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到那些氣息之後,都沒有急着說話。
片刻後,柳巷有些自嘲道:“這場大戰,我就隻能作壁上觀了。”
作爲人間曆史上有數的幾位劍仙之一的存在,柳巷的心氣自然也是極高,不過重生之後,修行的時間不夠,尚未成爲天君境界的劍仙,如今有這麽一場大戰,他自然無法出戰。
葉如晦看向這位往日裏他甚至在史書裏也沒看到過的青衫劍仙,想了想,極爲認真道:“若是在下身死,便麻煩前輩帶在下歸鄉。”
柳巷微微皺眉,“年紀輕輕的說這些話做什麽?即便你真的死了,也輪不到我帶你歸鄉。”
葉如晦微微一笑,不再言語,那邊劍仙葉長亭,一言不發。
其實葉如晦很清楚,自己若是死在此處,自己小叔估摸着也不會活着,到時候兩人如何歸鄉?大概還是得麻煩外人,隻是這種話,葉長亭定然不會說,那自然而然便隻能他這個做侄子的開口了。
劍仙白寅看着天邊,按住腰間佩劍,神情自然,隻是眼底已經有了一抹凝重,沒遇到朝青秋之前,他當自己是萬古之間的第一劍修,殺力無窮,而後和朝青秋一戰,自己未能取勝,雖然心底會有些不甘,但到了如今,他大概也明白一個道理,大概有些人或許天賦不是世間最高,但他卻總能站在高處,讓他也無法企及。
這不是天賦的問題,也不是心态的緣由。
朝青秋長舒一口氣,也低頭看了看劍柄,才緩緩說道:“我朝青秋這些年做過很多事情,出過很多次劍,早年間我隻能一人一劍扛起一脈,故而多了幾分心思,而後爲了人間,我頗多算計,看起來諸事未漏,但我朝青秋其實也隻是想做一個純粹劍士罷了,天地不平事,一劍了之,何等潇灑?這一次,抛卻那些謀劃,我朝青秋,也隻是想做一個尋常劍士,隻是出劍而已,出劍而已。”
說完那句話,朝青秋吐出一口濁氣,好似将這無數年來的所有積累之氣,全部都吐出去了。
此刻的朝青秋,好似是脫下了一件厚重的衣裳,而後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如今這個樣子,大概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這位如今足以說得上是人間曆史上最了不起的劍仙,緩緩握住那柄陪伴他無數年的古道劍柄,而後是緩緩出鞘。
劍氣溢出,雲海翻騰。
一道劍光,突兀出現。
璀璨無比的一道劍光,突兀出現在天邊!
一條肉眼可見的白線,在某處出現,然後橫切而去,竟然頃刻間便輕松切開天地,露出一片破碎的空間,而片刻之後,天地之間,便驟然出現了無數破碎的空間,不在那條白線左右,而是遍布天地,到處都是。
葉如晦腳下的一塊細微石頭,此刻忽然斷開,變成兩半,切口光滑,任誰來看,便都知道這是被什麽利器斬開的。
葉如晦低頭看了一眼,眼神裏有許多奇怪的情緒。
葉長亭身側的一根野草原本在迎風而動,但忽然風便停了。
再在刹那間起風的時候,這根野草便迎風而斷,再之後是一片野草忽然斷開,被風吹起,朝着天空而去,但也沒能走多久,便肉眼可見那些野草在頃刻間便繼續被斬斷。
然後再斬斷。
再斷。
一斷再斷。
很快,野草變成了齑粉,落入了那些破碎的空間裏。
很快,這天地之間,除去這幾位劍仙之外,其餘周遭的一切事物,此刻都被斬碎,都變成齑粉!
葉如晦微微張口,有些吃驚,但很快便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了這散布在天地之間,無處不在的劍氣。
劍意藏在劍氣裏,劍光是劍氣的外化。
那是天地之間,最爲鋒利的劍氣,那也是天地之間,如今最高處的劍道。
如今的朝青秋,是世間劍修能達到的最高劍道的化身,如今的李扶搖,或許在生死之間能和朝青秋有着一場五五之争,但是真要說起劍道,也要略遜一籌。
朝青秋朝着天邊而去,一步一步,緩緩而行。
這位劍道最高處的劍仙,以往都以布局者的身份出現,但此刻,卻第一個出劍,而且陣勢,極大。
天地之間布滿了劍氣,那位白袍劍仙則是登天而上。
地面上的劍仙們,看着那位朝着天上而去的劍仙。
“這是做什麽?要以他朝青秋一人之死來換取這場大戰取勝和我們生還?!”葉長亭有些惱怒開口,眼神不善。
聽着他開口,感受着這些劍氣,白寅也明白了些什麽。
葉如晦看向自己小叔。
白寅平靜道:“我白寅何須旁人來換我性命?”
