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年之後,會有人記得那場大戰。
那場大戰的一開始,便有一場壯闊無比的戰事,一位如今叫做謝寶山,曾經叫做謝須臾的劍仙,一人獨抗十九位千秋強者,一人斬殺十三位!
然後便是祀山掌教,大袖飄搖,在藍玉關外,大戰千餘異域強者,斬殺數百!
再之後,是無數仙山掌教趕往藍玉關,在這裏和異域強者血戰到底。
然後,便是這個故事裏最爲讓人難以忘懷的部分。
那個世間公認的年輕天才,白袍劍仙,登臨戰場,殺人無數!
而後他站在城頭上,有一劍從天上來。
那恐怖到了極緻的劍意,撕開雲海,讓劍光照耀大地,而後沒有停滞,落入人間!
璀璨到了極緻的劍光,恐怖到了極緻的下落,等到劍光臨近,所有人才看到那道劍光,竟然無比的粗壯,像是一條潔白的柱子,正要連接天地!
這道劍光太過巨大,所以衆人之前才會恍然覺得會是無數劍落下。
站在城頭的顧泯,臉色煞白,渾身顫抖,他的身上在承載着巨大的壓力,若不是有雲海上境的身軀作爲支撐,隻怕是顧泯此刻,就要徹底被巨大的壓力給壓碎!
他咬着牙,一頭發絲飛舞,但眉眼之間,全是快意的笑意。
“落劍!”
随着他咬着牙說出這兩個字。
那道劍光,終于落下人間!
轟然一聲巨響!
整個戰場,忽然迸發出無數的劍氣,肆意的在那道劍光四周散去,周遭所有的異域修行者,在遇到那些劍氣之後,大部分人的下場都是被劍氣肢解,攪碎!
那些劍氣太過鋒利,竟然沒有一點阻礙的朝着四周散去,除去雲海境的強者之外,其餘修行者,觸之即死!
幾位雲海境的強者眼見于此,聯手構建一方屏障,想要攔下這些劍氣,但那些劍氣撞在屏障之上,即便是碎裂,也會有之後的劍氣緊随其後,一直跟随!
在這一劍之下,即便是雲海境,也隻能暫避鋒芒。
想要硬扛?
好,那就拿命來扛。
這一劍,絕對不比之前祀山掌教在藍玉關前殺的人少。
劍光遮天蔽日,可怖至極!
戰場之上,那些劍氣不講道理的四散而去,看着便好似天地之間,有一座極高極大的雪山,此刻崩碎,積雪滾落人間!
在這場雪崩之前,大部分人都隻能任由被其吞噬。
一位雲海境強者不管不顧,便要試圖斬開這一道劍光,隻是磅礴氣機起于他的雙手,最後撞向那道璀璨劍光的時候,盡數崩碎,他也是不受控制的倒退滑出數百步的距離。
然後一大口鮮血便從他嘴裏湧了出來!
其餘的雲海境看到這一幕,都不說話。
那道劍光若是真是針對他們其中的某一人,隻怕他們是一位雲海上境的修行者,也會被這一劍擊碎。
好在那個年輕人,追求的是殺人的數量,而非某一人。
但即便如此,誰又敢輕視這一劍?
這是一道催命符啊。
幾位雲海境強者雖然将屏障撐開,但還是有不少人死在這一劍下。
毫無疑問,這一劍是開戰以來,最大的不确定。
他如同無數個顧泯,在無數次的出劍。
城頭之上,臉色最爲難看的是天玄山掌教,這位和顧泯有化不開仇怨的一山之主,哪怕此刻和顧泯是同在一條戰線上的,也忍不住後怕。
祀山掌教神情平靜的看着前方,輕聲道:“若是我們能多幾位顧劍仙,有多好?”
天都觀老觀主一言不發,他此刻身側已經沒有了那位紫雲洞的老洞主,之前大戰,他已經死在戰場之上,老觀主攤開手,有一片紫袍碎片就在掌心,随着他攤開掌心,這塊布條飄然而去,落往戰場。
老觀主喟然一歎,無盡悲苦湧上心頭。
上了戰場,自然是要死人的。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禦風看着那個年輕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梁照站在遠處,沒有去看那個年輕人,隻是看着那一劍,在這一劍下,他梁照很清楚,即便是來了一百個自己,也一樣攔不下。
但要是因爲這個,他梁照便沒了想法,也是大錯特錯,他梁照,從來都不是那樣的人!
洛瑤身側站在青槐,兩個女子,面色如常,青槐看着那道劍光,想着另外一個劍仙,洛瑤則是往左右看了看,自己身側,有個和尚,遠處有個女子。
但的确還是有很多人再也見不到了。
那位藏雲劍宗的劍修羊杜,死了。
天都觀的歲赢,也死了。
還有好些天驕榜上的天驕,也死了。
這才隻是大戰開始,卻已經有這麽多人死去了。
但人們來不及傷心,因爲大戰沒有結束,人會一直死下去的。
至于更後面一些,有個才爬上城頭不久喘着粗氣的老家夥,看到那一劍之後,一下子便跳了起來,有些癫狂的大笑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那他娘的出劍的,是我的徒弟!”
