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下山而去,走得很慢,好似在猶豫要不要去返身找那個上山的少年,但最後,還是作罷,她漸漸遠去。
然後朝青秋站在原地,看到了上山的那個少年折返身形,重新來到這裏。
他也看到了朝青秋。
朝青秋有些茫然,事情過去了很多年,他也忘記了自己當初是不是轉身來找過她了。
“我對自己說,如果她還在這裏,我便願意在練劍之餘,再想想她,不過現在來看,是我多想了。”
少年很安靜,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很淡,似乎有些慶幸,但更多的卻是平靜。
那個時候的自己,便這般了?
朝青秋想着這事,也覺得自己果然天生就是不錯的人。
少年問道:“這樁事情,會影響我練劍嗎?”
朝青秋搖頭道:“不會,你想做的,都能做到。”
“那如果我牽起她的手呢?”少年想了想,一雙眸子裏多了些期待,問道:“還會如此嗎?”
朝青秋搖頭道:“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即便是我也不會知曉。”
少年有些遺憾,但随即說道:“既然能做成我想要做成的事情,便很好了。”
朝青秋沒說話,隻是笑着從懷裏拿出一枚青色的鴨蛋,遞給他。
少年接過來,搖頭道:“我不喜歡吃鴨蛋。”
朝青秋轉身道:“以後會喜歡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走了。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麽,而後他坐在山道上,将那枚青色的鴨蛋剝開,咬了一口,滿嘴都是油,要是有腌鴨蛋的行家看到,就會驚歎于這是極好的鴨蛋,可少年即便是吃完一整個鴨蛋,也隻是搖了搖頭。
他還是不喜歡鴨蛋。
……
……
“鴨蛋很不錯,不喜歡吃隻是因爲他還很年少。”
朝青秋獨自一人在人間走着,他的身影像是一陣風,沒有人看得到他,當他路過的時候,旁人隻覺得有些涼爽。
他來到了一座小鎮,在那條小巷外的柳樹下停下,站在這裏,他看到了那個那個叫做柳大街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也看到了他。
那個年輕人站起來,從巷子裏走出來,來到柳樹下。
朝青秋說道:“還不知道你是誰嗎?”
年輕人一怔,随即道:“我難道真是柳巷?”
朝青秋說道:“至少你可以算半個柳巷,但若是你覺得你就是柳巷,那你就是柳巷。”
年輕人搖搖頭,皺眉道:“我不是柳巷吧?”
朝青秋問道:“爲什麽不想做柳巷?”
當年那場大戰,直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柳巷,他被這個問題困惑了六千年,到了最後,依舊沒想通。
不過這會兒,朝青秋已經明白了。
他其實早已經明白了,他便是柳巷,無非是不想做柳巷罷了。
“他是璀璨的劍仙,我隻是落魄的柳大街,即便我是柳巷,世人也隻會說柳巷很好,柳巷了不起,那些贊譽是給六千年前的他,他們不會想起這六千年來那無數個日夜裏痛苦的我,哪怕我已經成了他,但我依然不是他。”年輕人面帶痛苦說道:“即便我一點也不了不起,但我還是希望我是我,不是他。”
朝青秋說道:“這件事情無人能夠解決,所以你隻好不去做柳巷。”
年輕人點頭,說道:“做柳巷有什麽好的?”
朝青秋笑道:“的确沒什麽好的。”
年輕人眉頭舒展,“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去想這種事情了。”
朝青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便準備離開。
“你是要去尋他?可我到底還是有話要告訴他。”
年輕人喊住朝青秋,認真道:“請你告訴他,以後再也不要隻顧自己了。”
朝青秋點點頭,最後說道:“其實柳巷沒什麽好的,柳大街還不錯。”
然後他走了。
那株野草燃燒起來。
那些青煙不知道會飄向何處,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帶來那個人的前世今生。
朝青秋沒有在意這些事情,他隻是走到了北海。
這裏曾經是一片海,海的那邊是妖土。
當年迫不得已,他曾在這裏出劍殺了一尊大妖,很多年後,他想起那些殺過的大妖和别的東西,也隻是覺得殺北冥是他這輩子做的最不高興的事情。
他覺得自己并不講理。
如今這片海還是海,海那邊卻沒了妖土。
武帝帶着妖土遠去,獨成一個小世界,在天地之間遊蕩。
其實離開人間之後,朝青秋便沒有見過武帝。
但他很清楚,有朝一日他需要這位妖帝陛下的時候,他就會出現。
他的刀,如今如何了?