是的,白寅從來都是這麽一個人,哪裏需要别人來換他的性命,即便那人是朝青秋。
說起這樁事情,他的劍已經離鞘。
他也要出劍。
葉長亭看着滿天的劍氣,沒有急着出劍,隻是認真看了看自己的佩劍,古劍陌上草,劍閣的那些劍中最爲出彩的一柄,曆代劍主都是了不起的劍修,隻是在自己之前,也有一個甲子沒人能拔出來了。
不過直至今日,不管這柄劍有過多少個劍主,如今最了不起的劍主,隻能是葉長亭。
“起劍。”
他平靜說了這兩字。
然後葉如晦便心念一動,鞘中長劍緩慢出鞘,劍鳴聲響起。
葉長亭看了他一眼,眼裏有了些不掩飾的擔憂神色,微笑道:“這一次,小叔可管不了你了。”
葉如晦搖頭笑道:“小叔盡管出劍才好,我也想看看小叔到底有多了不起,才能讓一整個世間的女子,一直念念不忘。”
葉長亭沒有回答,隻是複而罵道:“這天地都是朝青秋的劍氣,真當戰場是他一人的嗎?”
随着他這句話說出來,天地之間,劍氣大作,一道道劍意湧出,在那遍布朝青秋劍氣的天地之間,硬生生有一道劍意撕開一條口子,橫空而出!
葉長亭冷哼一聲,古劍陌上草已經被他握在手中。
有劍氣沖天而起,攪亂雲海!
而後白寅往天幕而去,又有一道!
再之後,葉如晦大笑着前行,便再有一道!
三位劍仙,前後出劍!
劍氣沖天而起,雲海翻動,讓人驚駭!
……
……
晚霞是很好看的。
尤其是和喜歡的人一起看晚霞。
年輕的青衫劍仙經曆九死一生,回到那座寒山,見到了那位心心念念的姑娘。
兩個人坐在竹樓的樓頂上,看着天邊的晚霞,有些夕陽的餘晖灑在他們身上,仿佛讓他們便融入了天地之間。
那個一身青衫的女子看了那個青衫年輕人很久,才緩慢開口道:“那天我見到風呂了,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才好像明白,我昏迷那麽多年其實不隻是做了一個夢。”
臉色蒼白的李扶搖微笑道:“那日我也見到武帝了,他讓我不要欺負你。”
青槐想了想,說道:“那些年陛下化作麻雀在我家門口的梧桐樹上待了很多年,也看了我們很多年,是陛下還念着那點情誼。”
李扶搖笑了笑,“有些時候,我真的沒什麽事情做的時候,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開始去想過去的那些事情,想我在白魚鎮,想我在洛陽城,想來想去,都覺得太久遠了,我活太久了,那些朋友和親人,都已經不在了,要是你們都已經不在了,我甚至不能判斷我是不是真的有過那麽一段過往。”
修行者修行到後面,自然會面臨這樣的局面,親友皆離去,獨自一人,面對世間。
萬古悠悠,長生又如何?
日複一日的無趣日子,一直死不了,豈不是一種折磨?
那到時候人人追求的長生,又有什麽意思?
青槐說道:“所以你也是明白了當日的朝青秋爲何會倦了人間?”
李扶搖笑道:“我本就沒有想着求過長生,至于我們什麽時候分别,順其自然就好,不用強求。”
青槐輕笑道:“你是想我早些死,然後你和她便能在一起了。”
往日裏李扶搖和青槐說過很多類似的事情,他幾乎都是避而不談,但此刻李扶搖卻搖了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又何必這麽說?”
