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劍之後的謝寶山,以一人之力面對兩位千秋境,幾乎已經是注定的事情。
胭脂鋪婦人臉色滿是擔憂,不過看着謝寶山的背影,這位一直以不講道理聞名的婦人,此刻心底也柔軟得不像話。
謝寶山沒有回頭,隻是看着前面輕聲道:“把什麽事情都寄托在男子身上,這樣不好,尤其是這個男子,此時此刻,還和你幾無瓜葛。”
胭脂鋪婦人平靜道:“作爲女子,若是一輩子,能找到一個能夠依靠的男子,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
世間男子是多,可這麽多男子,也不見得真有那麽幾個能夠讓人依靠的,況且能讓人依靠和那個男子願意讓女子依靠,以及女子願意依靠那個男子。
要湊齊這麽多條件,不容易。
謝寶山搖頭道:“即便真有這麽一個人,也還得自己再想想。”
話音未落,謝寶山的身影便驟然消散在原地,下一刻出現,便已經到了對面兩道身影前,謝寶山一劍看似随意的斬向其中一人,但這一劍揮出,漫天的劍意在此刻卻是瞬間停滞,而後瘋狂湧動,像是一條條奔騰的大江,湧向對方。
那道身影原本積蓄的氣機,在頃刻間被這一劍打破,氣機傾瀉,如同一條九天銀河,流動不停,周圍并未出現什麽異象,但是這三人都能感知到,那一次的氣機流逝,已經将此地造成了難以修複的重創,隻是此刻有他們幾人的氣息維持,才會沒有什麽動靜,可等到這場大戰結束,就會盡數都體現出來。
“謝須臾,果然不愧是劍仙!”
有人贊歎一聲,隻是并未有多少贊歎之意,反倒是多了幾分殺機。
謝寶山并未乘勢追擊,隻是站在原地,渾身劍氣沖天而起,雲海瞬間撕碎,那本來藏于雲海之後的日光落下,照耀天地,尤其是照耀在雲海上,讓人一眼看去,熠熠生輝,如同神國流淌而下的神漿。
仰頭看向那個口子,那兩人還沒來得及感慨,一柄沐浴着光輝的飛劍,便從那口子裏掠出,撞向人間!
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沒有任何猶豫,揮手便灑出一張金色符箓,其實符紙隻是普通的符紙,但上面的符文,卻是用一種特别的金砂畫就的,威力極大!
那張金色符箓懸空而起,在雲海之下綻放出萬丈光輝,光芒一時之間,甚至都能掩蓋那雲海,好似是一張大網,徹底将那雲海的口子堵住。
自然也會堵住那柄飛劍。
飛劍和那張金色符箓如約而至的相撞,沒有悄無聲息,反倒是迸發出一陣如同黃鍾大呂般的響聲,仿佛那符箓是這世上最爲堅硬的事物,沒讓那柄飛劍刺透半點。
一劍一符就在此僵持,但很明顯,那柄飛劍的威勢,遠遠不如這張金色符箓,若是一直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這柄飛劍就會頹然敗去。
想到這裏,那其中一人,已經面露喜色。
“原來是你,真符天君。”
謝寶山有些感慨,平靜道:“我還以爲是誰,想不到還是老熟人。”
兩道身影之中,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的那個千秋強者,面容變化,變成了一個面容不凡,面白無須的中年男人形象。
他正是謝寶山口中的真符天君。
許多年前,在戰場上他憑借着數十張符箓大殺四方,更是力斬異域兩位千秋境,故而名聲大振,被人稱作真符天君。
隻是在那一戰之後,他便再沒有出現在戰場上,據說這些年,都在崖城清修,不過深居淺出,很難有人見過他。
不過這位真符天君,更早些時候,的确和謝寶山有些過節,其實事情不大,無非是這位真符天君看中了一位散修的符箓寶書,上面有幾張符箓的畫法就連他這位符箓行家都不清楚,因此便動了心思,本來最開始也沒想着動手,對方看着他這位千秋強者,也不敢強留寶書,隻是開價的時候,真符天君知曉對方不敢不賣,因此壓價壓得厲害。
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是個修行者,因此談到後來,這樁生意便談崩了,那人态度強硬,最後說什麽都不願意再把這東西賣給真符天君。
真符天君也不是個善茬,當即便要搶奪,隻是恰好碰到謝寶山遊曆至此,那位寶書主人也是存了壞心思,當即說要将寶書送給謝寶山,讓真符天君去找謝寶山的麻煩。
謝寶山自然不是傻子,隻是當時真符天君也是嚣張慣了,他便領着門徒和謝寶山動起手來,那一戰,謝寶山和真符天君以及門下弟子鏖戰,其中真符天君的大弟子被謝寶山一劍斬殺,真符天君艱難逃離,于是兩人的梁子便結下了。
後來好多年,真符天君一直想着找謝寶山的麻煩,隻是謝寶山因爲那些事情便隐姓埋名,倒是陰差陽錯讓真符天君再也沒能找到他。
不過這等仇怨,他自然不願意輕易放開,現如今得知了謝寶山的蹤迹,又有人請他來殺謝寶山,報酬不菲,自然而然便是順理成章了。
謝寶山轉頭看向另外一人,問道:“你呢?來都來了,還遮遮掩掩的,不敢見人?”
