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境不是終點。
在這個世間,千秋境是天地的主角,卻不是天地的主宰。
天地的主宰,在雲海裏,在他們看不見的那些地方。
雲下的人們看不見雲上的人們,但雲上的人們看得見雲下的人們。
顧泯此刻便感覺被一隻眼睛看着那隻眼睛在什麽地方,他無法确定,但那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那種漠然和無情,那種若有若無的殺機,都讓他有些不舒服。
于是顧泯擡了擡頭,他眼中的劍光穿過了一片雲海,綿延而去,不知道深入幾萬裏。
隻是一直前行。
猶如一柄遠去的飛劍。
“放肆!”
天地之間,忽然響起一道漠然的大道之音!
雲海翻騰起來,猶如大海波濤,浪花翻湧。
整座天人城的修行者都聽到了,于是不解和疑惑,震驚和恐懼,這無數種情緒,都出現在了天人城中,無數修行者紛紛拜倒,他們并不知道出聲的是雲端的哪位存在,但很顯然,不管是哪位出聲,都已經表達了憤怒。
雲端之上的憤怒,并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
所以他們跪倒,他們祈求雲端的怒火平息。
隻是那個年輕人沒有,那些劍也沒有跌落,照樣盤旋在天際。
那些飛劍并不畏懼什麽,它們此刻在天際,看着的隻有顧泯一人。
顧泯懸停在天空,眼中的劍光驟然而熄,但緊接着,那些飛劍紛紛動了起來,數以千萬的飛劍,再度排成一條長龍,朝着雲海而去。
濃郁到了極緻的劍氣,輕易便撕開了雲海!
一大個口子,就這麽露在人們眼前。
人們跪着,卻還是仰頭去看。
顧泯看着那個口子,眼裏有些憤怒。
他和絕大多數的修行者不同,他不需要對雲端有任何敬畏之心,雖說他從未和雲端的那些修行者打過交道,但是已經結下了死仇,雲端那些人一直想着殺他,那些異域的年輕人,一直都是雲端的默認,才能來到這邊。
在旁人看來,雲端的存在至高無上,但對于顧泯來看,那隻是一群虛僞和自私的人。
沒有破境之前,他們一直都在想着殺死自己,今日破境,成爲了千秋境,他們也沒有缺席。
那抹殺意是故意露出的,爲得便是想讓顧泯主動出手,這樣他們才能名正言順的出手。
顧泯不傻,他很清楚。
但他還是出劍了。
因爲他此刻正破境,若是在破境之初,便爲畏首不前,之後的修行路,會有極大的問題,或許這輩子,都無法看到大道盡頭……
老人在這裏等着他,是個局。
破境之後雲端的一抹殺意,也是個局。
他們一直都在阻止自己的成長。
爲了活命,大多數人選擇了忍讓,可顧泯沒有。
于是那些飛劍便斬開了雲海,去尋那個藏在雲海深處的存在!
隻是這一幕,震驚了很多人。
雲下的強者敢對雲端出劍,這樣的事情,千萬年來,也都不會發生幾次,而上一次這樣做的人,還是那個叫做顧晚雲的劍仙。
啊,原來這個劍仙,也姓顧。
那沒事了。
無數飛劍紛紛掠向雲海深處,濃郁劍氣驅散周遭一切,顧泯想了想,也縱身躍入雲海。
……
……
才離開天人城的那個女子蓦然擡頭,看到了這一幕,繞是她道心堅定,此刻也震驚了,一個才破境千秋的年輕人,一個才經曆了一番大戰的年輕人,竟然在破境之後,沒有絲毫的猶豫,就已經朝雲端出劍了。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說那個年輕人是不自量力,還是贊歎他勇氣可嘉。
女子這一刻才發現,自自始至終都沒能看透那個年輕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就在他深思的時候,一陣青煙忽然在她身前出現,青煙散去,變成了一個灰袍道人。
道人面容模糊不清,但周身都是大道法則具體顯現,就此一看,便能知曉,他的境界無比高妙。
看到這個灰袍道人,女子躬身行禮。
“你怎麽看?”
道人的聲音飄忽不定,如同迷霧一般。
女子沉默片刻,搖頭道:“我看不出來,他爲什麽會怎麽做,之前我以爲他是個很沉穩的人,至少心性不會和普通的年輕人一樣,但這會兒來看,他好似又很莽撞,難道這樣做,真的有什麽深意?”
