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顧泯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皇子們臉色微變,一動不敢動,話也不敢說。
他們感受到了一種特别的感覺,那種感覺他們從來沒有在他們的父皇身上感受過,如今在顧泯身上感受,是第一次,他們仿佛覺得顧泯是一尊神祗,此刻漠然的看着自己,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都掩蓋不住,根本無法有任何的掩藏。
人群之中,年紀最小的皇子在最後面,在顧泯的目光落到他臉上的時候,那個少年皇子微笑起來,然後認真喊道:“皇爺爺!”
此間本來便很是安靜,誰都沒有想到,那位皇子竟然敢在此刻開口。
顧泯看着他,沒有說話。
大楚皇帝趕緊輕聲道:“父皇,那是兒臣最小的兒子,是一位貴妃所生,名爲顧樂。”
顧泯沒有理會大楚皇帝,隻是視線很快便在那少年皇子的身上移開,落在了别處。
然後他緩慢站起身來,看着這些素未謀面的孫子,平靜道:“都去寺裏拿東西,然後來見我。”
他隻說了這麽一句話,便出了亭子,去了那邊山崖處。
皇子們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拿東西?拿什麽東西?
大楚皇帝也不知道顧泯的想法,但此刻他自然不會說些什麽,隻是這麽看着,他做了幾百年的皇帝,被很多人都稱爲明君聖主,但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所謂的明君聖主,和他這位父皇比起來,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若是不想離開,而想着留下來治理這座大楚王朝,那如今的大楚,要比自己治理下的大楚,好太多太多。
所以他無比相信顧泯的眼光,相信這位大楚傳奇的開國皇帝所選的接班人。
皇子們猶豫很久,然後才後知後覺的開始在寺廟裏搜尋,他們不知道顧泯要的是什麽,但想來要在寺廟裏找東西,無非就是兩點,要麽是别處寺廟沒有的,要麽就是顧泯喜歡的。
對于這位大楚開國皇帝的生平,他們不知道聽過多少,他們的老師,早就講過無數次。
所以他們想着這兩點,開始去翻找自己心目中最爲契合的東西。
唯獨隻有那個少年皇子顧樂走到顧泯身邊,小心翼翼。
大楚皇帝沒做什麽,就隻是看着。
這場皇位之争,決定權在顧泯身上。
顧樂靠近顧泯之後,就在他身後一丈左右站定,然後輕聲喊道:“皇爺爺。”
顧泯沒有轉頭。
顧樂輕聲道:“孫兒一直聽聞皇爺爺的事迹,但從來沒有見過皇爺爺。”
這話有些沒頭沒腦。
顧泯沒有理會他,隻是看着遠處,思緒混亂。
顧樂小心翼翼,正在思索之後說些什麽才好。
顧泯平淡的聲音便傳了出來,“我說以此來确定皇位歸屬,便是真的,你不在意那皇位?”
他緩慢轉頭,看向這個眉眼之間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少年,眼裏有些怪異的情緒。
大概是顧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原來也有了孫子,或許也早就有了重孫子。
“皇爺爺一言九鼎,說什麽,自然就是什麽。不過和皇位比起來,孫兒卻想和皇爺爺多說幾句話,若是皇爺爺能夠傳下劍道,孫兒便更是高興了。”
世間誰不知道那位大楚開國皇帝是世間一等一的絕世劍仙,有了他的劍道傳承,其實和坐上大楚皇位來相比較,還真當說不上誰好誰差。
不過若是本身便志不在皇位,那麽求一份無上劍道,自然是好事。
隻是想要一份劍道傳承,卻不見得肯定能夠得到,顧泯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根骨不适合練劍。
顧泯搖搖頭,說道:“我有無上劍道,你卻不适合。”
顧樂臉色蒼白起來,他從生下來那天開始,便向往的是那些青衫劍修,向往的都是那遨遊世間的自在,尤其是在他知曉自家先祖裏,先後有兩位,都是真正的劍仙之後,他便也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好不容易得見了顧泯,他的想法卻不是去求所謂的皇位,而是想要一份劍道傳承,可卻等來這麽樣的結果,自然難受。
顧泯看着他,平淡道:“如今知道了也不晚,倒也可以迷途知返,去試試能不能坐上那皇位?”