那人面無表情,沒準備搭理謝寶山,他隻是仰頭看了看天幕的那張金色符箓和飛劍的對峙。
眼見飛劍式微,他也露出一抹微笑。
可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謝寶山卻搖了搖頭。
肉眼可見,就在頃刻間,又有一柄飛劍從雲海掠來,撞向之前那柄飛劍的劍柄處,隻是這一撞,原本已經展露頹勢的飛劍,在此刻便猛然往前壓去。
世人鑄劍,多會将劍身加上幾分韌性,但謝寶山的這兩柄劍,仿佛就是兩根鐵棍,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彎曲。
沒等這兩人反應過來,頃刻間的第三劍,忽然湧來。
這第三劍的造型古樸,劍身之上還有些鏽迹,看似并不像某些人的佩劍,反倒是像是長埋地下許久,此刻才被謝寶山從地底挖出來。
而後是一道道劍光劃過,一道道劍芒出現,數柄飛劍,依次撞來,都撞在前劍的劍柄之上。
仔細一數,有多達九柄飛劍。
劍意充沛,劍氣皆是不同,各有千秋。
世間劍修,禦劍也好,握劍也好,都有風華,像是謝寶山這樣的劍仙,更是劍仙中的佼佼者,手段之多,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比拟的。
九柄飛劍,依次發力,九道劍氣齊齊湧出,隻是片刻,那張金色符箓便再也堅持不下去,隻是一瞬,符箓之上,便有璀璨光芒綻放,而後三人都能在那光芒之中,看到裂痕生出。
一直都沒什麽表情的真符天君,在此時此刻,臉色微變,那張符箓可不普通,誰能想到,還是逃不出敗亡的結局。
真符天君一揮手,又是數道符箓湧出,在此時此刻迅速撞向那九柄飛劍,另外一人也不再看着,身形微動,大袖一卷,整座清水城,地動山搖!
洶湧氣機,毫不懷疑能在下一刻,便輕松的将這座清水城給夷爲平地。
謝寶山一腳踏出,劍氣四散而開,隻是片刻便穩定了局勢。
這位劍仙,可不願意因爲自己這一場大戰,便将這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清水城徹底毀去。
他冷笑一聲,天幕之上再有飛劍掠過,裹着一道道劍意,從四面八方湧來,而後在天幕之上,彙聚而成一條劍氣長河。
然後便是滿城人都感覺得到的劍氣鋒芒。
無數修行者從自己的院落中走出,看向天上那一道劍氣長河,蓦然無語。
有人呆呆出聲,“這是一位劍仙?!”
更多人點頭道:“這肯定是一位劍仙!”
世上的修行者,有多少人能夠如此?
除去劍仙之外,也沒旁人了。
謝寶山雙手擡起,手中劍瞬間離開手掌,掠向真符天君之外的那人,絢爛劍光,不講任何道理的轟然撞去!
就在那人身後,百餘丈的地方,有劍光落下,轟然将長街砸碎!
而後一線之上,依次有劍氣落下,連綿不絕!
一條長街,滿目瘡痍。
但這隻是開始,因爲那些劍光最終的目标,還是那個千秋強者。
那個千秋強者臉色微變,雙手結印,隻是片刻,便有紫色電弧在手掌出現,而後擡手,瞬間湧向上空!
以紫電和劍光對決。
兩者相撞!
天地之間,光芒大作,淹沒四方!
而真符天君那邊,也不好過,那數張金色符重疊起來,要抵抗那數柄長劍,但到了此刻,竟然氣勢有些一瀉千裏的感覺,随着最面上的那張金色符箓轟然破碎,而後那些飛劍一鼓作氣,在頃刻間刺穿那些符箓,落下人間!