朝青秋笑了笑。
站在海邊,看着茫茫海水。
海裏忽然沖起來一具白骨。
朝青秋一腳把它踢回海裏。
不多時,那些青煙落下,白骨生出血肉,一身青衫的男人從海裏坐了起來。
他睜開雙眼,裏面無數的劍意,将四周海水就這麽驅散。
然後他站起來,青衫便幹透了。
他看向眼前的白袍劍仙,沉默了很久。
“我以爲重生這種事情,隻會出現在那些扯淡的故事裏。”
他有些感慨。
朝青秋說道:“一切都有可能,看不到的時候,便隻是因爲站得不夠高,你對一個尋常人說,有人能一劍斬開這個世界,他們也不相信,因爲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他們也沒有看到過。”
柳巷說道:“既然又活了一次,總不會是做些簡單的事情吧?”
朝青秋說道:“殺一群修行了無數萬年的老家夥,拯救世界,這樣的事情不簡單吧?”
“是不簡單,但聽着便有些老套,如果真是這樣的故事,有人寫下來,我肯定不會去看。”柳巷搖頭道:“我可是柳巷啊!”
朝青秋說道:“天底下沒有新鮮事。”
柳巷想了想,無所謂道:“也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是新鮮的,再活一次,我還是我,何必嫌棄故事的老舊?”
朝青秋突然說道:“再也不要隻顧着自己了。”
——
一衆修行者前往天玄山。
那些仙山掌教各自在自家的法器裏。
在那些法器裏,有着很多修行者。
寒山的弟子大多來的都是劍修,所以隻是禦劍而行。
天幕之上,黑壓壓一片。
這個世上,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景象。
當年的雲山被滅,不過是雲端幾人出手,便将一座世間最大的仙山滅去了,如今的天玄山,雖然不如當初的雲山,但實際上也是在這世間叫得上号的仙山,可即便如此,當面臨着整個世間的意志的時候,也顯得那麽弱小。
那些光華璀璨的法器裏,各派的掌教看着眼前的天玄山,神情平靜,他們或是高興或是傷心,此刻都不會表露任何情緒出來。
這注定是要載入史冊裏的一天。
對于整個世間而言,今日很重要。
很多仙山掌教看着前方那個背負雙手,禦劍飛行的年輕劍仙,都有些忌憚。
在很久之前,這邊來了一個男人,叫做顧甯,他是天資堪于白寅相比較的天才,在戰場上有過功勳,而後他因爲看不慣這世間的黑暗,便離開了這裏,便被人們成爲叛逃者,所有人當時都沒怎麽上心,不認爲一個人能将這天地惹出什麽大事來。
但随着很多年後,又一個男人來到這裏,知曉當年事情的修行者們,才警惕起來。
那個男人叫做顧晚雲,是個劍修,來了這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殺了天驕榜榜首,而後他成爲了榜首,成了人們說的天才,再過些年,他便成了那個殺胚,許多修行者都知道他在做什麽,想要除去他,卻沒有能成功。
那個時候,其實一些人便開始慌亂了。
但要是說兩個人就能改天換地,他們還是不相信。
直到又過了些年,第三個姓顧的來了。
而後世間許多人便開始慌張起來,許多人去見過那個年輕人,想要在他尚未成長起來的時候便将其扼殺,但都失敗了。
一晃便是很多年過去了。
如今那場大戰之後,雲端那幾位,礙于那位青衫劍仙,留在了戰場上。
如今這世間,說話最管用的,無非是祀山掌教和這位年輕劍仙了。
前者據說在大戰之中有所得,如今已經踏足雲海上境,早已經可以入雲,若是願意站出來,隻怕便是世間領袖。
至于那位年輕劍仙,如今威望甚高。
天玄山前些年使出的那些手段,他們許多人都知曉,原本想着即便那個年輕劍仙破關而出,迫于局面,也隻是會暗中做些什麽事情,卻不曾想到,那位年輕劍仙一出關,便爆出了天玄山勾結異域的事情,鐵證如山!
世間修行者隻覺得驚駭,仙山掌教們才覺得膽顫心驚。
年輕劍仙的劍,果然無比鋒利。
不出鞘便罷了,一旦出鞘,便是要将自己的敵手徹底斬殺?
