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讓祀山舍得搭上數百位甚至上千位的千秋強者,隻爲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夢想,那位祀山開派祖師的修爲境界,已經不言而喻。
“所以到了如今,真的看到希望了嗎?”
顧泯有些恍惚,到了如今,也是不願意相信,當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老人伸了伸手,示意顧泯自己去看。
顧泯沒有猶豫,走了過去,來到冰棺之前,那裏面躺着一個年輕男子,容貌之前已經見過了,顧泯可以确信,他就是那位祀山的開派祖師。
隻是他如今雖然雙目緊閉,但是卻能看出來,身體裏有些生機,雖然不旺盛,但真的有,也不知道是那數百位千秋境強者的生機,還是這具身體本身的生機,他臉色紅潤,似乎還能感受得到他微弱的呼吸聲。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說明一樁事情,那就是眼前的祀山開派祖師,并沒有故去,而隻是在沉眠。
“這位前輩當年到底是死在那場大戰裏了,還是重傷未死,吊着一線生機?”
這看起來是一句話,但實際上卻是兩個事情。
若是前者,顧泯大概是真的不相信這位祀山開派祖師還能活過來,而若是後者,那麽顧泯也會相信有一線生機。
老人卻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答案。
“無數祀山先人來這邊看過,也不能判斷,祖師到底是如何。”
老人輕聲道:“但不管如何,我們相信,祖師遲早一日便會複蘇,帶着我們打破這黑暗的世界,重見光明。”
顧泯沉默了一會兒,轉而問道:“那我的那位先祖,也被你們當作了喚醒他的工具?”
他不知道這事情的由來,也不知道過往,隻看到如今這一幕。
“這樁事情,是他自願的。”
老人喟然一歎,輕聲道:“他得了朱天峰的傳承,修行之法和開派祖師一脈相承,聽聞我祀山每隔百年便要死去一位千秋境,他便來到這裏,想看看自己是否有不同之處,後來發現,因爲功法相同,他的确是對喚醒祖師更有幫助,而且他也沒有在百年之内死去,從他踏入此地到現在,已經至少千年了。”
顧泯不說話。
他在思考老人說的話是否是真的,而且他已經做好了出劍的準備,祀山上下對于複蘇那位所謂的祀山開派祖師執念很重,如果發現顧野有這個能力,想來不管是他願不願意,最後都難逃這個結果。
“那如今呢?”
顧野的生機已經極其微弱,看起來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老人看向顧野,眼神複雜,輕聲道:“他聽說你來了,便想見見你。”
顧泯明白了,這大概是顧野生命裏最後的願望。
老人說道:“你們想來有很多話要說,我便不打擾了。”
說完這句話,老人轉身朝着外面走去,沒給顧泯接話的機會。
腳步聲緩緩消散,再也不見。
顧泯皺了皺眉頭,而後轉頭看向這邊,顧野緊閉着的雙目,在這個時候,已經緩慢睜開,一雙眼睛,看向顧泯。
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見到了最想見的人。
顧泯站在不遠處,也看着這位南楚曆史上第一位破開金阙的皇帝陛下。
“你來了。”
一道恍惚的聲音響起,有些溫和,在這冰冷的世界裏,仿佛有些溫度。
顧泯看着他,沒有說話。
對于這位先祖,顧泯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三位先祖裏,甯啓帝來過此地,也離開此地,來來去去,都很潇灑,但在離開之前,大甯王朝仍舊是世間唯一的王朝,晚雲真人生于柢山和大甯王朝真正危難之刻,他一人一劍,撐着這危局很多年。
顧野在最後,他當初作爲南楚皇帝,破境之後,沒有在世間停留,也沒有恢複顧氏一族的榮光,而是來到此處,來到此處也就罷了,他也沒有做過别的事情,除去修行之外,便隻是參與了這複蘇祀山開辟祖師的事情。
“有意義嗎?”顧泯忍不住問道。
之前在那邊什麽都不做,如今來到這邊,也隻是做了這麽一樁事,有意義嗎?
“我在此地,便有至少十位千秋境不曾死去,若是我能救活他,這世間便可見光明,如何沒有意義?”
顧野的聲音很輕,像是風中的柳葉,在随風而動。
“他并不能改變這個世界,若是能夠改變,早就在當初改變了,又怎麽可能會變成如今這樣子?”
