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禅師身上的鮮血已經幹了。
趙天君的臉藏在陰影裏,已經看不清。
空明禅師扯了扯自己有些褶皺的僧袍,仰頭問道:“這個局,你能想到有什麽解法嗎?”
趙天君沉默片刻,緩慢說道:“我若是你,也不會問這樣的問題。”
空明禅師笑了笑,是的,即便是他,其實也不知道該作何解,舉世都要滅佛,即便是僧人們今天活下來了,一後又會怎麽辦?
況且,他們今天怎麽可能活下來?
空明禅師想不明白。
雖說夢中那位前輩僧人已經說過顧泯便是那位真佛,可那位真佛,卻也是人,他願不願意出手,如何出手,都要看他自己。
空明禅師忽然道:“好冷啊。”
明明是熊熊大火,馬上便要波及自身,但他卻說好冷。
趙天君看了空明禅師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是随着他的心念微動,那些大火便燃燒的更爲旺盛,在火海之中依靠自己境界強行支撐的僧人們臉色都十分難看。
他們即便胸中氣機再多,可在這位趙天君面前,其實也顯得微不足道,要殺他們,隻看趙天君的心意如何罷了。
趙天君問道:“空明,你究竟在等誰?還是谶言裏的那位所謂真佛?”
看到空明禅師如今這個樣子,趙天君自然而然也覺着不尋常,随即他的視線落到他身後的苦心寺中,之前天淵和空明禅師大戰,其實動靜不小,卻沒有波及這座小廟,如今他的熊熊大火可焚燒一切,卻也沒有能靠近那座小廟,即便是再愚蠢,也該知道,這座小廟非比尋常。
趙天君臉色不變,其實當年修佛之時,他其實是真的來過此地,不過當初的苦心寺住持也并非是空明禅師,真要論起來輩分,隻怕趙天君還是空明禅師的師叔。
“廟中有人,便是你一直在等的?”
趙天君心念微動,烈火便朝着苦心寺而去,眼見片刻之後,便要波及那座不知道存世了多少年的小廟。
空明禅師隻是看着,别的話,一句不曾講。
隻是火勢未能波及小廟,那些烈火到了苦心寺廟前,便盡數都停下了,任由趙天君再如何操縱,烈火不入苦心寺。
趙天君微微蹙眉,心念再動。
那些火勢越來越大,那些僧人的心越來越涼,好似天地在此刻,都要傾覆一般!
突兀之間,火海驟然分開!
兩片火海之間,出現了一道裂痕,正好分開大地,來到趙天君身前。
一陣大風,驟然而起!
趙天君揮手驅散大風,然後臉色凝重的看向那座苦心寺。
吱呀一聲,廟門大開。
一襲白袍從裏面走了出來。
一個生得無比好看的年輕人,腰間懸劍,就這麽站在廟前,平靜的看着趙天君這位疆域的主人。
趙天君看着他,很快便想起一事,也就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是誰。
這些年來,一共有三位劍修在這邊掀起波瀾,這便是第三位。
前面兩位如今都已經是天君境界,而且殺過天君,眼前這位,雖然沒有殺過天君,可之前大鬧甯天君的疆域,雖然甯天君沒有刻意傳播,但中天大陸,都知曉了顧泯的存在。
趙天君的疆域和甯天君相鄰,自然也知曉。
趙天君看着這個白袍年輕人,平靜道:“你在此,是爲了等我?”
作爲天君,他知道的東西自然要比尋常人多一些,知道顧泯最後離開甯天君疆域的時候沒能将那位甯天君的性命帶走,如今看到他出現在苦心寺,自然也就想到,他會是要來殺自己的。
空明禅師朗聲道:“我佛門開創的那位前輩曾留下谶言,佛門有滅世之災之時,便有真佛降世,如今真佛來了,便是這位道友!”