他們不會去想那些證據是怎麽來的,隻要是真的,那便一切都行了。
他們恐懼的是那個年輕劍仙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天玄山會不會隻是開始?
随着那些仙山掌教的思緒散開,他們已經來到了天玄山前。
這座仙山,今日異常安靜。
在最前面的顧泯停下,隻是平靜看着這座仙山。
身後的仙山掌教們也沒有說話。
在這整個世間的意志面前,天玄山即便有再多的強者,再多後手,也逃不過覆滅的命運。
看着那散發着光暈的護山大陣,顧泯心念微動,便要出劍。
就在此時,護山大陣忽然消散,雲霧散去,天玄山出現在他們視線裏。
天玄山掌教站在山頂,平靜道:“今日之事,我天玄山認下了,隻是卻不認命,真動起手來,免不了是一場生靈塗炭,不如你我兩人談談,再比一比,我若是敗了,便任憑你們将天玄山毀去。”
天玄山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個時候開口,是對顧泯說的那些話。
“顧劍仙,何必和他廢話,我等一擁而上,還滅不了這座勾結異域的天玄山?”
身後有仙山掌教說話,聲音微寒。
“對,這等惡徒,還和他們談什麽?”
“我等秉承正義,滅了他們便是!”
身後聲音響了起來,顧泯卻沒有理會,而是說道:“既然能夠有可能減少傷亡,我走一遭又如何?”
今日祀山掌教沒有來到這裏,顧泯的話便最管用。
顧泯一開口,其餘人便隻好閉上嘴巴,隻是看向顧泯的眼睛裏,卻有些擔憂。
他們大多數人不是擔憂顧泯的安危,其實擔憂的還是天玄山掌教會在之後說些什麽,那對于他們來說,絕不是什麽好事。
身在天地間,有多少人能真的幹幹淨淨?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同祀山掌教那般,無欲無求,一心隻是修道。
顧泯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其實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去想什麽。
他落了下去。
來到了天玄山頂。
往日修行者無數的天玄山,此刻空空蕩蕩,那座主峰上的大殿前,隻有天玄山掌教一個人。
看到顧泯落了下來,他神情複雜。
顧泯沒說話。
天玄山掌教沉默片刻,說道:“我不過是針對寒山使了些手段,你便要将天玄山趕盡殺絕?”
顧泯淡然道:“我們之間自然不僅僅是這般。”
天玄山掌教這些年,招惹過顧泯很多次,其實他們早已經解不開這個仇了。
“從我殺死粟千雲開始,我們之間的仇,便開始了。”顧泯看向那座不知道已經存在于多少年的大殿,眼神裏有些别的情緒。
從粟千雲開始,天玄山和顧泯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
“粟千雲的死,若是換做另外一個人做的,我或許不會這般不死不休,你是個天才,這樣的天才,其實最好不要去招惹,如果招惹了,又最好盡快處理掉,偏偏這兩樣我都沒能做好。”
天玄山掌教感慨道:“若不是雲端那些人,我又怎會殺不了你?”
顧泯沒說話,隻是看向天玄山掌教。
“獅子搏兔,尚盡全力?這個道理連三歲的孩童都知道,我又爲何不知曉?”
天玄山掌教冷笑道:“若不是他們一再阻止,當初顧晚雲也早死了,隻是他們那幫人老的讓人厭惡,不僅是你,就連是我,也覺得厭惡。”
顧泯說道:“你有一顆做枭雄的心,卻差點運氣和實力。”
天玄山掌教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我什麽都不差,隻是差了點天賦。”
他當然具備一個做枭雄所有的條件,就隻是差了點天賦,如果他的天賦足夠,說不定他早就是雲海境的修行者,說不定他早就去了雲端,天玄山自然而然便能成爲真正的一流大仙山,祀山也不會還有那個名頭。
“祀山空有實力,卻一味的不争不搶,甚至什麽都不做,這樣的仙山,又有什麽用?”
天玄山掌教譏諷道:“我若是祀山弟子,我若是祀山掌教,隻怕早就讓祀山更加強大了!”
顧泯說道:“你做不了祀山掌教。”
天玄山掌教問道:“爲什麽?”
