急匆匆來到林站,簡單打聽過後,找到了發材料的辦公室。
沿着花磚路過去,有個中年人正在鎖平房辦公室門。
“同志,你好。”呂冬緊走幾步,遞上條子:“我是來領材料的。”
中年人接過條子,看了一眼,目光從呂冬臉上掃過,見他滿頭大汗,當即打開辦公室門,說道:“進來吧。”
裏面一張辦公桌上,整齊碼放着幾大摞資料,中年人挨着拿了一份,遞給呂冬,善意提醒:“下周五農業大學有專家搞講座,叫你家裏過來聽聽。”
呂冬收好資料,說道:“謝謝。”
中年人提醒過後,催促道:“走吧,下班了。”
呂冬出了平房,到車棚去推自行車,資料放在手提包裏,沿着東西向的大街往西走。
雖然甯秀鎮是青照縣城,但面積并不大,南北東西各三條主街,也就方圓幾公裏。
往西會經過北邊的甯秀電影院,電影院門前有個小廣場,上面擺着些台球桌,與不遠處的街機室,火車站站前街上的錄像廳,并列縣城年輕人三大娛樂場所。
這些地方是年輕人的彙集地,年輕人火氣大,又拉幫結派,經常打架鬥毆。
呂冬從影院前經過,往那邊看了眼,有些人在打台球,再往上是大台階,他在台階上面看到了電影海報:一艘大船,上面有傑克與肉絲。
陌生而又熟悉。
對,九八年夏天,這艘大船正在電影院裏橫沖直撞,沒想到已經開來了青照縣。
記得甯秀影院放映的無删減版本,肉絲畫畫那段,吸引到無數年輕人反複觀看。
呂冬沒有去看的想法,畢竟肉絲後來真的變成了肉絲,他剛想蹬自行車走人,打台球的人裏面突然出來個黃毛,喊道:“呂冬!”
這人台球杆扛在肩膀上,刻意擺出一副“我是壞人”的模樣,生怕别人誤會他是好人,留長的頭發染成黃色不說,右手虎口還紋了隻蠍子。
“上次喊你幫忙站台,你不來。”黃毛擡起下巴:“太不給哥們臉。”
仿佛臉比天大。
呂冬腳叉地,想起這是誰來,李林和呂坤前段時間提過。
“那天忙,沒空。”
聽到這話,黃毛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忙啥?瞧不起哥們?”
呂冬險些沒笑出來,這也太中二了吧?是我過時了?還是黃毛降智了?
李林和呂坤說過,這幫家夥喜歡看古惑仔,古惑仔降智效應強大,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人模仿電影,前赴後繼走上通往監獄的大道。
黃毛面色嚴肅,似乎不給面子,就是天大侮辱,上前兩步:“呂冬,你想咋地?”
呂冬莫名其妙,我就一騎車經過的路人好不好!
“喬思亮,我沒空和你閑扯。”呂冬自問無法與崇拜古惑仔的二貨交流:“再見。”
呂冬蹬上自行車走人,再說下去,就要繃不住笑起來,那也太不尊重人了。
喬思亮伸台球杆沖呂冬這邊一指:“你站住!”
由己度人,呂冬怕二貨青年出手沒輕沒重,趕緊停車回頭,戒備看向後面。
喬思亮眼見呂冬真的停車,不自覺往後退兩步,台球杆有點抖:“你,你想幹啥?”
呂冬摸不着頭腦,我想幹啥?我還問你想幹啥呢?
實在無法交流,看了一眼喬思亮,确定他不敢動手,呂冬蹬上自行車走了。
回去的路上,呂冬前後思量,還是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究竟是我出了問題,還是對方出了問題?或者這個世界有問題?
這涉及嚴肅的社會哲學,學渣搞不定。
呂冬隻能得出一個結論,喬思亮患有古惑仔綜合症,不早點就醫有可能變成重症,隻有花生米才能治療的那種。
這可是處于嚴打中的年代!
甯秀電影院門前,喬思亮回到台球桌前,看向一個光頭,帶上幾分委屈:“衛國,有人不給我臉,你得幫我!”
光頭個子較矮,精瘦如猴,一臉彪悍,穿着黑拖鞋,破褲衩,紅背心,背心胸口正中印着“少林寺”三個大字!
與這仨字交映成輝的是光頭右上臂外側的刺青:I. luve. Yo。
似乎紋身的人不太懂英語,把O紋成U,後面沒紋完,發現搞錯,放棄了。
這讓光頭在彪悍之外,越發與衆不同。
“他誰?”光頭問道。
喬思亮放下球杆,比劃着說:“青照一中的呂冬,也有人叫他呂魁勝。”他特意激發光頭興趣:“初中起就特能打。”
光頭看向呂冬消失的方向:“真能打?”
喬思亮又說道:“衛國,你在少林寺練武兩年……”
“是少鄰武校!”光頭喬衛國糾正:“不是少林寺。”
喬思亮不管這些,看過的電視電影,還有電視台節目裏面,包括細細體味台,練武的個頂個厲害:“衛國,他适合當你切磋對手,順便幫我出口氣。”
光頭摸了摸自個的電燈泡:“習武之人不該争強好勝,要講規矩!不過,好對手難得,有機會到可以會會他。”
喬思亮握緊拳頭:“再遇上讓他好看!”他好奇問道:“衛國,你練了兩年,能不能打過喬克力?”
這話引來籠罩他們少年時期的那片烏雲,光頭喬衛國沉默片刻,說道:“喬克力用刀。”
喬思亮奇怪:“少林寺不是有金鍾罩鐵布衫嗎?”
光頭不得不再次糾正:“少鄰武校!我去的是少鄰武校!”
喬思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沖老闆喊了句記賬,拉着光頭就走:“我請你去錄像廳,看好看的,古惑仔!”
光頭說道:“亮子,少看這些,上面的人嘴上講規矩,我看一點都不規矩,你模仿他們,早晚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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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