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泯見到了那個男人,然後臉色有些怪異,眼前男子,容貌極美,頭頂有一對龍角,額頭之間,生着一隻白目,裏面隻有一片白光,不見瞳孔。
有些妖異。
“龍君?!”
顧泯主動開口,他是知曉龍君的,世間真龍一族早已經銷聲匿迹,但早些年龍族和其他異獸通婚誕下龍子,讓擁有真龍血脈的異獸仍舊不少,這些異獸,一生所求,便是爲了通過修行,将血脈重新進化,返祖成龍,到了如今,這些有着真龍血脈的家夥,逐漸便成了一個族群,而在這個族群之中的領袖,便是龍君。
龍君也是這個世上血脈最接近真龍的那個人,在這世間名聲不小,許多仙山掌教,見到這位龍君,也要以禮相待。
如今他主動登上寒山,顧泯有些不明所以。
随即他想到了謝寶山,這位劍仙當初便斬殺過一條老蛟,還把他的身體用來鑄造了一柄劍,這樁事情,知道的人不少,顧泯理所當然的便把這一次龍君登山想成了來過問這樁事情。
隻是不等他開口,龍君便搖頭道:“這次拜訪寒山,不爲當初舊事,謝劍仙當初出劍的緣由本君已然知曉,對錯不提,事情既然過去了,本君一族也不願意再追究什麽,這次來寒山,其實是爲了見顧劍仙。”
顧泯笑道:“現如今世上的那些修行者,看着我躲還來不及,怎麽龍君還敢來見我?”
龍君搖搖頭,說道:“如今看到的,也并非是真的,大家都不是傻子,如今天地會怎麽變化,說不清楚,但總歸不是所有人都一條心,本君這一次來寒山,的确有要事相商,不說成不成,但這樁事情,也能結下善緣。”
顧泯想了想,點頭道:“既然如此,便請龍君上山一叙。”
龍君也沒推辭,兩人很快便朝着山上走去,寒山不少弟子都看到這邊光景,對造型怪異的龍君,多看了好些眼,他頭上的白目雖然怪異,但他的容貌的确是極好,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掌教顧泯的容貌已經算是冠絕天下,這位龍君居然和顧泯并肩站在一起,也不遑多讓。
兩人一路走來,不少寒山弟子駐足。
到了大殿前,顧泯囑咐道:“我要和龍君談事,不要讓閑雜人等過來。”
王長秋微微點頭,然後開始驅散那些山上弟子。
顧泯這才轉頭道:“請。”
兩人走進大殿,坐下之後,顧泯才開口問道:“龍君如今可以有話直言了,放心,不管說了些什麽,出了這個門,我便當什麽都沒聽過。”
這是顧泯在給他吃定心丸,主要是對龍君的觀感不錯,在這個風口浪尖敢來找自己的,不是真正的傻子,就是真正的勇士。
龍君微微一笑,“有樁事情說在前面,當初顧劍仙才來到這邊,身份尚未鬧得舉世皆知的時候,我便應人之邀來看過顧劍仙,隻是當時我在暗處,顧劍仙在明處,故而不知道我的存在。”
顧泯皺眉,随即道:“是在崖城之中?”
當初他在那座城中,便感受過有人在暗中看他,不過那種感覺一閃而逝罷了。
龍君點頭,灑然道:“正是那次,想不到當初顧劍仙不過一個小小重意境修行者,竟然也能知曉?”
顧泯笑而不語。
龍君說道:“這個世間,對姓顧之人,其實一直分成兩派。”
他開門見山,說起顧泯不知道的辛秘,這是他先給出的一份重禮。
顧泯挑了挑眉。
“當年顧劍仙之先祖,也就是顧甯,在世間驚起無數風浪,他天賦出衆,整個人城府心機更是無人可敵,即便是雲端強者,也被他算計多次,但爲人太過于偏激,要做之事也太大,因此很快便被雲端強者所不容,而後派出不少強者對其圍殺,隻是不知道爲何,他還是打開通道,離開了此地,應當是回到了顧劍仙的家鄉。”
龍君輕聲道:“顧劍仙那位先祖,一直以來都是雲端強者的心病,欲除之而後快。隻是誰都沒能想到,在那位之後,又來一位顧姓修行者。”
這次說的,便是顧晚雲。
顧晚雲比甯啓帝小幾百歲,也是天縱奇才,在那邊的時候,憑借一人一劍,硬生生撐起了一座柢山,而後離開那邊,來到彼岸,也是驚動了不少人。
“那位顧劍仙脾氣要差一些,成就劍仙境界之後,得知那些橫渡雷池而來的修行者多受這世間修行者的欺辱,便仗劍殺了好些人,因此也讓世間大部分的修行者對他又恐懼又敬畏。”
顧泯點點頭,之前晚雲真人在這世間有殺胚的稱号,号稱是看不順眼便遞出一劍,但實際上他每一次殺人,都是有理有據,大多數都是因爲這邊的修行者欺辱那些橫渡雷池而來的修行者,才會出劍。
說到底,這個世界有很多問題,本就不公的事情有很多,但有雲端強者在,大多數人都選擇接受,想要反抗的人,如同甯啓帝,成了所謂的叛逃者。
如同晚雲真人,被冠以殺胚的稱号。
現在的顧泯,情況也很不穩定。
“世間的規則很難改變,但不是說所有人都會沒有想法。”龍君微笑着看着顧泯,說道:“所以我才說,對姓顧之人,這世間的修行者,分爲兩派。”
“頭一派,便是天玄山那般的大仙山,對你們幾人,都想趕盡殺絕,因爲所謂的萬古協定,對他們極有利,這個世間的規則,他們自然願意繼續不變。”
說到這裏,龍君忽然眼神複雜,想起了一樁舊事。
顧泯說道:“這千萬年來,隻有我們顧氏三人在做這些事情?”