他隻是天賦不夠,但他堅信,自己别樣的東西,都是頂尖。
“心性。”
顧泯笑了笑,然後講起了那個故事。
天玄山掌教安靜的聽着,然後皺了皺眉頭,又舒展開來。
等到這個故事講完,天玄山掌教冷笑道:“他們的确是一群瘋子,這麽好的機會,他們竟然選擇了放棄。”
顧泯看着他,平靜道:“所以你做不了祀山掌教。”
天玄山掌教看了看天幕,說道:“他沒來。”
他指的是祀山掌教。
天玄山掌教自嘲道:“到底也是恩斷義絕了。”
顧泯看着他,心想難道你和祀山掌教還有一段故事?
天玄山掌教看着顧泯,也講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不長,大概就是說年輕的時候天玄山掌教和祀山掌教曾是朋友,他們曾經相約雲遊世間,隻是在雲遊的時候,因爲一樁事情的分歧,所以兩人便分道揚镳,再也不是朋友。
天玄山掌教道:“時至今日,我也不覺得我是錯的。”
顧泯想了想,說道:“你也想着要統一世間,可惜你不如雲端那些人,也不如祀山掌教。”
天玄山掌教有些頹然道:“所以我說,隻是差了點天賦。”
顧泯沒說話,他隻是看着那座大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做的那些事情,是雲端授意,你不可能不知道。”天玄山掌教道:“我和你們一樣,十分痛恨他們,若不是雲端的法旨,我不可能做那些事情。”
顧泯點頭道:“我知道,隻是做了便是做了,也沒辦法說沒做。”
“我其實有些好奇,在離開戰場後,像是你這樣的聰明人,肯定會知道如今的局面會是如何,爲何還要在崖城挑釁我,在我閉關的時候,針對寒山?難道你一點都不害怕我?”
顧泯看向天玄山掌教,說道:“你一直都是個聰明人。”
“我不做這些事情,你便不會對我天玄山動手嗎?你便會什麽都不做嗎?”
天玄山掌教面無表情,指着身後的大殿說道:“這是我天玄山萬年基業,難道我不知道珍惜嗎?”
顧泯說道:“你若是沒有勾結異域,至少天玄山會在。”
天玄山掌教冷哼一聲,“我比你更清楚這些東西,無非都是成王敗寇。”
顧泯忽然問道:“你到底要說些什麽,難道就是想要在這裏發些牢騷?”
天玄山掌教笑了笑,然後将一塊玉簡丢了出來,“這上面有那雲端幾人勾結異域的證據,想來對你有用。”
顧泯接過來,确認沒有什麽問題,便皺眉問道:“你想以此保全誰?”
都是聰明人,顧泯當然不相信天玄山掌教會平白無故送出這東西來,他自然會是有所求的。
天玄山掌教搖搖頭,“用不着了,我沒有要保全的人,你要做的事情,看起來和我一般,如果有人能做成我想做的事情,想來我會很樂意見到的,東西給了你,不過你能不能活着出去,卻不好說。”
顧泯皺了皺眉頭。
天玄山掌教猖狂大笑道:“你難道以爲我因爲看着你好看,便會放過你嗎?”
顧泯默然。
“我天玄山這萬年基業,盡數都毀在你手,我難道還要對你感恩戴德嗎?我爲什麽要針對你,爲什麽要激怒你,無非是想要你來到這裏罷了!”
天玄山掌教癫狂大笑,而後一道道氣息從他身體裏湧出,撞向天幕!
肉眼可見,天地四周,一條條血線出現,交織在一起,濃郁的血腥氣息彌漫而出,顧泯擡頭看去,天上好似有一張血色大網,将整座天玄山都籠罩其中。
這座主峰四周的白霧散去,然後便是一道道血氣升騰而起,湧向天幕。
四周都是血腥的氣息。
天幕之上,好似有一片血海。
整個世界都好似暗了下來。
顧泯看着四周的血氣,想到了一個極爲震撼的事情,他微微張口,問道:“你将天玄山的弟子,全部都殺了?”
天玄山掌教哈哈大笑,他此刻雙眼已經血紅,聽着這話,他厲聲道:“我天玄山今日要在世間除名,這些家夥卻隻想着自己逃生,既然如此,他們又怎麽配做我天玄山的弟子?死在這裏,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今日我天玄山定當覆滅,但在覆滅之前,你要爲我天玄山陪葬!”