顧樂失魂落魄的搖頭,“我不想當皇帝啊。”
顧泯不再說話,既然不願意,就不要勉強。
“去幫我找件東西,如果你能找到我想要的,我可以幫你一把。”
将一個不适合練劍的人轉化爲适合練劍的體質,對于如今的顧泯來說,其實也不難,當然前提是他的大道之路也絕不會太高,不過成爲一位金阙劍仙是綽綽有餘了。
顧樂的眼睛亮起來,詢問道:“皇爺爺,你要什麽?”
顧泯眼神深邃,平靜道:“我也不知道我要什麽?”
……
……
皇子們在霧野寺裏找尋那些可能是顧泯喜歡的東西,那些個平日裏身份最爲貴重的年輕人,如今卻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在這裏奔走,當然了,造成如今這樣子的緣由,還有很大的緣由是他們太過緊張。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位稍微膽大的皇子來到顧泯身後,雙手托着一本佛經孤本,小心翼翼道:“皇爺爺,孫兒的東西找到了。”
顧泯接過那本佛經孤本,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麽。
那位皇子也不敢說話,隻是安靜的站在一側。
再之後,接二連三的皇子來到這邊,紛紛拿出自己找到的東西,大多數人手裏都是一些佛門法器和佛經之類東西。
顧泯一一看過,沒覺得有什麽。
看着他們這位皇爺爺一言不發,所有皇子的心都涼了一半。
直到很久之後,顧樂有些悶悶不樂的走了出來。
他最後一個出發,所有他認爲不錯的東西,都已經被自家的皇兄拿走了,他轉悠了一圈,好似兩手空空。
顧泯問道:“找到什麽了?”
顧樂這才伸手,此刻掌心,有一片翠綠的樹葉在那裏。
“孫兒什麽都沒找到,但在那邊的樹下撿到一片樹葉,請皇爺爺責罰。”
看着那片綠葉,顧泯平靜不語。
這當然是很尋常的一片綠葉,根本算不上什麽好東西,不僅是顧樂,就連其他皇子也是這般覺得的。
顧泯拿起那片葉子,放在自己眼前,自顧自道:“一葉障目嗎?”
說着話,他心念微動,一道璀璨劍氣落入這少年皇子的身軀中,顧樂隻是頃刻間便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他青筋暴露,感覺到自己身體裏好似有一柄極爲鋒利的長劍在不斷遊走。
痛苦到了極緻。
他的衣衫隻是片刻便被打濕,看着極爲凄慘。
就連大楚皇帝都皺了皺眉。
片刻後,顧樂暈了過去。
顧泯抹去那些殘留劍氣,看向大楚皇帝,“将他送去柢山,讓周州收他爲徒,好好傳他劍道,若是沒有什麽意外,他未來可做柢山掌教。”
大楚皇帝一怔,随即有些狂喜。
柢山和大楚王朝的關系一直以來都是密不可分的,周州作爲他的姐夫,長公主驸馬,自然會全心全意的支持大楚王朝,隻是周州之後,柢山傳給誰,都會不可避免的将這份關系沖淡,如今柢山下任掌教若還是顧氏子弟,那麽這份聯系,就斷不了。
至于周州如何想,既然是顧泯親口囑咐,周州怎麽敢違背?
大楚皇帝揮手,立馬便有侍衛将顧樂攙扶起來,帶離霧野寺,想來便是快馬加鞭送往柢山了。
隻是這樁事情被解決,那大楚的皇位到底給誰,卻還沒有定論?
顧泯看了一眼大楚皇帝,後者滿臉期待。
顧泯忽然說道:“你應該還有一個兒子。”
聽到這裏,大楚皇帝的臉色微變,随即有些苦澀,本來這件事他不準備說的,但顧泯已經問起,這位大楚皇帝也不得不開口道:“父皇所說不錯。”
顧泯說道:“就因爲他娘親身份尋常,便不配做你的兒子?”