這還沒完!
落下人間的飛劍,沒有任何停頓,而是掠向真符天君,數柄飛劍如同一柄,撞向真符天君的胸口!
真符天君沒有任何的猶豫,大袖一卷,數張符箓從衣袖中湧出,在自己四周排列起來,隻是頃刻,便造就了一個符陣!
陣陣大道氣息在這裏灑落,讓他顯得聖潔不已。
若是真有凡人口中的仙人,大概也就真符天君這般樣子罷了。
隻是那些飛劍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落下,分開之後,排列一行,紛紛去攻伐那座符陣。
劍氣激蕩。
即便是有符箓護着自己,但真符天君也能感受到那些鋒芒的劍氣就在自己身側,仿佛下一刻,那些劍氣便要湧入自己的身體裏,将自己徹底撕開。
真符天君臉色徹底難看了。
謝寶山明明是在面對兩個千秋境,還兼顧着要護着這座清水城的重任,怎麽出手的時候,殺力如此強悍?
這是真符天君想不明白的事情。
謝寶山那邊,揮手召回一柄飛劍,卻不是原本的那柄佩劍,而是之前那柄劍身鏽迹斑斑的長劍。
長劍在手,微微發出幾聲顫鳴,謝寶山握劍的手微微一顫,劍身上那些鏽迹在頃刻間欶欶落下,露出真容。
一柄劍身雪白的長劍出現在他手中。
隻見那劍柄之下的那截劍身上纂刻着青鳴兩字,就是這柄劍的名字了。
這雲海九劍,其實早在謝寶山入城之時便已經察覺,清水城的那位開創者其實也是一個愛劍之人,一輩子鑄劍三柄,在世間找尋古劍六柄,這柄青鳴,便是古劍之一。
作爲劍仙,謝寶山自然知曉這柄青鳴劍的劍主是誰。
是曾經在戰場上有過赫赫威名的青鳴劍仙,一生孤苦,沒有弟子,也沒有道侶,更是一生都在戰場上爲這個世間殺敵,最後隕落,此劍輾轉,曆經不知道多少劍主,隻是沒有任何一個後來人,能夠再提起這柄劍的時候,還有當年風光。
等到被清水城的那位開創者尋來之後,也隻是束之高閣,根本不曾提劍,後來曆經歲月,此劍被遺忘,就葬在清水城下。
如今才終于迎來了重見天日的機會。
而且是被謝寶山所用。
光說劍道境界,謝寶山的劍道境界,早已經不弱于當初的那位青鳴劍仙。
輕輕斬出一劍。
一道清冽劍光,撞向那位千秋強者。
這是許多年後的第一劍,這柄青鳴很是快活,劍氣也就更加充盈。
劍修雖然是世間修行者中,最爲不看重外物的修行者,但是手中劍是和劍主心有靈犀,願意合力,其實對于劍修來說,也有很大的不同。
按理來說,才握住此劍的謝寶山,理應不該這麽強橫,但事實卻是,一人一劍,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在此時此刻,互相看對了眼。
因此便是珠聯璧合。
便是天作之合。
謝寶山一劍在手,瞬間前掠數十丈,臨近的對方身前,一劍下壓,便是整座天地的劍氣都陡然下壓,這讓那個千秋強者,措手不及,壓力倍增。
謝寶山看向那張注定不真實的臉,平靜道:“還不把壓箱底的本事拿出來,就真是要死了。”
那個千秋強者手中迸發出猛烈的雷光,隻是卻沒有轟開謝寶山的劍氣屏障。
下一刻,謝寶山卻驟然後退,速度太快,隻是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殘影。
刹那之後,那道殘影,瞬間被一道神光擊碎,那個地方更是被轟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那個千秋強者臉色迅速出現一抹不甘和惋惜。
他一直示弱,就是留下了這一道暗手,卻沒想到,還是被謝寶山看透了。
“天光術?原來是你。”
謝寶山在遠處站定,看向對面的哪位千秋強者,冷笑道:“我記着你不是死了嗎?怎麽還活着?”