青槐看了他兩眼,最後點了點頭,不再難爲這個年輕人。
他已經夠苦了。
“如果你現在就要死去。”青槐頓了頓,問道:“會有什麽遺憾?”
李扶搖看着遠處天邊的晚霞,有些心神搖曳,輕聲道:“是有些遺憾的,沒見過師爺意氣風發的那些年,沒見過幾位師叔還是少年的時候,沒見過師父那些年在妖土大殺四方的景象。”
青槐看着李扶搖。
李扶搖看着她,說道:“娘親……”
欲言又止。
青槐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輕聲問道:“這麽多年了,還沒放下?”
李扶搖默然不語。
說起來的确也是很多年了,久到他都快記不起洛陽城生得是個什麽樣子了,但他好似卻還記得那座庭院,記得那個脾氣不好的婦人,天底下的娘親,會不會隻有自己的娘親是這般?
青槐說道:“天底下的娘親,肯定都是疼愛自己兒子的,也肯定會有苦衷。”
李扶搖點點頭,“當年他們又怎麽能和那些人相抗呢。”
青槐看着李扶搖,發現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此刻和那所謂的絕世劍仙一點都不沾邊,就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看着讓人心疼。
不管有什麽苦衷,但做了這樣的選擇,對于李扶搖來說,算什麽?
若是他不夠堅強,或許在那個冬天,便會永遠閉上眼睛。
他們會怎麽想,會怎麽做,他不知道。
可對于李扶搖來說,他自己是沒有錯的。
李扶搖突然笑道:“我其實放下了啊!”
他越是這麽說,青槐越是搖頭。
李扶搖不說話了,就這麽歪着頭,靠在青槐的肩膀上,早就疲倦的他,竟然沒要多久,便睡着了,鼾聲漸生。
青槐便不再說話,就這麽看着他,晚霞很美,她不想看。
他才好看。
雖然不如顧泯好看,但還是比顧泯好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晚霞漸漸淡去,天色漸晚。
李扶搖睜開眼睛,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血色。
他睜着眼睛,頭還是擱在青槐的肩膀上。
片刻後,李扶搖才緩緩坐直身子,沒說話。
青槐說道:“又要去什麽地方,去吧。”
她怎麽會不明白他的心思,雖然他們那麽久沒見,但她和他再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家夥,沒有變。
李扶搖沒急着說話,而是從懷裏拿出一顆青色的石頭,這才緩緩說道:“大概有一場大戰,很多人都去了,我自然也得去,你放心,這場大戰打了之後,估摸着再有個三五場,這麽多年的事情,就徹底做完了。”
青槐沒說話。
李扶搖繼續說道:“到時候就有很多時間了, 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青槐看着他,極爲認真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都有可能會死的。”
李扶搖看着她這個樣子,想要笑着說些什麽,但很快便說道:“從人間離開之後,從第一次開始我就知道了啊。”
這麽多年,無數次惡戰,哪次不關乎生死?
爲什麽一次次走上戰場,把自己置身于險地之間?
爲了什麽?
青槐轉過頭去,不想看着他離開,隻是說道:“你走吧,記得回來。”
李扶搖笑着點頭,便要化作一道劍光離開。
卻不曾想,又被青槐抓住衣袖,她轉過頭,嘴唇動了動,想要說句什麽,但最後還是一點點松開手。
李扶搖站着,低頭看着她,輕聲道:“我真的已經是不輸朝青秋的劍仙了啊!”
青槐哦了一聲,反問道:“有什麽了不起的,打得過我嗎?”
李扶搖搖搖頭。
身形消散。
不見蹤影。
青槐閉上眼睛,怅然若失。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還以爲你能攔下他。”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一個白裙女子出現在竹樓樓頂。
隻是之前看的是晚霞,如今便隻能看月光了。
葉笙歌說道:“你知道的,他重傷未愈,走上戰場,大概很不容易回來。”
青槐轉頭來看着這個自己不太喜歡的女子,這會兒卻沒有那麽些想法,隻是說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不知道?”
葉笙歌點頭道:“我知道。”
不等青槐說話,葉笙歌說道:“雖然有些自私,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攔下他。”
青槐不說話。
葉笙歌說道:“上次若不是你在等他,他可能就回不來了。”
青槐想了想,然後淡然開口道:“如今我們兩個都在等他,他沒理由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