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看到顧泯的時候,他們并沒有太客氣。
隻是眼前這個年輕人,隐約之間氣度不凡,倒是讓他們慎重起來。
顧泯倒也沒有故弄玄虛,直白道:“寒山顧泯,前來拜山。”
聽着顧泯兩字,那守山的修行者臉色微變,但仍舊還是疑惑道:“你是顧泯?”
說出這句話,他便看到那個年輕人在笑,随即便明白自己這措辭不妥,連忙說道:“顧劍仙稍等,容我通報。”
眼前的年輕人雖說他無法判斷其身份,但要真是那個舉世無雙的劍仙,那自己這态度,隻怕是要給師門帶來極大的災禍。
他趕緊催動道法,将山門之前的事情告知了山中的長輩。
“那人自稱是寒山顧劍仙,生得很好看,也是一身白袍,請師叔定奪……”
他的聲音微顫。
很快,山頂便有一紫袍道人飄然而下,來到山門前,隻是看了一眼,便臉色微變,随即大聲笑道:“恭喜顧掌教,擺脫桎梏,重獲新生!”
他人尚未到山門前,但此刻已經用這種方式告知了在場的衆人,眼前的年輕人,便是那位自封數十年的劍仙顧泯。
那些修行者,尤其是之前開口那一位,此刻有些驚魂未定,十分後怕。
顧泯拱手,笑道:“韓真人,一别多年甚是想念,如今在下到仙姑山,也是特意來見韓真人的。”
仙姑山,作爲這大雲州的仙山之魁首,其掌教韓真人,也是有數的修行強者,早已經踏足千秋境,在大雲州,幾乎是一言九鼎。
隻是在顧泯面前,這位韓真人便沒了往日那般自傲,聽着顧泯是特意來拜訪仙姑山,韓真人苦笑道:“顧掌教說笑了,若是知曉顧掌教破關而出,我等怎麽都要不遠萬裏前往寒山恭賀的,怎勞顧掌教親臨敝派?”
“顧掌教,山中一叙。”
雖說很不願意帶着顧泯上山,但韓真人也清楚,如今的顧泯,上不上山,和他韓真人願不願意他上山沒關系,隻和顧泯自己的意願有關系。
顧泯笑了笑,跟着韓真人朝着山中走去。
山中很快便得知了顧泯上山的消息,此刻一衆仙姑山的修行者,都在那邊山頂迎接。
看到顧泯之後,一衆修行者行禮道:“見過顧掌教!”
這些修行者裏,年紀漸長的那些,是礙于形勢,不得不低頭。
而更多的年輕修行者,則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他們對于這位劍仙,崇敬有加。
可以說,如果沒有顧泯,如今世間隻怕也再也不存了。
從修行者人群走過,仙姑山裏分量極重的那些修行者留下了,不過實打實來算,也就兩個千秋境,其餘的,都是風亭境界。
顧泯落座,看着如臨大敵的一群人,覺得有些好笑,“諸位該不是覺得,我今天來是要将這一座仙姑山直接抹去吧?”
聽着這話,在場的人們臉色又難看幾分。
他們怕的就是這個。
韓真人硬着頭皮道:“當初在天風城外一事,是韓某之錯,如今想來,當時顧掌教爲世間而戰,最後仙姑山卻如此對顧掌教,怎麽都說不過去,如今顧掌教上門問罪,也是理所當然。”
顧泯端着茶杯,聽着這話,沒有急着說話。
他越是沉默,這些修行者便越是不安。
衆人面面相觑。
片刻後,韓真人總算是忍不住了,咬牙問道:“顧掌教,到底意欲何爲?”
顧泯這才放下茶杯,平靜道:“我若是想要抹去一座仙姑山,好似不是什麽難事,世間修行者,即便會對我有所诟病,但依着我現在的名聲,隻怕壓下來也不算是什麽難事,甚至于我可以再不要臉一些,把你們安上一個勾結異域的罪名,那麽抹去你們,也就沒了任何問題。”
顧泯說的雲淡風輕,但是對于仙姑山的一衆修行者來說,無異于是聽得心驚膽顫。
依着顧泯如今在世間的影響力,隻怕除去祀山那樣的大仙山之外,顧泯想要抹去任何一座仙山,都不是什麽難事。
隻是就在他們惴惴不安的時候,顧泯又笑了起來,“隻是如果這樣,我還是我嗎?”
過去那些年,他爲了什麽而戰?