天玄山掌教瘋狂大笑,但顧泯卻覺得十分的壓抑。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男人,竟然爲了要殺自己,選擇讓一整座天玄山的修行者都作爲祭品,将他們全部血祭了。
加上天玄山這萬年的基業,彙聚而成這一無上殺陣,别說是顧泯,隻怕就算是雲海上境的那些強者,此刻也會無能爲力。
顧泯隻是踏足雲海,面對這無上殺陣,他也皺起了眉頭。
天玄山掌教冷笑一聲,然後整個人的氣息忽然變得無比強大,那些充斥在殺陣裏的血氣都湧入了他的身軀裏,無比強大的氣息在他身體裏翻湧着。
顧泯沒有猶豫,第一時間便試着去聯系那顆庚辛劍星,他要借一劍來斬破這無上殺陣,但很顯然,他和庚辛劍星之間的聯系,斷開了。
他的劍識别說去感知那千萬裏之外的庚辛劍星,就是這大陣之外的東西,他都感受不到。
他徹底被困在了這裏。
他喚出燭遊,握在手中,沉默了很久,卻沒有出劍。
……
……
那些血腥的氣息在天玄山上空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仙山掌教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才有人驚呼道:“是血海殺陣!”
血海殺陣是什麽?
那是當年一宗魔道宗門創造的殺陣,以修行者的精血爲根本,來引發的無上殺陣,修行者的境界高低,精血多少,都會影響這座殺陣的威力,傳言那魔宗覆滅前,曾血祭了半個宗門,将一位雲海境強者生生絞殺在了裏面。
如今看着這強大的血氣,他們猜測,隻怕是一整座天玄山的修行者,都已經被那位天玄山掌教血祭了!
“這等無上殺陣,加上一整座天玄山的修行者,隻怕是連雲海上境的修行者都能絞殺,顧掌教在裏面,怕是兇多吉少了!”
有仙山掌教猛然失聲。
寒山的修行者們卻沒有絲毫的猶豫,此刻已經禦使着自己的飛劍撞向那座大陣!
隻是飛劍落在大陣上,隻是片刻便被吞噬,那些劍修猛然發現,自己已經感知不到那些飛劍了。
“不要出手,這座無上殺陣還有一個特點,可以将打在大陣上的氣機轉化爲殺機,我們若是不能一擊破開這座大陣,顧掌教在大陣裏面,就會更爲危險了!”
有仙山掌教大聲道:“快去祀山請樓掌教!”
“那位青衫劍仙還在寒山,快去将此事告知他,或許還有轉機!”
“晚了,這等殺陣,威力無窮,一旦那老賊引動大陣的血煞殺機,顧掌教隻怕便要死在裏面!”
“顧掌教可惜了,如此天縱奇才,難道今日便要死了嗎?”
雲海裏有很多聲音響起,有些聲音是惋惜,但有些聲音便是慶幸。
這個事情,最好的結果,就是天玄山和顧泯一同消失。
那麽他們那些心虛的人,便不會擔心自己的事情被發現了。
“顧掌教功參造化,說不定真能扛過這一關!”
……
……
天玄山滿是血霧,血腥味傳得很遠很遠。
天玄山中,那座主峰已經被鮮血染紅,天幕上的血海翻騰,天玄山掌教的氣息越來越強大,顧泯看着這一幕,不再猶豫,便出了劍。
他一劍斬向天玄山掌教,對方既然是這裏唯一的活人,便肯定是主持大陣的人,殺了他,說不定危機便能解決。
隻是他這一劍,竟然很輕松的便斬透了天玄山掌教,他的下半身跌落在大殿前,然後變成了一灘血泥。
“這血海殺陣一旦開啓,陣中所有人死後,方可消散,我既然也在陣中,自然也會死,你出不出劍,改變不了什麽。”
天玄山掌教選擇血祭整個天玄山,爲得便是讓顧泯也死在此處,所以他根本沒有給自己留下半點退路,他也是局中人,也肯定會死在裏面。
顧泯看着那片血海開始有旋渦形成,然後看着天玄山中無數的殘肢斷臂朝着天空而去,臉色有些難看。
即便是他,見過無數的大場面,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能看到這些東西。
整座天玄山弟子的身軀都朝着血海湧去,源源不斷。
這一番景象,實在是讓人作嘔。
顧泯也覺得有些不适。
而後天玄山掌教在最後也緩緩飛入那旋渦裏,他一雙眼睛死死看着顧泯,怨毒道:“一起死吧!”