龍君搖頭道:“有心改變和有力改變是兩回事,很多仙山看着這世間,存了改變的心思,隻是無法和雲端對抗,所以沒在明面上做些什麽,可很久之前,的确是有一座仙山,做過這些事情的。”
龍君看了顧泯一眼。
顧泯點破道:“是遺墟裏的那一座,那位武聖也是出自那座仙山之中。”
龍君看了顧泯一眼,苦笑道:“看起來顧劍仙已經知道了不少辛秘。”
龍君在這方世界,千年萬年,才能知曉那麽多事情,而這個來到這邊不到百年的年輕人,竟然也知道這麽多。
“那座寂滅的宗門到底叫什麽?”顧泯一直有些好奇,看着那女子武聖死去的時候,他都沒能知道那座宗門的到底叫做什麽。
龍君沉默片刻,吐出兩個字,“雲山。”
“祀雲錢作爲這世上流通的錢币,當初取名之時,便是由祀山和雲山各取一字鑄就的,當時世間如此多宗門,最爲古老的便是這兩座,地位最高,存世最久,不過兩座仙山一直是個極端,雲山有很多修行者,不像是祀山,如今人們都不清楚,到底祀山有多少修行者。”
若不是天驕榜常年被祀山弟子把持,隻怕這世上很多仙山都快要不認祀山這座古老仙山了。
如今雲山不存,祀山又大多數時間裏保持着沉默,誰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麽。
龍君說道:“要想做成大事,祀山的支持必不可少,顧劍仙本就和禦風關系不錯,說不定真有機會。”
顧泯搖頭不語,借助外力的事情,他之前沒想過,如今即便是有了這些消息,他也暫時不會去奢望。
“支持改變的修行者也不少,我們在暗地裏,建立了一個組織,名爲傾天。”
“傾天?”
顧泯說道:“倒是個好名字,其中有很多修行者,千秋境有多少?”
龍君搖頭道:“這種事情,之後顧劍仙自然會慢慢知曉,這個組織是絕對的秘密,若不是一心想要改變這個世間的人,不會知曉,即便是表露了想法,也要由專人探查數十年乃至百年,所以都是精英,隻是顧劍仙也當知曉,雲端強者境界高妙,我等即便聯手,也很難與之抗衡。”
顧泯點頭,但始終沒有全然相信。
和龍君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站在顧泯的角度,依舊是不能放松警惕,說這是雲端的陰謀,也不一定。
龍君看出了顧泯的憂慮,但也沒有多解釋,這些事情,自然而然一下子就能說清楚的,還需要時間去證明。
“這一次來見顧劍仙,将此事告知隻是第一,第二件事情,便要請顧劍仙好好想想了。”
龍君開門見山道:“顧劍仙身上是否有一尾龍魚,如今已然化龍,距離返祖已然不遠?”
顧泯挑眉,之前在雲端大戰,那條白龍從他身體裏沖出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到了,如今龍君上門,便是爲了此事。
“我修行數千年,境界早已經走到了盡頭,如今即便再向往前走,也走不遠了,想要重現真龍一族的榮光,更是不可能了。”
龍君微微歎氣,世間有着真龍血脈的異獸,誰不想着有朝一日能化作真龍?
隻是有些事情,始終得認命。
顧泯說道:“龍君的意思是什麽?”