在他周圍聽着這話的修行者們,都微微皺眉,隻當是這個老家夥在戰場上殺得精神有些錯亂了,但沒人相信這老家夥說的話是真的。
那出劍的人是誰?
寒山掌教?那位殺胚劍仙的後人?當初的天驕榜首?如今殺得異域膽寒的白袍劍仙?
都是!
可要是說那位年輕劍仙是你徒弟?
不信。
老家夥也不管有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隻是自顧自的念叨,好像是一連串的人名,其中有什麽藏松真人,暮雲真人之類的,反正聽到這些聲音的人,又不知道那些人是誰。
然後老人熱淚盈眶,顫聲道:“師父啊,師祖啊,祖師爺啊!你們看到了沒,現在在戰場上大殺四方,最了不起的劍仙,是……我的徒弟啊!”
常遺真人哈哈大笑,“有一樁事情,弟子是柢山之最啊,你們的徒弟,都不如我的徒弟啊!”
……
……
那一劍緩慢散去,在戰場之上,留下一道深不見底的巨洞,也帶走了無數異域修行者的生命。
不過此刻活下來的異域修行者,仍舊不少,至少比城頭上的這些修行者,要多。
不過他們沒有立即開始下一撥的進攻,那些修行者站在那巨洞的四周,看着那個城頭的年輕人。
眼裏有忌憚和各種複雜情緒。
這一劍,幾乎可以媲美雲海上境的手段。
不!
甚至要比雲海上境還要可怕。
雲海上境境界雖強,但真要動起手來,隻怕也不能如同這一劍這般,波及這麽廣闊。
切實感受過這一劍之威的修行者們看着顧泯,想的事情也簡單,那便是這個年輕人爲何能有這麽一劍,爲何能在千秋境裏遞出這麽一劍?
然後是最重要的那個問題。
就是這樣的劍,那個年輕人還能遞出來嗎?
這是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烏雲。
其實不管顧泯那一劍還能不能再遞出來一次,他已經爲身邊的修行者争取了一個很珍貴的休息時間了。
他這一劍,用來守關,其實絕配。
顧泯吐出一口濁氣,一直懸停在他身側的燭遊,此刻乖乖返回劍鞘。
看着戰場那個大坑,本來想要再說些什麽的顧泯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他也在調息氣機,争取能在之後,再遞出一劍。
此刻雙方,都極有默契的不再出手,仿佛即便是攻城一方,也有些覺得代價太大。
直到片刻之後,那邊的異域修行者朝着兩邊散開,讓出道路。
一個讀書人打扮,偏偏要讓别人叫自己道長的家夥走了過來。
柳渾。
這座戰場之上,說話最管用的男人。
他自顧自踱步到那個巨洞前,低頭看了一眼,然後仰頭笑道:“顧泯,下來聊聊,聊多久,這場大戰便停多久。”
他開門見山,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城頭上的顧泯睜開眼睛,略微思索,便要走下城頭。
祀山掌教伸了伸手,顧泯便搖了搖頭。
于是沒人說話。
顧泯掠下城頭,在大洞那邊,和柳渾隔着一個巨洞,四目相對。
柳渾感慨道:“我一想到你姓顧,我就很想殺了你。”
顧泯說道:“爲什麽要這樣?”
他問的不是柳渾想殺他這件事,柳渾知道。
“爲什麽不這樣?兩方敵對這麽多年,好似我們做什麽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你可以理解爲我們玩了很多年,現在有些膩了,便想結束這場遊戲。”
柳渾笑眯眯道:“這個答案,不知道你顧劍仙,滿不滿意?”
顧泯皺眉道:“難道我們一點赢的機會都沒有,從來都是你們的玩物嗎?”
柳渾似乎有些不屑回答這個問題。
但又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沉默許久之後,他緩慢道:“這些人隻是我們那邊的一小部分人,你們便已經不是敵手了,他們要是真想覆滅你們,你即便能遞出這樣的劍一百次一千次,又能如何?”
顧泯沒有去問更深的問題,因爲知道注定會沒有結果。
他隻是說道:“全無生機?”
柳渾盯着這個年輕人,忽然笑了起來。
他以前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很聰明,這會兒不知道爲什麽,又覺得他蠢笨起來了。
顧氏三人之中,隻怕唯有這個年輕人會這般想。
笑了一會兒,柳渾忽然冷聲道:“你在說些廢話?”
顧泯實誠點頭道:“你想要聊聊,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我知道我不管說什麽,你都不會改變你的想法,那我其實沒什麽好說的,我們劍修做事,無非就是拔劍出劍,不過他們應當歇歇,我就隻能找些話來說說。”
柳渾顧泯有些無奈。
眼前這家夥,和其餘兩個姓顧的,差太遠了。
不是能力,是性情。
“你要是求我,我可以考慮退兵。”
柳渾淡然道:“放得下那份尊嚴嗎?”
顧泯直白道:“我不會求你,因爲我求你,你也不會退兵。”
柳渾說道:“我還真想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顧泯不說話。
下一刻,誰都說不出話來了。
因爲就在顧泯眼前,有一具屍體,從天而降,落入那個巨洞之中。
那具屍體上,裹着道袍。
萬籁無聲,天地俱靜。
所有人都沉默。
有件事情,已經發生了。
那就是,雲端開始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