顧泯充耳不聞。
等到天玄山掌教陷入其中之後,那血海旋渦裏開始有白骨掉落。
累累白骨,很快在顧泯眼前,那座大殿之前,堆積成山。
天玄山即便是經受了一場大戰,門下弟子又何止萬人?可如今,這萬人也都死在了這裏,全部化成了白骨。
白骨成山。
顧泯看着那些白骨,臉色微變。
這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之後的殺招。
那天幕上的血海旋渦裏,此刻正在蘊含着緻命一擊。
顧泯對着天空斬出幾劍,但劍光很快便消散了。
這座大陣不僅隔絕了天地,還隔絕了外面的天地靈氣,也就是說,顧泯的劍氣若是消散殆盡,便不可能吸收這些天地靈氣補充了。
這是個死局。
顧泯又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這無邊的殺陣運轉,一整座的天玄山弟子爲根本,要取他的性命。
顧泯苦笑。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便和天玄山結仇,從殺了粟千雲開始,這個仇怨便開始延續,今日他本就是來結束這個故事的,卻沒有想到,或許他要變成這個故事的一部分了。
死死握住燭遊,發白的指節在告訴世人,他此刻也很慌張。
不過沒有人知曉。
顧泯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我不想死。”
随着他說這話,那血海旋渦,緩緩開始落下血珠。
那些黃豆大小的血珠,瘋狂下落,就好似下了一場血雨。
顧泯撐開劍氣大幕,一劍劍斬出。
那些血珠沒能落到他的身軀上,但墜落到地面,卻四濺而起,濺向顧泯衣衫上的那些血珠,便将他的衣衫破開一個大洞。
顧泯低頭看了一眼,感受到了那無邊的殺意。
然後他又擡頭看了一眼,看到了那一直下落的血珠。
這絕對不是最後的殺招,而隻是開始。
可就算隻是開始,便已經讓他沒有了什麽辦法。
他是劍修,最擅長殺人,卻不擅長破陣。
當一劍斬不開的時候,還能有什麽辦法?
……
……
距離天玄山三百裏外,有一座雷池。
那距離天玄山如此近,自然也是屬于天玄山的,隻是這座雷池這些年來,幾乎都沒有橫渡而來的修行者,所以即便是天玄山也沒怎麽在意,不過如今,聽得雷聲陣陣,竟然有人從這邊雷池橫渡而來。
一個女子,揉了揉頭,從這裏走出來。
她臉上有些疲倦,橫渡雷池對她來說,不是太容易,她雖然已經走到了金阙盡頭,但是卻不擅長戰鬥,所以橫渡雷池,靠的是陣法。
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她正想着那年小師弟回來,告訴她的事情。
讓她去寒山找他。
但一轉頭,她便看到了那邊三百裏外,血腥滿天。
她眯着眼。
若是往日,在天玄山的大陣加持之下,她根本就不可能看到那個地方,但如今天玄山沒有了大陣,這座血海大陣,聲勢太過駭人,她自然也會看得到。
“是一座殺陣?!”
女子眼裏有些好奇,更多的卻是熱烈。
她在那邊,已經研究過了很多陣法,甚至于她還随手收了好些徒弟,看起來要不了多久,那邊的陣法造詣就會慢慢的複蘇,甚至超越當年。
她更是當之無愧的陣法大家。
看到這般殺陣,自然見獵心喜。
于是她便朝着那邊走去。
她的修爲不算太高,但距離太短,不過三百裏,她很快便到了那邊。
然後她看到了天上的法器,看到了那些天上的修行者。
地面有很多修行者在圍觀。
女子看向旁邊的修行者,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那修行者來得早一些,已經知道了些事情,他一臉震驚道:“天玄山勾結異域,如今世間皆知,寒山顧掌教,帶着一衆仙山掌教來到此地,是要剿滅天玄山,可誰能想得到?那天玄山掌教用計将顧掌教騙入了山中,更是以天玄山整座山的修行者爲血祭,弄出一座殺陣,要将顧掌教殺死在這裏!”
女子皺眉,怒道:“誰敢殺我小師弟?!”
那修行者一怔,看向女子,心想你說的啥?
不過下一刻,他卻看到那個女子朝着天幕而去,直接便到了一衆修行者身後。
“讓開,讓我看看!”
她在後面開口,驚動了很多人。
但很快被一些修行者攔下來了。
“别攔我,那是我小師弟,我要去救他!”
女子高聲開口,不顧一切朝着裏面撞去。
寒山的弟子轉過頭來,看着那個生得好看的女子,有些疑惑,掌教哪裏又有個師姐?