是爲了公平,爲了整個世間。
“許多年前,我的那位先祖,晚雲祖師,你們也知道,他到底是爲了什麽才在世間不斷出劍?無非是爲了一個公平,那些橫渡雷池而來的修行者,不是爲了給你們當炮灰而來的,他們是爲了守護自己的世界,是爲了自己的家鄉,但你們卻讓他們的死變得毫無意義,故而晚雲祖師便殺了你們很多人,你們倒也好,直接給他安上了個殺胚的名頭。”
提及顧晚雲,這些人也是心驚膽戰。
畢竟那位殺胚更不願意講道理,若是被他知道,他們曾對那些橫渡而來的修行者做過些什麽的話,便是一劍的事情。
那些年死在顧晚雲劍下的修行者,大多如此。
顧泯環顧四周,平靜道:“如今寒山建立,萬古協定已廢,那些你們所謂的外來修行者,真正可以和你們平起平坐了。”
顧泯歎息一聲,爲了做成這樣的事情,他不知道爲此做了多少努力,看着尋常,實際上一點都不尋常。
韓真人想說些什麽,顧泯擺手道:“不必說什麽,我今日來,不是爲了興師問罪,天風城之事,雖說讓人有些失望,但于我而說,倒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來仙姑山,是做一件事。”
聽到前半句,他們松了口氣,但是聽着後半句,他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顧掌教請說。”
韓真人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顧泯看向衆人,平靜道:“我要在世間建立一座仙朝,而後大戰将起,所有人,都必須聽我号令。”
……
……
來仙姑山,自然不是因爲天風城之事,是因爲仙姑山在大雲州的一州魁首的地位。
如果仙姑山率先同意,那麽大雲州不會有什麽阻礙。
韓真人臉色微變,有些爲難道:“本來顧掌教開口,我們應當遵從的,隻是這祖宗基業,怎麽能交到外人手裏?”
“我不是要你的宗門,我也不是要你臣服于我,隻是大戰之期臨近,世間如何統籌,過往由雲端而訣,如今便由我來。”顧泯直白道:“一旦開戰,你們都需要聽我的。”
他說的很平靜,沒有什麽慷慨激烈的情緒,但就是這般,卻讓他們找不到什麽理由拒絕。
以往大戰,他們都是聽雲端法旨行動,如今雲端那些強者,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世間本就該有一個新的聲音。
之前他們一直以爲顧泯在山中便不可能再出來了,于是他們便将那個人看成了樓真人,但此刻,顧泯來到他們面前,說起這些,便是讓他們選擇。
韓真人看了一眼門中的修行者。
沒有急着給出答複。
他們還不清楚,那座仙朝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到底要如何統禦他們。
韓真人硬着頭皮道:“顧掌教,此事難道不知會祀山樓真人一聲?若是因此起了什麽沖突,隻怕對世間無益。”
顧泯搖頭道:“樓真人的想法,你們很快便會知曉的。”
……
……
大事不斷,這是真正的大事不斷。
前面不久羅浮宮露面,告訴世人萬古協定将要廢除,而後便是雲端強者落下罪己诏,宣告他們的統治徹底結束,正當所有人都看向祀山的時候。
祀山樓真人發布了宣告。
那則宣告不多,但隻有一個意思,那便是世間如此下去不行,故而肯定要建立新的秩序,而這新的秩序,便是一座仙朝,至于這仙朝之主誰來做。
樓真人選擇的是顧泯。
其實這個人選沒什麽問題。
顧泯踏足歸一境了,論起來境界,他不比樓真人差。
再說他的名望,甚至還要比樓真人更高。
他雖然年輕,但已經證明過,他自己早已經脫離了年輕人的範疇,他能做好這個領袖。
其實唯一的問題,還是顧泯如今能不能做這個仙朝之主。
他自封山中,是否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所有人擔憂的便是這個。
他們看向寒山,沉默不語。
浮夢山和紫金寺,很快便已經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全力支持顧泯。
而後是好幾座仙山也是如此。
再很快,龍君所代表的龍屬一族,也發聲了,他們也全力支持顧泯。
白猿一族。
這兩個族群,都是異獸中,分量最重的。
其實到了此刻,顧泯要做這個仙朝之主,基本上也不會有什麽問題了。
唯一的問題,其實還是顧泯,如今是否已經走出了黑暗。
他們有很多人還不知道。
但此刻的顧泯,其實已經來到了祀山。
在那棵桂花樹下,他在和樓真人喝茶。
樓真人微笑着看向顧泯,說道:“一切都差不多了,你還要做些什麽?”
