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之前,方義是有一堆牢騷想對病秧子說的。
比如徐雅翹了訓練,跑自己這邊亂來。
比如對夜鳳戰隊淪落到星夜杯吊打小朋友,有什麽看法。
比如什麽時候回去整治隊伍懶散的風氣。
但在看到病秧子的這幅模樣後,方義将這些牢騷,統統都咽回了肚子裏。
“病情又惡化了?”
“嗯。”
夏茹夜依舊隻是溫柔的笑着。
仿佛在讨論别人的病情,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
“會好的。我也有關注化血病的研究進展報道,聽說專家們在秘密研發一種全新的藥物治療方案,隻要再過三年,應該就有機會……”
方義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直至無聲。
而夏茹夜隻是微笑着,靜靜地聆聽着,靜美如畫,安詳平和。
三年……
方義清楚,夏茹夜已經等不了三年。
化血病患者,普遍活不過三十歲。
是活不到三十歲,并不是三十歲才死。
多數患者,二十五歲左右,就撐不住了。
夏茹夜能撐到二十八歲,已經非常極限。
甚至專家們都有專門過來觀察和研究這種少見的特例。
“對,對了,我給你帶了夜目花。”
似是爲了緩和氣氛,方義舉了舉帶來的鮮花。
“謝謝。”
夏茹夜笑容多了一絲色彩。
看得出來,她很喜歡花。
越過病床,方義将夜目花放到窗台邊。
在那裏,已經有一排的鮮花堆積在那裏。
應該是俱樂部成員和戰隊隊員送來的。
隻是有些鮮花已經逐漸枯萎,一如夏茹夜如今的狀況。
将這些鮮花處理掉,扔進垃圾桶。
方義才拿起一條凳子,坐在了夏茹夜的旁邊。
“淩晨的比賽,你們戰隊赢了。”
“我知道。”
夏茹夜柔和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忍耐,費勁地說出下一句話。
“小雅去找過你吧?”
小雅,指的就是徐雅。
方義本來已經不準備提這事,讓病秧子好好休息養病的。
沒想到病秧子會主動提起。
“你怎麽知道?”
“昨天她來過。”
方義神色一愣。
感情這家夥和病秧子請示過啊!
“你就沒阻止下她嗎?這家夥害我計劃都亂了套。”
“抱歉……現在夜鳳戰隊的壓力都在她的身上……”
微微喘息了下,忍耐住痛楚。
夏茹夜緊鎖眉頭,正欲再說,卻被方義直接打斷。
“停停停!我知道了,給徐雅放松下心情是不是?你不要說這麽多,簡短點。萬一出事,我就成了夜鳳戰隊的千古罪人。”
眉頭舒緩,笑容越發柔和。
“你還是沒變。”
“正太變大叔,這還沒變啊。”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說的你有變化似的。”
“有的。”
夏茹夜眼神中多了一絲憂傷。
“我有變化的。”
“等等!别露出這種表情,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說你病情……”
“我說的也不是病情。”
看着方義慌張的模樣,夏茹夜眼裏的憂傷消失,笑容依舊。
“方義,你後悔過嗎?”
“後悔?指的什麽?如果是說把徐雅推到你們戰隊的話,那肯定是沒後悔過的。”
“不是關于小雅,是《虛實幻境》。”
夏茹夜目光看向窗外,神色露出些許落寞。
“你後悔接觸到《虛實幻境》嗎?”
方義有些意外,總覺得病秧子今天有些怪怪的。
仔細思索了片刻,方義肯定地給出答案。
“十年《虛實幻境》,從無後悔。”
夏茹夜回眸,微笑。
“一樣。”
哪怕因爲《虛實幻境》才病情惡化,也不後悔。
這後半句話,夏茹夜并沒有說出來。
“不過……”
方義似是想起什麽,眉頭微皺。
“我感覺現在《虛實幻境》被套上了太多枷鎖,聯盟委員會,國家高層政策,遊戲官方限制。”“所有的一切,都在扼殺着遊戲的創意和趣味,限制遊戲的發展。宛如年邁的舞者,帶着鐐铐跳舞,再怎麽優美,都缺了一絲韻味。”
“我真的越來越擔心,《虛實幻境》在這些幹擾之下,還能走多遠,是不是已經步入遊戲的末期。”
任何遊戲,都有其遊戲壽命。
一款遊戲,能運營十年,依舊保持業内第一的成績,已經是奇迹。
這固然有壟斷技術和和平聯邦的支持扶持。
但随着越來越多的勢力盯上這塊肥肉,《虛實幻境》已經漸漸變得不再純粹,變得處處充滿限制,各種和諧措施,都在不斷推出。
長期下來,遲早玩家們會變得束手束腳,再無可能出現流派百家争鳴的盛況。
這些感想,這些話,隻有和同期的人,才聊得來。
隻有一起見證過《虛實幻境》起起伏伏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因爲真的熱愛,所以才關心《虛實幻境》的現狀。
方義……不!是太多的人,和《虛實幻境》一同成長,包含整個青春的回憶,自然不希望《虛實幻境》走向沒落。
隻可惜,在他看來,如今所有的政策,方向,似乎都在預示着這種事情的發生。
甚至有傳聞,騰裏集團已經在研發全新的全息遊戲,意圖替代《虛實幻境》。
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沒有人知道,但出現這種謠言,也從側面說明了一些東西。
“年邁的舞者?帶着鐐铐跳舞?”
夏茹夜眼神中帶着一絲意外。
“不。我的看法,和你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
方義眉頭微皺。
“難道你不覺得《虛實幻境》在這些官方限制下,玩家已經越來越難開發出新的套路嗎?”
“随着限制增大,大家都隻能使用固定的套路,固定的遊戲方式,絕對不能出格,隻能小心翼翼的進行遊戲。”
“長期以往,玩家們的熱情肯定會消減,大量流失,最終出現遊戲倒閉的情況……”
方義的聲音,又一次低了下去。
因爲他發現,病秧子有話要說。
但以她的性格,是不會打斷自己的。
隻會微笑着,平和的,等待别人說完,然後才會有理有據地發表自己的看法。
“我懂了。”
等到方義完全止聲,夏茹夜才溫和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