“或許隻是愚蠢的沖動?”道人的聲音很奇妙,讓人感覺很近,又很遠。
女子搖頭道:“我不相信,像是他這樣的人,會還有少年人的熱血和魯莽。”
道人呵呵一笑,意味不明。
“顧氏三人,在這些年裏,不知道攪動了多少風雲,如果他們都是傻子,有那麽簡單,那麽事情哪裏會這麽麻煩。”
道人看向雲海深處,說道:“千萬不要小看他。”
……
……
很多年前,距離雲端隻有一步之遙的顧晚雲曾經向雲端問劍,就在崖城裏。
那一戰無疾而終,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即便強如顧晚雲這樣的劍仙,想要挑戰雲端的強者,也很困難,因爲他們才真是這天地的主宰,但沒有人能想到,很多年後的今天,才破境成爲千秋境的那個年輕劍仙,就敢對雲問劍。
這樣的行爲,對于很多人來說,真的很愚蠢。
但顧泯不覺得。
他根本沒時間去想那麽多,他隻是一直往前走去,在雲海裏,他追随着那些劍。
是的,他是在追随。
世間的劍修,都是以自己爲主,劍爲輔。
顧泯之前也是這麽想的。
但現在,在他看到那麽多劍的時候,他忽然明悟,劍修有很多,各有各的想法,但沒有人會比劍更純粹,劍從不會畏懼什麽,不管遇到什麽,斬了便好了。
斬不了,自己斷了便是了。
世間沒有任何劍修能比一柄劍更懂劍。
顧泯想通了這一點,于是這一次,他選擇追随。
無數劍在前面,顧泯在後面。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在雲海裏發現了一團金光。
那道璀璨金光散去,便讓人看到了一道身影。
一襲道袍,平靜的盤坐在雲海深處。
當他睜開眼睛,那眼中的大道法則便溢了出來,一點一滴,濃郁得不像話。
在千秋之上的境界叫做什麽,顧泯還不知曉,但顧泯很清楚一點,這個境界的強者,已經和天底融爲一體,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大道法則的體現,這樣的人物若是想要殺人,絕對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甚至在他們的這個境界之下,所有修行者對他們而言,都和蝼蟻無異。
顧泯也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人物,隻是一刹那,他便被那些無處不在的大道法則震撼到了,但很快他便心神甯靜,眼中沒有敬畏,也沒有譏諷,也隻是很安靜的看着對面的那襲道袍。
那便是之前的那隻眼睛。
那襲道袍的目光終于落到了他身上。
這一刻,顧泯感覺自己不管躲到什麽地方,也都會死在這裏,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但他依舊沒有任何恐懼。
甚至他也擡起眼,看向對面的那個道人。
兩人對視,目光相彙,光芒大作,無數劍意充斥其中,無數大道法則在這裏出現,抑制那些劍意。
飛劍們停了下來,懸停在雲海之上,不知道之後會怎麽樣。
那道人一直在等顧泯開口。
可顧泯一直都沒有說話。
于是沉默很久之後,那道人才緩慢開口道:“你看到了什麽?”
這一刻,他沒有殺意,也不能感受到疑問之類的東西,隻有一些平靜。
“一截參天枯木。”
顧泯說道:“無比巨大,卻也了無生機。”
道人沒有任何感情變幻,隻是依舊漠然,“你覺得我始終不敢對你出手?”
他們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修行者,是真正的主宰者,原本世上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顧泯說道:“很多年前,我便知曉,那所謂的萬古協定,一直是一個笑話。”
道人不說話。
萬古協定是雲端之上的那些強者聯合制定的,是這個世間的規矩,大部分人絕對不會違背這個規矩,但這個規矩卻是管不了他們這些人。
“世道如此,若是修行無用,爲何有人一直修行?”
道人的聲音漠然,“若是世界可改,爲何我們不改?”
這句話,倒是在表露他們的态度,難道他們一直什麽都不做,讓這個世間保持如此,隻是因爲知曉,不管怎麽努力,都沒有作用?
顧泯挑了挑眉,有些出神,那無比平淡的兩句話,好似在他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但下一刻,他便親手将那顆種子拔了出來,丢了出去。
道人看了看顧泯,沒想到大道之音對眼前的年輕人,竟然隻是讓他困惑片刻而已。
顧泯說道:“試圖說服我,其實不必了,我和你們之間,早就不死不休了。”
是的,早在他們默許那些異域的年輕人來到這邊殺他的時候,他便對雲端的這些人徹底失望了,這樣的人間主宰,他們想要依靠他們,是完全不行的。
“我們所做的,都是爲了這個世間,一兩人的生死,能夠挽救這個世界,自然值得。”
道人的聲音古井無波。
顧泯問道:“若是他們要讓你們去死,便承諾永不入侵此界呢?”
