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阿桑如今如何了,因此便選擇進去看看。
雖然這樣做,很有可能讓自己也陷入其中,但顧泯沒有猶豫。
天底下沒有多少人能讓他奮不顧身,把自己都放在最爲危險的境地,但很顯然,眼前的這位是絕對可以的。
所以顧泯很快便進入了那個世界裏。
他的眼前先是一片黑暗,讓顧泯有些不适應,若是在别處,或許他便出劍了,因爲這是大師姐阿桑的精神世界,所以顧泯顯得很小心。
他耐心等了很久,天邊忽然出現了一抹光亮,沒等他看太久,便已經看清楚了,那原來是一輪大日。
原來之前的黑暗,乃是黑夜?
顧泯心想,爲何自己看不到周圍的景象,本來在夜裏,他的目力也不該這麽差的。
不過他很快便消去了那些想法,隻是觀察起周圍的景象,卻發現除去天上的那一輪大日之外,這裏隻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别的什麽東西都沒有,很是冷清孤寂。
顧泯苦笑起來,這世界是師姐精神世界的體現,換言之,這世界也能映射出師姐平日裏在想些什麽。
這一片沙漠,其實也就是說,阿桑平日裏腦海裏什麽都沒想。
一個人,要如何才能如此平靜?
顧泯想起阿桑,想起那些年,搖了搖頭。
他沒有在原地多逗留,隻是選了一個方向,朝着前面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走出這片沙漠,但是想來也是有機會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顧泯忽然在沙漠裏看到一座村莊。
一座很小的村莊。
顧泯有些驚訝。
在沙漠裏看到這麽一座村莊,好似也是很合理的,但爲何顧泯會驚訝,因爲這座村莊正在燃燒,一群馬匪騎着馬,在這裏肆意的歡呼着,他們的馬背上,有着很多衣不蔽體的婦人,那是他們的戰利品,至于男人,自然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顧泯驚訝的不是這裏出現了一座村莊,也不是驚訝于這村莊裏正在被馬匪洗劫,而是驚訝這樣的景象,竟然會出現在大師姐阿桑的精神世界裏。
怎麽會如此?
顧泯來到村莊前,那些馬匪正準備離去,忽然發現這裏出現了一個白袍年輕人。
“什麽人?!”
有馬匪怒吼一聲,看向顧泯。
另外的馬匪卻是獰笑道:“管他什麽人,殺了就是!不過這小白臉還真不錯,老二,你要是願意,帶回去,和這些婆娘是一樣的!”
那被稱作老二的馬匪生得健壯,聽着這話,隻是渾不在意的大笑,然後對顧泯說了幾句葷話。
顧泯沒有理會這些,他隻是看向正在燃燒的村莊裏面,有一口老井,早已經被人用一塊極大的石塊遮掩,但顧泯卻明顯感知到,那裏面還有活人。
顧泯朝着村莊走了過去。
“你看這小子,還知道自己過來,看來老二你要享福了!”
那馬匪頭子獰笑一聲,叫老二的馬匪已經拍馬過來,要一把将顧泯提到馬背上,馬蹄聲響起,幾乎是瞬間便到了顧泯身前,不過還沒等他有什麽動作,整個人忽然便斷成了兩截。
鮮血飛濺。
這一幕,讓那些馬匪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
這個看着生得十分好看的年輕人,竟然有這般神通?
那馬匪臉色難看到了極緻,隻是來不及說話,便自己看到了自己的身軀。
而且自己的身子沒動,自己卻發現和它的距離越來越遠,等到片刻之後,他這才想明白一個事情,那就是原來自己的身軀已經徹底被斬開了,自己的腦袋已經掉下來了。
他想通了這樣的事情,然後人便死了。
同樣想通了這件事,然後死去的人,絕對不止他一個。
顧泯走入燃燒着的村莊,揮揮手,然後火便熄滅了,有很糟糕的氣味傳來,這讓顧泯微微蹙眉,這是那些木頭被燒焦之後的氣味,顧泯一下子便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景象,那個時候自己也是看着那燒焦的禦書房。
當然裏面還有燒焦的皇兄。
那是自己親手殺的。
顧泯回過神來,推開枯井上面的大石闆,然後低頭看了看。
有個小女孩,就井底,抱着自己,當覺察到上面有些光亮之後,她這才仰頭看了看,顧泯也看着她。
顧泯笑了起來。
那個小女孩也生着一雙重瞳。
他伸手,微笑問道:“要不要拉你上來?”