“龍魚一族,本就是這世上現存最接近真龍血脈的種族,但想要返祖化爲真龍,也十分困難,據我所知,沒有一條龍魚真正的成過,但數千年前,就連龍魚一族也都滅族了……”
龍君說道:“顧劍仙那一尾龍魚,隻怕會是世上最後一條龍魚。”
顧泯沉默不言,兩尾龍魚,他自己有一尾,還有一尾青色的,在柳邑手裏,都是當初去帝陵裏在甯啓帝的魚缸裏找到的。
後來顧泯那一尾魚,不知道怎麽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體裏,一直吸食自己的劍氣,一點點進化,如今已經有了真龍之形。
“那一尾龍魚理應還沒修行多久,卻已經走到了如今這一個地步,因此我鬥膽想請顧劍仙将其交給我,我族中有一方化龍池,最是适合它生長,在其中說不定有朝一日真能化龍!”
龍君的眼中充滿了光芒,有些按耐不住的激動。
“化龍之後,它自然便會是真龍血脈一族的領袖!”
龍君說道:“不管顧劍仙提出什麽條件,我都能夠滿足!”
顧泯看着他,沒有說話。
龍君沒有猶豫,割開手掌,鮮血灑落,便發了一個大道誓言。
隻是顧泯見識過了之前竹篾匠的情況,對這大道誓言如今也不是那麽相信了。
“很多年前,他便一直陪着我了。”
顧泯想起了很多事情,那個時候,他對那尾龍魚在自己身體裏很不滿意,因爲它一直都在吃自己的劍氣,但在關鍵時刻,它也總是能夠吐出那些劍氣來幫助自己。
當初氣府裏一方劍池,那棵劍樹那株荷花和那尾龍魚,如今隻剩下龍魚了。
“在我看來,他從來都不是我的靈獸,而是我的朋友。”
顧泯說道:“即便龍君所言,都是真的,但也要問過他的意思。”
說着話,顧泯的身體裏有一條雪白小龍緩緩出現,那一雙大眼睛,看着龍君,滿是好奇,隻是看着他生着的龍角,便覺得有些親切。
龍君拿出一個古樸小鼎,裏面裝着些水。
裏面有不少金色符文,看着極其古老,而又神秘。
那條雪白小龍小心翼翼的湊了過去,在小鼎之前盤旋,有些激動。
顧泯開口道:“這位是龍君,他要接你去他族地之中,在化龍池裏修行,你若是願意,你便跟着他走,若是不願意,留下便是。”
雪白小龍轉頭看向顧泯,明顯很是舍不得,時到今日,它修行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自然而然能聽懂人言了。
隻是猶豫很久,它還是一頭紮進了那古樸小鼎之中,在裏面歡快的遊了起來。
顧泯看到這一幕,也沒說話,他也明白,這條雪白小龍,之前能夠在他身體裏借助他的劍氣修行,但如今幾乎是已經走到盡頭了,想要再往前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既然是他的選擇,我不會阻攔。”
顧泯緩緩開口,聲音平淡。
“那便多謝顧劍仙了。”龍君拱手,便要行禮。
顧泯卻搖了搖頭,“隻是若有朝一日,你對他起了什麽壞心思,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屠盡你們這一族。”
聲音還是不大,但異常堅定。
龍君苦笑道:“顧劍仙這樣說起來,即便讓我有什麽想法,也不敢再做了。”
顧泯不說話了。
要不是一開始龍君給他的感覺就不錯,他的劍識探查下也沒發現什麽問題,他是肯定不會将龍魚讓他帶走的。
雖然那對龍魚來說,是一樁大機緣。
龍君笑道:“那既然如此,在下便要下山了,顧劍仙若是想要什麽時候去看他,便隻管來就是,我一族,定然無比歡迎。”
龍君拿出一片龍鱗,交給顧泯,那是能尋到他們族地的東西。
顧泯接過,便要送這位龍君離開。
“對了,顧劍仙若是有空,數年之後,傾天有一場會談,顧劍仙可以來看看。”
龍君說道:“這種事情極度機密,如今地點還不知曉,等到臨近之時,我再來通知顧劍仙。”
顧泯擺手,示意知曉了。
送走龍君之後,顧泯巡視寒山一圈,便要返回洞府繼續修行,雖然已經跨過千秋境,但修行不能落下,畢竟修行的盡頭,并不在此處,隻是鑄劍一事,也是顧泯如今很擔憂的事情。
隻是在返回洞府之時,顧泯好巧不巧的便遇到了謝寶山。
說實在話,謝寶山是特意在這邊等他的。
顧泯微笑道:“老謝怎麽的,又有話要說?”
謝寶山提着兩壇酒,丢過來一壇,才笑呵呵道:“這不是掌教破境,成了劍仙境界,老謝還沒來得及道賀嗎?”