他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吼出了這番話,自然而然讓那些僧人心神激蕩,紛紛看向顧泯。
顧泯微不可查的皺眉,但沒有多說,隻是看向趙天君,微笑道:“出門一趟,也時間夠久了,如今正好回家了,不過在回家之前,倒是想要帶走些什麽東西。”
這話,殺機畢露。
趙天君平淡不語。
……
……
火海猶在,可惜卻燒不到那座小廟。
趙天君仍舊籠罩着那片天幕,可惜卻有一縷劍光在天幕之外。
那個白袍年輕人就這麽站在廟門前,看着那位幾乎在天地中央的大人物。
氣氛很凝重,僧人們沒有人敢說話,那些修行者則是保持着沉默。
趙天君知道眼前的白袍年輕人現如今還隻是一個準君,并未踏足天君的門檻,但他同時也知道,如果對方如今已經踏足天君境了,那麽自己将會轉身便走,不可能有任何的停留。
現如今,對方雖然也隻是一位準君,可趙天君依舊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那個年輕人身上的劍意,似乎已經通過空氣流到了他的四周,一旦他要暴起出劍,那麽自己馬上便會陷入一個十分極端的處境下。
趙天君沉默許久,終于說話,“你禍亂此界,既然被本君遇到了,那便自然要除。”
随着他說話,天上雷聲陣陣,好似雲海之中,有一頭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的兇獸,此刻正緩慢醒來,發出驚天怒吼。
顧泯感知着天地之間的恐怖氣息,沒有任何猶豫,那隻握劍的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
他想了很久,到底有劍還是無劍,是萬物都可爲劍,亦或是劍可化萬物。
但想到後面,他明白了四個字。
劍就是劍。
劍道是因爲劍修手裏提得是劍,而後衍生出來的東西,但不管怎麽變,最初的東西,都是劍。
劍修和劍,便是天地間最爲簡單的關系。
那劍道也是這般。
所以想通了這點之後,顧泯決定重新握住燭遊。
燭遊在鞘中顫鳴,像極了秋日裏的蟬聲。
天邊有風掠過,顧泯鬓發微動。
火勢漸漸小了。
然後趙天君動了。
顧泯跟着便動了。
兩人在苦心寺前第一次相撞,趙天君兩邊大袖招搖,一陣陣狂躁的氣機從袖中湧出,如同波浪,一層層橫推而去,隻是當顧泯臨面之時,燭遊瞬間出鞘,便是一劍自上而下斬出,從燭遊劍尖湧出,一條雪白長線,豎直拉出!
趙天君神情微變,由他感知,自己此刻的氣機,正在不斷崩碎,在那一劍之下,幾乎他才像是才進入準君境界的修行者,而對方則是一位踏足天君境多年的劍仙!
趙天君雙袖擺動,攔在身前,氣機激蕩而出,最後仍舊是忍不住倒退數十步,在空中拉出一條白痕。
隻是在停住身形之時,趙天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雙袖,臉色微變,此刻雙袖,已然是支離破碎。
他不曾和那其餘的劍仙交過手,但對于劍修的殺力舉世無雙這一說,早有耳聞,可今日一見,他還是發現自己有些低估了。
世間劍修,果然都是怪胎妖孽!
隻是趙天君很快揮袖,卸去上面的殘留劍氣,而後金色的光芒在四周綻放,瞬間斬斷那些“依依不舍”還在找尋機會的劍氣。
可就是這麽一來,趙天君便被金光籠罩,讓人看得更爲清楚了一些。
此刻的他,才真有了些天君風采。
到了這會兒,趙天君這才仔細打量起來顧泯,眼前男人,容貌自然便是舉世無雙,生就這張臉不算有多難,可難的卻是生着這張臉還能走到如此境界。
即便是此刻敵對,趙天君也都不得不覺得眼前白袍年輕人,當得起絕代風華四個字。
隻是這短暫的欣賞之後,趙天君已經微微前傾,身上佛光溢出,身後驟然便有一座巨大的法相出現,隻是還不等人們看清楚,那巨大的金佛法相,此刻便轟然以手壓下。
他曾修佛,這話不假。
光說佛法修爲,隻怕就算是空明禅師也不是他的敵手。
面對這座大佛,顧泯沒有絲毫膽怯,他隻是一手握劍,而後是一劍斬出。
沒有别的什麽花裏胡哨的東西,就光是這一劍斬出,磅礴劍意瞬間壓下,落到那座金佛身上,将其一分爲二。
那些僧人才沉浸在那座金佛帶來的震撼之中,可怎麽能夠想到,這才轉眼之間,金佛便被毀去,顧泯的劍,喚醒了他們!