既然身份已經洩露,那人也就不準備再隐瞞,面容變化之後,露出真容,是個胡子花白的老人。
此人應該是天光山的上任掌教,天光道人,早在百年前,天光山便向外宣布,他們的這位上任掌教因爲修行道法的時候走火入魔,羽化消散了。
但沒想到,隻是詐死。
“爲了不再踏足戰場,你倒是耗盡心機,真是可憐。”
謝寶山輕蔑的看向天光道人,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天光道人平靜道:“這世上遠不止我一個如此做。”
原本隻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可謝寶山忽然暴怒,他眯着眼,殺機四溢。
世上的修行者,像是天光道人這般做的其實不少,爲了躲避上戰場,詐死也好,還是歸隐失去蹤迹也好,這些人爲了一己私利,爲了自己的性命,自然也就可以不顧自己的宗門,自己的親朋好友,弟子門人。
而且這樣的人,大多數又是修行有成的大人物,在世間備受敬仰,是無數修行者的偶像。
謝寶山一劍斬退天光道人,此刻竟然将那邊的幾柄飛劍都收起來,盡數在他身側懸停,而後一柄柄撞向天光道人。
天光道人雙手結出一個十分繁瑣的法印,一道道神光從他的掌心溢出,十分強大的氣息就此散開,隻是在頃刻間,這些神光便被一道道劍氣斬碎,一道道強橫的光芒,在這裏蓦然綻放。
天光道人被一道道劍光斬中身軀,而後敗退。
隻是片刻,他的身軀上,便多出了好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謝寶山本就是一位劍仙,殺力自然強橫,如今又是全力出手,天光道人自然不是敵手。
隻是這邊天光道人的壓力驟增,那邊真符天君的壓力便瞬間消散。
“真符天君,你還在猶豫什麽?”天光道人咬牙,看向一側毫無作爲的真符天君。
此刻壓力全部都在他身上,理應是真符天君悍然出手的時候,但此刻他卻沒有出手,而是在遠處官網,這讓天光道人有些心寒。
真符天君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沒有就此袖手旁觀,而是揮手撒出數張符箓,排開之後,一道道光芒射向這邊,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此刻的真符天君,遠沒有當初的那般強悍了。
留有餘力。
天光道人暗罵一聲。
隻是此刻眼前的危局,他還需要好好應對。
“謝須臾,你真當自己天下無敵了?”
天光道人渾身綻放光芒,正是天光術的無上之秘,當初他詐死之後,并非是什麽都沒做,這些年他一直刻苦修行,早已經将這門道法研修到了最高的層次,可以說,整個世間,再沒有任何人比他更精通此門道法。
有的修行者道法萬千,有的修行者一生隻在一門道法上用盡心力。
天光道人毫無疑問便是後者。
隻是他渾身的神光才綻放,一道更爲閃耀的劍光便落下,直接斬在他的身軀上。
“噗!”
一大口鮮血吐出,天光道人瞬間後退數步。
在漫天光芒之中,謝寶山臉上出現一道傷痕,鮮血滴落。
但與此同時,他的劍,距離天光道人的心口,沒有距離。
天光道人已經能夠感受得到那鋒利的劍氣了。
在身後,那些符箓光芒,也統統被謝寶山的劍陣阻擋,要是真符天君不出全力,想來很難給謝寶山造成什麽困擾。
天光道人此刻,心如死灰。
隻是下一刻,那本該落到他身上的劍,卻往後退去,謝寶山握住另外一柄劍,轉身而去。
那柄被謝寶山握在手心的劍,名爲秋蟬,劍鄂便是一隻寒蟬的形狀,卻不是一位劍仙的佩劍,這柄秋蟬劍的劍主,當初隻是個境界不高的劍修,但卻嗜劍如命,以自己精血喂養,才得了這麽一柄好劍。
可以說他之所以沒能往前走太遠,大部分緣由,還是因爲這柄劍的存在。
他太在意自己的手中劍了。
那邊的真符天君,沉默片刻,從衣袖之中拿出一張黑色符箓,隻有巴掌大小,上面符文繁複,密密麻麻,好似一堆線條胡亂勾勒,但其中氣息,神秘而久遠,強橫而莫名。
這張符箓,并不是他自己所畫,而是在意外所得,傳世至少萬年,理應是萬年之前的某位符道大家繪制的。
要知道,符箓一道,衆所周知,在繪出符箓之後,随着時間,不管保存的有多好,都會随着時間慢慢流逝上面的氣機,能夠保存到萬年之後的符箓也會有,但絕對不會有太多威力。
但從這真符天君手中的這張符箓來看,隻怕是萬年之後,這張符箓,依舊強橫。
深吸一口氣,真符真君下定決心,将手中符箓丢出,隻一瞬間,那張符箓瞬間炸開,然後便是一道磅礴無比的氣機在這裏炸開。
黑霧彌漫!