顧泯看着沸騰的茶水,說道:“我感覺有些累。”
過去那些年裏,顧泯一直在寒山讀書,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身累,而是心累,如今雖然已經大概解決了那個問題,但又要去做别的事情,這便是身心俱疲。
樓真人說道:“世間的人,不累的,都是尋常的,越是累,才越是了不起。”
顧泯笑了笑,道理他自然明白。
樓真人爲顧泯倒了一杯茶,忽然道:“一切都準備好了,反倒是有些迷惘了?”
顧泯不意外樓真人知曉他在想什麽,他隻是輕聲道:“好似一切都沒那麽簡單。”
樓真人說道:“是的,我們如今對異域還是一無所知。”
他那雙眼睛看着顧泯,仿佛要看透顧泯的想法。
顧泯沒說話。
樓真人搖頭道:“你如今既然背負着一座世間的期望,怎麽能輕易陷入死地?”
顧泯知道,樓真人已經知曉他在想什麽了。
是的,他的确想去異域看看,看看那個世界,到底是怎麽樣的。
隻是他若是踏足那邊,隻怕兇險異常,哪怕隻有一個天君發現他,他都會被立刻抹殺,不可能有任何活下來的機會。
顧泯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們别說百勝,就是一場,也是勉強。”
可就是這麽勉強,才要去了解自己的敵人。
樓真人說道:“我是不贊同的,隻是你要如何選,我又能怎麽辦?”
顧泯說道:“我若是死了,這些事情,便拜托前輩了。”
樓真人搖頭道:“我已經老了,我對這些事情沒太多興趣,走上前去,我倒是可以做一做,别的,實在是不成。”
他說這些話的意思很明确,顧泯必須要回來。
顧泯想了想,笑道:“那我會回來的。”
說完這話,他便起身走了。
不多時,禦風來到道觀外。
沒看到顧泯的身影。
樓真人讓他坐下,微笑道:“像是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麽呢?”
禦風想了想,說道:“難道您不喜歡?”
樓真人搖頭道:“說起來我也年輕過,自然喜歡。”
禦風說道:“年輕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他也是個年輕人,但卻很沉穩,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太像是一個年輕人。
因爲那些所謂的熱血和沖動,好似他克制的很好。
樓真人說道:“年輕是一種狀态,就好似那年在戰場上,當他們要顧泯的性命的時候,你們能站出來說不行。”
那一年,說不答應的,最開始都是年輕人。
年紀漸長,考慮的事情太多,便有些膩。
隻有年輕人,隻問對錯。
不計後果。
禦風想了想,說道:“那年祀山祖師已經那般,您也說不行。”
那一年,祀山祖師已經占據了顧泯的身子,他們即便說不行,也得到不了什麽。
可還是說了不行。
那個時候的樓真人已經不年輕了,爲何還能隻問對錯,不計後果?
樓真人說道:“我說過,年輕是一種狀态。”
他想了想也說道:“其實是一種品質。”
不過這種品質,并不一定都在年輕人身上。
樓真人說道:“站得太高,在意的太多,還能隻問對錯,便顯得很難了,祀山一山,在我手裏的時候,我做得到,但若是整個世間都在我手裏,會因爲我某個決定崩塌或是别的,我便做不到了。”
樓真人說道:“所以我讓他來做。”
禦風說道:“他很在意自己的命運。”
樓真人說道:“那同樣也會在意别人。”
當自己經受過苦難,才會在意别人。
“不會有一個人會因爲什麽原因被他抛棄。”
樓真人感慨道:“用少數來換多數,從來都是容易的抉擇。”
禦風說道:“這在很多人來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樓真人說道:“但錯的就是錯的,不管因爲什麽,不管有什麽大義在身。”
禦風笑了起來,“我才覺得您原來這麽可愛。”
樓真人平靜道:“但還是有絕大多數人做不了正确的選擇,因爲後果代價太大了。”
禦風沒說話,他隻是想起了當初的景象,那些女子要被放棄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很安靜,他們不是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是錯誤的。但是他們知道後果太大,自己承受不了。
于是隻得沉默。
或許他們不是爲了自己的安危,或許他們是爲了别人。
樓真人說道:“你面臨選擇的時候,能護着他們,卻會選擇舍棄自己。”
禦風不說話。
樓真人說道:“那樣不好,以後不要做了。”
禦風說道:“後來他也願意舍棄自己。”
樓真人說道:“所以這才是我們爲什麽選他的理由。”
禦風不太明白,但還是笑了起來。
樓真人擺了擺手,端起茶杯,卻發現茶涼了。
他沒說什麽,還是一口喝下。
禦風忽然問道:“您距離那道門檻,還有多遠?”