祀山的修行者很瘋狂,認爲他們有朝一日複活了開派祖師,便可以改變這個世界,但他們似乎忘記了一樁事情,那就是當初那位祀山開派祖師在的時候,他們一樣沒能改變這個世界。
一人之力,要改變世間,實在是太難太難。
顧野皺了皺眉,似乎沒有想到顧泯會指出這一點。
“他在死前,已經堪破了雲海之秘,已經是半個超脫者了。”
顧泯直白道:“白寅也是超脫者,可做了些什麽?”
顧野看着他,問道:“你爲什麽這麽悲觀呢?”
顧泯說道:“我沒辦法樂觀。”
顧野歎了口氣,“但你總要承認,祖師若是活過來,他定然會能做很多事情。”
顧泯沒說話,這一點他并不否認。
“我聽說,你在那邊,做了很多事情?”
顧野忽然換了個話題。
“我将南楚變成了大楚,如今世間,王朝隻有一座,便是大楚。”
顧泯看着顧野,“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想看到的,但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也無法改變了。”
顧野看着顧泯,一雙眼睛裏有很多情緒,他好似很想說些什麽,但卻不知道怎麽說起。
“祖師……”
“夠了。”
顧野剛開口,顧泯便打斷了他的話,他看着顧野,平靜道:“你的那位祖師,我并不想提,你做的選擇,我也無權幹涉,見到你之前,我有很多想說的,但此刻看你這個樣子,我倒是覺得那些話說和不說,都沒有什麽意義。”
“爲何?”
顧野眼中有些迷茫。
“我顧氏子弟,平庸者有之,而且不少,但來到此處,無非四人,在這四人之中,晚雲祖師在爲同爲橫渡雷池而來的修行者發聲,甯啓皇帝在爲改變這個世界奔走,而你呢,你又做了些什麽?在這裏爲實現一場荒誕的夢,甘願獻身,甘願身死?”
顧泯的聲音裏有些憤怒,也有些鄙夷。
他自己做了些什麽,已經不必概述,可是眼前這個人,又做了些什麽,别說能不能複活那位祀山開派祖師,即便真的能,又管什麽用?将自己的性命丢棄,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這種事情,不管如何,顧泯相信,他們都不會去做。
但顧野卻在做。
這樣的人,隻怕在甯啓帝看來,都不配姓顧。
“每個人的想法不同,又爲何要去诋毀和苛責呢?”
顧野看着顧泯,像是看着一個慈祥的晚輩。
“我們做的事情,一定會被證明是有效的,隻是這個過程很艱難,熬過這段晦暗無光的日子,我們自然是可以看到光明的。”
顧泯不說話了,大概是也覺得不該和一個快要死去的人再怎麽計較。
“我們努力了這麽久,怎麽也不能就此放棄,那不是讓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徹底白費了嗎?”
顧野平靜看着顧泯,眼裏有些慈愛。
顧泯想了想,問道:“那你們做到了什麽地步?”
見顧泯問起這事,顧野來了些精神,說道:“曆經無數歲月,我們已經快要喚醒祖師神魂,很快很快,祖師就會複蘇,祖師一點複蘇,一切都會充滿希望。”
顧泯沒說話,他對這些事情,其實不太感興趣。
他從來不認爲,那位所謂的祀山開派祖師,一個人便能改變世間。
哪怕他已經是半個超脫者。
若是可以,爲什麽白寅沒有做這樣的事情。
顧泯想過很多事情,最後才發現,想要改變世間,你隻有一個人是完全不可以的,你需要幫手,需要朋友,所以他成了寒山掌教,有了很多幫手。
隻是那些幫手,還需要時間去成長。
顧野說道:“你隻是不知道當初祖師的事迹,故而才不清楚他對于整個世間會是多重要的存在,倘若你知曉了,你便不會覺得我們是在做無用功。”
顧泯說道:“那你便說說。”
顧野笑了笑,“我将不久于人世,你我血脈相連,本該說一說我們,此刻說起祖師,反倒是有些不好。”
顧泯搖頭,“對你而言,那段故事便是你最想說的,既然如此,你說又如何,既然你快要死去,那這個故事,我也隻好聽聽。”
不管怎麽說,顧野都是顧泯的長輩,這件事,無法被改變。
人之将死,最後的願望難道都不滿足對方?
顧泯覺着這沒什麽道理。
于是便做好了聽故事的準備。
顧野看着顧泯,感慨一聲道:“你的确比我要更好。”
顧泯說道:“或許。”
顧泯點點頭,滿意的笑了起來,随着笑聲出現,一段故事也即将從他口中說出。
那是一段關于祀山開派祖師的故事。
如今世間,知道的人,其實不多。
——
之後的這段故事很重要,算是要說一說彼岸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