隻是很快,便有人想起蘇宿曾經說過掌教的确有兩位師姐,一位便是已經到了寒山的阿桑,另外一個,好像叫洛雪?
“你叫什麽名字?!”
有寒山弟子開口詢問。
“洛雪!”
那女子大聲開口。
“讓她過來,那是掌教的小師姐!”
那寒山弟子一怔,随即高喝。
人群散開,洛雪來到最前面,看向那邊大陣,皺起眉頭。
“有辦法嗎?”
寒山弟子們看向這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掌教小師姐,也是心急如焚,他們是寒山弟子,自然對這樁事情,很是在意。
洛雪皺眉,從懷裏拿出一張圖譜。
沉默不語。
世間的陣法,其實都是一個道理,依靠外物來運轉,想要破去陣法,阻斷陣法吸取天地靈氣或是什麽别的,便好了。
但這座大陣很明顯不是依靠天地靈氣,而是活人血氣。
那些活人血氣在陣法内。
外面根本無從下手。
洛雪看着天玄山上空的那片血海,沉默不語。
片刻之後,她忽然道:“去挖天玄山!”
她從雲端落了下去,寒山的弟子們跟着便落了下去。
他們在天玄山外,洛雪繞着天玄山緩行,最後在一處地方停下,皺眉道:“從這裏開始挖,不要觸及陣法,就往山深處挖!”
寒山弟子不疑有他,此刻便紛紛動起手來。
他們都是修行者,加上此刻天玄山沒有護山大陣保護,很快便将這裏挖出一個深坑。
隻是什麽都沒有。
在坑底的寒山弟子擡頭,看向上方。
洛雪說道:“繼續挖!”
寒山弟子們繼續往下挖去,大概又挖了數十丈,有人叫道:“這裏有東西!”
洛雪跳了下去。
在這個深坑裏,有一座石碑,上面有血海殺陣四個大字,看起來也是才埋下去不久。
血海殺陣四個字,鮮豔無比,好似就如同鮮血塗抹上去的一般。
洛雪看着這石碑,沉默片刻,“砸碎它!”
随着她說話,寒山弟子用劍斬開了石碑。
鮮血從石碑後面湧了出來。
洛雪皺了皺眉。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陣,但知道這裏應該是陣眼之一。
但她不知道這裏的陣眼還有多少。
她回到地面,破壞一個陣眼,當然能讓大陣的威力減弱幾分,但是這裏到底有多少陣眼,她根本就不知道。
這一個應該是布陣的那人時間太過緊要,所以沒能将其掩蓋,但其餘的陣眼,藏得很好,她根本就找不到。
洛雪看着那不斷溢出的鮮血,想着隻怕要在大陣裏面才能看到幾分端倪了。
想着這事,她說道:“我去裏面看看,你們守着這裏。”
說完這句話,她便跳進了滿是鮮血的深坑裏。
……
……
顧泯感受到這座大陣的威勢減弱了幾分,但很快便發現那些血珠雖然不繼續下落了,但這裏依舊很危險,充斥着殺機。
他握着劍,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然後他便感受到了一抹生機。
轉頭一看,發現山腳那邊,竟然有人在登山。
那人渾身都是鮮血,很快便出現在主峰這邊。
顧泯看清楚了,有些失神喊道:“小師姐?!”
來人自然是洛雪。
她看了一眼顧泯,斥道:“怎麽你一直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顧泯有些無奈,卻不知道該怎麽說,隻是問道:“小師姐你怎麽來了?”
洛雪冷哼一聲,“運氣罷了,渡過雷池,正好在不遠處,看着這邊有座大陣,便想着來看看,卻不曾想,是你這個倒黴蛋在陣裏。”
顧泯有些尴尬,但随即問道:“小師姐既然能進來,咱們能出去嗎?”
洛雪瞥了一眼顧泯,好似有些失望道:“怎麽你腦子也不靈光了?這是一座殺陣,是一般人說進來就進來,說出去就出去的嗎?”
怎麽小師弟這些日子不見,又變成個傻子了?
不好看就算了,又傻了?好在已經有媳婦了,不然怎麽找媳婦?
顧泯倒是不知道洛雪在想什麽,隻是有些實誠問道:“師姐你說這殺陣不好進來,你咋進來的?”
洛雪随口道:“我又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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