樓真人平靜道:“就差一步。”
禦風有些震驚道:“您是真正的天才。”
這些年顧泯走得極快,但卻沒想到,能夠趕上他的,竟然不是禦風這樣的年輕人,而是樓真人。
樓真人說道:“早些年無非是走得太快會惹上麻煩,那雲端一群人要殺人,我也沒辦法。”
禦風默然無語。
樓真人笑道:“當初祀山祖師那不可一世的嚣張樣子,我看來也覺得很好笑,在我面前,他怎麽敢說自己是天才?”
禦風面無表情道:“您這話有些嚣張了。”
樓真人微笑道:“還有更嚣張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站起身,一身氣勢不斷升騰。
而後氣息滾滾而去,竟然是要破境!
……
……
顧泯回到寒山,這裏早就齊聚很多修行者了,隻是顧泯沒有興趣和他們見面,他隻是找到了李扶搖。
說明來意,開門見山。
李扶搖挑眉道:“那個鬼地方,在地上行走,那些家夥不會去看你的。”
天君們住在天上,他們看着的,自然也是那片天幕,是長生大道,那些在陸地上修行者,從來都不是那些天君關注的對象。
李扶搖微笑道:“我能斬開那道天幕,但是你回來的時候,怎麽辦?”
顧泯說道:“到時候我會踏足準君,如何不能回?”
李扶搖之前,也不過是個準君,卻依舊能夠來去自如,顧泯說這句話,大概意思就是說,我也不會比你差。
李扶搖啧啧道:“了不起,你這小子,有膽量。”
他拍了拍顧泯的肩膀,便同意了他的想法。
于是顧泯便去見了蘇宿。
蘇宿此刻已經是雲海中境的修行者了,即便是顧泯也不能苛責他再往雲海上境走去,畢竟這東西,靠緣分。
此刻的蘇宿在收拾一頓火鍋。
隻是有幸吃這頓火鍋的,暫時就隻有謝寶山和顧泯。
謝寶山坐在桌前,笑道:“掌教,我那個弟子你看了?還不錯吧。”
謝寶山之前替顧泯找書的時候,看到過一個不錯的練劍苗子,當即便被他帶回了寒山,如今已經是他的弟子了,天資不錯,隻怕有朝一日,也能踏足千秋境。
至于是否還能往前走,則是看緣分。
顧泯笑道:“以後讓他來做掌教?”
謝寶山驚異道:“掌教看出了什麽?”
顧泯指了指眼睛。
謝寶山笑了起來。
蘇宿一頭霧水,他把一盤毛肚端上來,說道:“爲什麽我們每次都隻吃這些東西?”
顧泯說道:“鴨血可吃,人血自然也可吃,隻是人血終究不好吃。”
蘇宿問道:“你怎麽知道人血不好吃?”
顧泯心想我的确吃過,自己還被泡在血湖裏,但他卻沒說,隻是笑道:“即便好吃,你不覺得惡心?”
蘇宿沒說話。
謝寶山喝了口酒,感慨道:“掌教這話,倒是有深意。”
顧泯說道:“我去戰場看他們的時候,便知道他們一直在吃人血。”
謝寶山說道:“都過去了,本來以爲這樣的事情要轟轟烈烈,卻沒想到,竟然如同春雨潤物,誰都沒有預想,便已經下起來了。”
顧泯笑道:“隻有弱小不夠強大的時候,才會如此這般轟轟烈烈,真正打起來,哪裏有這麽難?難不成我一個歸一境,面對雲海境,還要打得舉世皆知?”
蘇宿嘟囔道:“這不是你這小子弱的時候了,裝起來了。”
顧泯哈哈大笑,謝寶山也微笑着。
三個人很久沒有這麽放松過了。
那天晚上,他們喝了很多酒,等蘇宿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顧泯自然也走了。
謝寶山揉了揉眉頭,坐起身來,說道:“掌教這個人,越是要去什麽危險的地方,便顯得越是不在意,但實際上這世間又不是他一個人的世間,哪能如此啊?”
蘇宿沒搭話,隻是站起身要朝着遠處走去。
謝寶山問道:“你去什麽地方?”
“我肉還炖着!”
蘇宿自顧自說道:“當然是繼續炖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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