大楚皇帝有些愧疚,他做了幾百年皇帝,一直給人都是明君的感受,對于那個酒後一時糊塗才有的故事,他沒對任何人提及過。
但顧泯是誰,身在皇家,即便如今早已經不在意那些事情,但怎麽會不知道皇室是個什麽情況?
顧泯看向那皇子之外的那個年輕護衛,平靜道:“我看他挺好。”
大楚皇帝硬着頭皮道:“請父皇三思。”
光是這對父子的對話,便已經無意間揭露了一樁辛秘,不過如今在場的人除去皇子之外,也就是極少的護衛,倒也沒有驚起太多的事情。
隻是那些皇子的臉色都有些變化,看向那個年輕護衛時,神情複雜。
“你要說什麽宗法古禮,我一概不想聽,至于朝中有誰想對我說的,你便讓他來,我要在南海待些日子,我可以等着他們。”
顧泯看了一眼大楚皇帝,說道:“把他留下,你們可以走了。”
大楚皇帝還沒說話,便有皇子開口道:“皇爺爺之前說,要拿些什麽東西,然後來見皇爺爺?可他什麽都沒拿。”
那個年輕侍衛臉色有些蒼白,在今日之前,他也聽自己娘親說過,自己的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但卻從來沒有說那個人到底是誰,他隻知道,自己長大之後,便成了宮裏的侍衛,皇帝陛下似乎很看重他,幾乎每次出行都會帶着他。
他哪裏知道會有這一層關系?
大楚皇帝臉色不悅,就要出言斥責,顧泯卻先開口了,“我沒說拿了就是皇帝,也沒說不拿就當不成皇帝。”
說完這句話,顧泯轉過身去,很顯然不想再說話。
大楚皇帝雖然不太了解自己父皇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但也明白,如今自己父皇已經開口,那麽他們就不該在這裏逗留什麽,趕緊離去才是最爲應當的事情。
于是他便帶着那些皇子離去了。
這裏便隻剩下了那位年輕護衛。
真要說起來,他應該是某位皇子。
顧泯沒有理會他,隻是獨自看着遠處的海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年輕皇子想要開口叫一聲皇爺爺,但卻沒能喊出來。
大概是覺得有些陌生。
他對大楚皇帝都很陌生,更何況是顧泯了。
顧泯的聲音忽然傳來,“身在皇室,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你這樣的身份,即便你再好,也會有一大堆的理由可以把原本給你的,全部都給了别人。”
年輕皇子不說話。
顧泯說道:“若是你做了皇帝,會怎麽辦?”
他看着年輕皇子的眼睛,平靜如水。
年輕皇子也看着顧泯的眼睛,在這個年輕的傳奇帝王眼中,看到了許多東西。
……
……
拿着葉子,顧泯來到了霧野寺的大殿裏。
那裏有一座佛像,卻和世間所有佛像都不同。
因爲這座佛像是一個目盲的老僧,抱着琵琶。
這不是什麽傳說中的佛祖,而是霧野僧。
他以鬼修之身入佛,最後境界通玄,成爲四海之主之一,本身便已經十分傳奇,當然更爲傳奇的事情不是他有如此的成就,而是在他成爲南海之主之後,甚至還成爲了佛門裏佛法最爲高深之人,甚至爲天下鬼修,建立了庇護所。
因此霧野寺的佛像,從來都不是什麽佛祖,而是霧野老僧。
他便是所有霧野寺僧人心中的佛祖。
如今顧泯站在那佛像面前,看着那個老僧,沉默了許久。
片刻後,他微微動念,一抹劍氣湧出,斬向那尊佛像。
那尋常泥塑鑄造的佛像在頃刻間便碎裂開來,轟隆一聲,泥土墜地,摔成了無數塊。
顧泯的目光看向那佛台。
有一方小木盒。
上面滿是灰塵,不知道已經多少年了。
木盒沒鎖,造型古樸。
顧泯走了過去,然後伸手,打開木盒。
裏面是空的。
什麽東西都沒有。
顧泯的心也好像一下子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