趙天君微微吐出一口紫金之氣,天上便有一陣陣異象出現,一道道紫金天雷,瘋狂落下,而後還有諸多佛經上典故中的佛将持着佛教法器殺将而來!
顧泯隻是看了一眼,而後便是持劍掠過,殺入其中,一劍便斬去一個佛将頭顱,一劍便斬碎一道紫金天雷。
陷入雷池之中的顧泯絲毫不懼,殺人出劍,更是随意。
隻是片刻,天上便有金光灑落,那是一個個被他斬碎的佛将所化,看着極爲璀璨,好似人間,此刻便下了一場金色雨滴。
顧泯最後一劍斬碎一道紫金天雷,而後來到趙天君身前。
兩人再次相對。
顧泯一劍遞出。
趙天君結印相抗!
終究是修行了那麽多年的天君,趙天君雖然忌憚于劍修的殺力,但也不會真正的認爲顧泯這麽個年輕人,才入準君境界,便會對他這位這麽多年早已經踏足天君的修行強者産生太大威脅。
故而這一次,他不躲不避,就是要看看顧泯到底有多強。
隻是片刻之後,當那一柄看着如同琉璃一般的劍刺向他的小腹的時候,趙天君還是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
不過刹那交手,這兩人幾乎說得上代表着修行者最強姿态的兩人便互相在對方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顧泯的肩頭肉眼可見的被趙天君打了一掌,而後是骨骼盡碎,好似整個人都塌陷了一般。
而後趙天君在顧泯身上留下了許多傷痕,一時間,顧泯的胸前便被鮮血侵染,血紅一片。
隻是趙天君,很快便發現小腹一陣疼痛。
低頭一看,一道傷口,赫然出現在這裏。
劍傷。
趙天君眯了眯眼,倒是沒有生氣,隻是饒有興緻問道:“之前那幾劍,我都攔下了,爲何還會有一劍在這裏?”
顧泯指了指趙天君身側。
趙天君剛轉頭,一道殘餘劍氣便在此刻突兀發動襲擊,趙天君臉色難看至極,因爲在打碎這道劍氣的同時,還有無數道劍氣朝着自己而來,而提劍的顧泯,就在之後。
他被動的一拳擊碎一道劍氣,而後伸手攔在胸前,攔下了那藏在無數道劍氣裏最爲兇險的一劍。
燭遊的劍尖抵住他的心口,隻是留下了一道輕微血痕,便沒能再往前而去。
趙天君微微一笑,隻是下一刻,又一道劍氣又朝着他雙目而去。
他眉頭微皺,然後便是舉拳。
可就在此刻,燭遊第二劍,又朝着他心口而來。
浩蕩劍氣,此刻都在這一劍之後,好似之前的所謂出劍,全部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東西,而這一劍,才是真正的殺招。
趙天君剛打起精神面對這一劍,卻很快便發現這一劍一觸即潰,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那般浩蕩。
但畢竟是活了那麽多年的老怪物,在刹那之間,他便轉身,又是一柄燭遊,此刻正要刺向他的頭顱。
他一拳打飛,而後退去數十丈,方才停下,微微搖頭,“好似世間的劍修,沒有你這般的。”
顧泯微笑道:“我這般是那般?”
趙天君平靜道:“心思如此缜密,出劍如下棋,到底是少了一分所謂的風流。”
顧泯接過燭遊,感受着它的顫鳴,輕輕笑道:“在我看來,所謂風流,也得先殺得了人才是風流,若是人都殺不了,風不風流,有什麽用?”
趙天君正想說話,一道劍氣,已經在頃刻間,擊穿他的心口。
他渾身氣機如同江河日下,瞬間散去不少。
但很快,趙天君便斬碎那道劍氣,有些臉色蒼白的看向顧泯,不過此刻,眼睛裏卻沒有了所謂的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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