“壞人走了嗎?”小女孩看着這個生得很好看的年輕人,沒有覺得他也是壞人。
“走了。”
“可是我家都沒了。”
村莊在燃燒,當然沒有任何一家可以幸免。
想起那些已經死去的玩伴,和已經死去的長輩,小女孩有些傷心。
顧泯想了想,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走。”
“你要去什麽地方?”
“我要去找一個人。”
“什麽地方去找?”
“不知道。”
“找到了之後呢?”
“不知道。”
“那我呢?”
“我不會丢下你的。”
……
……
小女孩從井底上來的時候,村莊已經剩不下多少了,燒焦的氣味還在,顧泯不太喜歡,但也沒說什麽,小女孩看着那些沒被帶走的婦人,仰頭問道:“你能把她們都帶走嗎?”
從小便生了一雙重瞳,但卻從來沒有人說過她什麽,玩伴們很喜歡她,那些長輩也是這般。
顧泯說道:“她們或許不會願意。”
是的,沒有多少人喜歡背井離鄉的感覺,更何況那些馬匪全部都死了,不會再來了。
因此那些婦人隻是願意留下來重建家園,顧泯沒有勉強,隻是帶着小女孩離去了。
離開的時候,顧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想了想,認真道:“我沒有名字。”
他們這樣的人家,大概是不會費心給小女孩取名字的,有個稱呼便已經不錯了。
顧泯說道:“那以後叫你阿桑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柔,很溫柔。
像是春天的風。
小女孩想了想,搖頭道:“我不想要叫這個名字。”
顧泯耐着性子問道:“爲什麽?”小女孩說不上來,隻是搖頭。
“那你想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
沒有名字,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沒有便沒有,顧泯也不覺得是什麽大事,他從那些馬匪那裏找了一匹白馬,讓小女孩坐在上面,就這麽朝着遠處走去。
牽着馬,顧泯走得很慢,小女孩也很少說話。
隻是誰都看得出來,她這個時候,很高興。
是真的很高興。
就這樣在沙漠裏走了很久,顧泯對這日夜更替沒有什麽話要說,隻是想着每次夜深人靜之後,便看不到周遭景象卻有點煩,隻是這樣的牢騷他也沒說出口。
入夜之後,他會生火,小女孩便會在火堆旁睡下,顧泯則是開始讀書。
他自然沒帶書進來,但腦子裏卻有很多書,他過目不忘,但有些書卻沒有真正讀過,隻是知曉,因此這一次,他才開始看。
半夜的時候,小女孩忽然醒了過來。
她的臉上有淚痕,想來是夢到了不好的東西。
顧泯睜開眼睛,看向她,問道:“做了不好的夢?”
小女孩點點頭,輕聲道:“夢到了爹娘。”
顧泯問道:“能講講?”
小女孩沒有猶豫,她是真的很喜歡眼前的年輕人,覺得待在他身邊很舒服,所以她很快便講起了故事,顧泯認真的聽着,那些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很無趣,但顧泯卻依然聽得很認真。
小女孩最後問道:“你的父母呢?”
“我娘死得很早,我爹是被我兄長毒死的。”
顧泯很淡然。
小女孩卻瞪大眼睛,問道:“天底下還有這麽壞的人?”
顧泯說道:“因爲我爹很有錢,他想要那些錢,而且也等不了我爹正常老死,所以便有些着急,後來他得了家産,便開始敗家,沒幾年,家産就敗光了,還欠了很多錢,債主找上門來,他想要做成自殺的假象跑掉,于是便騙我去換上他的衣服。”
聽到這裏,小女孩突然便開始哭起來,眼淚就這麽從眼睛裏湧出來,看着很是讓人心疼。
“然後呢?”
她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年輕人。
顧泯笑道:“後來我便殺了他。”
那天日暮,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兄長,那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因爲他不僅是自己的兄長,長兄如父,那和弑父沒有什麽區别,同時還是南楚的皇帝。
那是弑君。
弑父弑君,還能被饒恕嗎?
顧泯平靜說道:“我始終告訴自己,那是他想殺我,而且是他先殺了爹,我才殺了他。”
“但你會不在意嗎?”小女孩有些天真說道:“你會一輩子都忘不掉吧?”
顧泯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道:“是的,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小女孩又問道:“那你後悔嗎?”
顧泯又一次沉默了。
後不後悔?
顧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好似滿手都是血污。
就像是那天一樣。
我會不會後悔?
“我很後悔。”
顧泯沒來由的開始流淚,“但再來一次,我還會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