顧泯笑而不語。
兩人很快便找了個僻靜地方,相對而坐,不過喝酒之前,謝寶山開門見山道:“那龍君一直以來的名聲都不錯,老謝走江湖那陣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找老謝的麻煩,但那龍君還真沒找過,所以他的話,能信個七八分。”
顧泯故作埋怨道:“老謝這話不早說,他娘的,東西都給了!”
謝寶山笑呵呵道:“是那條白龍?其實掌教給了也沒錯,那老龍君自知沒有可能再往前走了,這些年來一直在培養後人,不過一直都沒出什麽好苗子,那條白龍怎麽也是跟着掌教修行過的,給了他,之後他娘的肯定就是那一族領袖了,到時候掌教助力也就有了!”
顧泯皺眉道:“怎麽老謝你什麽都知道?”
謝寶山低頭喝了口酒,自言自語道:“這個世上,知道很多事情不難,就是知道了這麽些事情,還得揣着明白裝糊塗的,真不容易。”
顧泯舉起酒壇,笑道:“聽着這話,老謝你也有些話想說。”
謝寶山沒有反駁,點頭道:“的确如此。”
顧泯不說話了,等着謝寶山開口。
謝寶山想了想,撓了撓腦袋,“這他娘的要說話的時候,又不知道怎麽說起了。”
顧泯試探着開口,“那我來問?”
謝寶山點頭。
顧泯說道:“如今小巷幾人裏,賣酒女子和那肉鋪漢子,能徹底相信?”
這類似的問題之前也問過,不過謝寶山一直沒有個明确的說法,這會兒才笑道:“這兩人,一個人爲情所困,本就是沒多少心機,另外一個腦子一直不太靈光,憨憨的,說是像是那個竹篾匠那麽心機深沉,隻怕是說出來,也沒人相信。”
謝寶山說道:“掌教在雲端一戰,殺了一個雲端強者,這會兒我們之中,都是願意爲掌教效死力了。”
“不說其他,就說老謝,之前想過掌教有朝一日能改變這個世界,但怎麽也覺得很多年之後的事情了,沒想到掌教能走這麽快,什麽考驗看法,在掌教一劍斬了那個雲端強者之後,都沒了,以後老謝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掌教了,什麽時候死,都不在意。”
顧泯笑道:“我可舍不得老謝你,死什麽啊,之前在雲端,我都沒想着死。”
謝寶山笑眯眯道:“當初爲了個女子不提劍,如今爲了這個世間提劍,老謝忽然覺得人都升華了。”
顧泯對此一笑置之。
謝寶山喝了口酒,說道:“掌教離開家鄉那麽久了,不想家?”
“天天都想,我還有個閨女,這麽多年了,就看到過一面,能不想嗎?”
謝寶山誇贊道:“掌教的閨女,那沒說得,肯定生得好看極了,就是老謝這輩子,雖然有那麽多女子喜歡,始終沒有個一兒半女的。”
顧泯打趣道:“不是說胭脂鋪那位對老謝你仍舊喜歡得不得了嗎?咋的,發展發展?”
謝寶山苦笑道:“這怕是沒那麽個豔福了,掌教是知道老謝的,老謝不好那口。”
顧泯笑而不語。
謝寶山沉默片刻,忽然小心翼翼問道:“掌教,你說咱們真要做這麽個事情,能成嗎?”
要改天換地,這放在之前,即便是謝寶山,也是想都不敢想,如今雖然在做了,但他也很沒有底。
顧泯還沒說話,天上忽然來了一把飛劍。
兩人都看見了。
片刻後,顧泯說道:“我們一起去山門那邊看看?”
謝寶山點點頭。
然後兩人便并肩下山。
那邊山門前,此刻正站着一個年輕男子。
他腰間懸刀,神情冷淡。
顧泯看了一眼那年輕人,疑惑道:“你來了?”
年輕人點頭道:“來了。”
顧泯招手道:“那上山吧。”
那年輕人于是點了點頭。
謝寶山眯了眯眼。
他倒是已經認出了這個年輕人,天驕榜上,用刀的人可不多,這位,頭一份。
徐月逢。
不過那個年輕人來到顧泯身側,也沒有着急往山上走去,而是并肩和顧泯站在一起。
“這就成劍仙了?你走得這麽快,我們趕不上你。”
徐月逢很淡然,好像趕不上顧泯,對他來說,不是大事。
遠處黑壓壓有一片黑影。
顧泯挑了挑眉。
顧泯問道:“那些人?”
“聽說寒山顧劍仙是個橫渡雷池而來的修行者,他們也想來看看。”
顧泯問道:“就隻是看看?”
徐月逢笑道:“留下來吃飯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