道人說道:“我們是最高的戰力,若我們死了,世間将不會存在。”
顧泯笑道:“果然,還是除去自己之外,旁人皆可死。”
道人緩慢道:“你的存在已經會影響這座天地的存續了,所以我不能再容你。”
“這是雲端商議的結果。”
顧泯沒說話。
“你死之後,顧晚雲會死,你的那位老祖宗也會死,這方天地,會回到往常,他們會一直存在。”
道人說到這裏,看向顧泯的眼睛,便多了幾分殺機。
他這樣的存在,殺機哪怕隻有一點,也同樣驚動那萬千飛劍。
有些飛劍甚至抵擋不住,開始碎裂!
那可是雲端的殺意,即便它們是劍,也無法抵禦。
這就是世間和雲端的差距。
無比巨大,如同鴻溝一般。
顧泯四周到處都是大道法則,将他的身軀層層包裹。
仿佛下一刻,隻要道人一動念,顧泯便要死在這裏。
不得不說,即便顧泯成就千秋境,成爲一代劍仙,但在他面前,還是太過于弱小。
那種弱小,甚至沒有可能去彌補。
顧泯臉色發白,但仍舊平靜。
似乎在死亡面前,他也顯得十分淡然。
“我從雲下來,見到了你,若是就這麽死在你手上,還真是有些不值得。”
顧泯歎道:“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是啊,在這麽大的差距下,又有什麽辦法呢?
道人漠然,然後便看到了那萬千飛劍開始艱難移動。
一柄柄飛劍顫鳴不已,而後緩慢……快速的移動起來。
一柄柄飛劍,好似才學會走路的孩童,然後便奔跑起來!
一柄柄飛劍掠過雲海,開始撞向那道人身軀。
無數劍,明知這樣做沒有什麽效果,卻也前仆後繼。
這便是劍。
道人沒動,甚至什麽都沒做,隻是看着顧泯和那些劍。
那些劍和顧泯在他眼裏,其實都沒什麽差别。
都是蝼蟻和飛蛾。
蝼蟻一腳便能踩死,飛蛾不用殺,甚至自己可以去撲向火焰。
無數柄劍撞向道人,但都在他眼前一丈左右紛紛折斷,而後跌落,劍的悲鳴聲此起彼伏,很是悲壯。
“有什麽意義?”
道人擡眼,雖然沒有開口,但這句話仿佛存在于四周的每一個地方。
顧泯看着那些紛紛斷裂的劍,有些心疼。
“沒有今日的折斷的劍,如何引得起來你們的恐懼?”
這些劍表明的是一個态度,一個視死如歸,一個甯死都要去做的态度,雖然他們此刻還是很渺小,但等到他們強大起來,他們還是會做相同的事情,這或許就是意義。
和這些劍一樣的是當初的白寅。
是甯啓帝。
是顧晚雲。
是如今的顧泯。
他們都活着,而且都成爲了雲端很忌憚的人。
有他們在,天地雖然依舊如初,但卻在變。
顧泯看着那些劍,想了想,然後出了一劍。
天地之間,血色的劍氣彌漫而出,在這裏成就了一片血海。
那些劍,仿佛在這一刻,全部都變成了血色,看着讓人覺得恐怖而又詭異。
甚至還有些别樣的美。
隻是一瞬間,那個道人便有些失神,這片血海,熟悉而又陌生。
很多年前,有個男人,就站在這片血海裏,對他們笑了笑。
那張臉,那笑容,他至今都記得很清楚。
滿是譏諷。
道人想過,有朝一日會再見到那樣的笑容,看見那樣的血海,但沒想到,是在這麽個年輕人身上看到的。
白寅。
那個古老而又可怕的名字。
道人皺起了眉頭,于是他擡起了手。
抹除恐懼的最好辦法,是抹去那個帶給自己恐懼的人。
那些血色的劍,在血海裏浮沉。
但很快血海便要被驅散,在血海裏的顧泯,就要死在他的手下。
可片刻後,道人卻有些吃驚的愣住了。
他活了很多年,很少有吃驚的時候。
但此刻卻真是愣住了。
因爲他感覺自己的頭頂,竟然有些寒意。
要知道,他早已經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人之一,坐在最高處,比他還高的,已經沒有了。
可自己的頭頂,爲什麽還會有寒意?
他有些不解,于是擡頭看了看。
然後他便看到了一道光。
——
很顯然,是奧特曼,我們要相信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