“謝須臾,今日你必死在此處,也算是将我們之間的恩怨,徹底了結!”
真符天君全力催動那張符箓。
黑霧漸漸散開,逐漸擴散。
胭脂鋪婦人原本一直在遠處看着這一戰,但在這些黑霧出現的瞬間,這位婦人也刹那間有些出神,然後瞪大眼睛,滿是擔憂。
之前看到謝寶山這般,她仿佛回到了當年聽聞那位劍仙事迹的歲月,但此刻,一下子就把她拉回現實。
謝寶山回撤到胭脂鋪婦人身側,不動聲色道:“我之後會爲你斬開一條通道,你從那邊離去,最好遠離清水城,至于去什麽地方,都行,隻是我若是死了,寒山或許也就沒了,你要早作準備。”
胭脂鋪婦人擡頭問道:“謝須臾,你會死嗎?”
謝寶山低頭看了胭脂鋪婦人一眼,然後笑道:“謝須臾不會,但謝寶山不見得。”
謝須臾和謝寶山雖說是同一個人,但卻又不一樣。
胭脂鋪婦人說道:“爲了一個女子,你再也不會是謝須臾,但你能爲了我,做最好的謝寶山嗎?”
謝寶山皺眉道:“何解?”
胭脂鋪婦人深吸一口氣,認真道:“謝寶山,我喜歡你啊!”
謝寶山恍惚間,仿佛發現眼前婦人複歸青春,再不是如今這樣的婦人,反倒是一個青蔥少女,一雙眼睛,滿是純真。
謝寶山笑道:“是那會兒就喜歡上了謝須臾?”
胭脂鋪婦人不說話。
謝寶山搖頭道:“可是到了如今,始終是回不去了,謝寶山不會再喜歡别的女子了。”
胭脂鋪婦人眼含熱淚,在這個緊要關頭表露心意的她始終沒能得到最好的答案。
“不過倒是可以再做一位謝須臾。”
謝寶山自嘲一笑,伸出手,“來!”
随着這句話說出,謝寶山的容貌又在急速的變化,他忽然變得更年輕了,變成一個說不上有多俊俏,但就是這麽看着都喜歡的年輕容貌。
胭脂鋪婦人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這張臉,她曾經多少次在沒人的時候,拿出那張珍藏的畫像,反複觀望,而畫像再是如何栩栩如生,都還是比不上真正的人。
黑霧已經将這裏侵染,全部都變成黑色。
不知道在多遠之外,寒山之上,那屬于謝寶山的古董鋪子裏,那方滿是灰塵的劍匣忽然大開!
一柄劍破匣而出,帶着滾滾劍氣,離開寒山!
這一幕,驚得寒山上下無數修行者瞠目結舌。
……
……
黑色的世界裏,猛然多出一抹亮光。
由天光道人和真符天君聯手構建的世界,在此刻忽然出現一個缺口,無邊無際的劍氣,湧入其中。
謝寶山轉頭笑道:“可以走了。”
胭脂鋪婦人一怔,但随即便被劍氣裹挾,離開此地。
但已經破開這方世界的謝寶山卻沒打算離去,他握住那柄很多年不曾握住的劍,好似有些驕傲的說道:“掌教,我早就說過了,老謝這輩子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喜歡,你看看,老謝沒騙人啊,這個婆娘都是如此,老謝不比你差。”
說完這句話,謝寶山看向眼前,黑霧之中,同樣還有一抹光亮,那是天光道人此刻正在施展天光術,務必想着要在這裏将謝寶山斬殺。
這兩人都是千秋境的強者了,一般的劍仙遇上其中一個都不見得能夠勝過,更何況是兩人聯手。
也就是謝寶山了。
謝寶山本有離開的能力,但他卻沒有走。
“這個世界的确太黑暗了,老謝之前覺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失望而已,但既然看到掌教在這麽努力的改變,那謝寶山總要做些什麽的。”
一步踏出,謝寶山仰頭道:“這些黑暗,必須斬開!”
謝寶山猛然大喝,然後揮劍。
這一生的至強一劍,就在此刻!
清水城天幕之上,那條劍氣長河,猛然散開,如同一道雨幕,隻是此刻卻是橫于天地之間!
無數森然劍意,就在衆人頭頂!
而後驟然落下!
緊接着的,還有謝寶山手中劍,在此刻轟然斬出!
即便不在這邊,即便是不知道是誰在出劍,此刻清水城中,無數的修行者都看到了他們這一生最難忘的一幕。
天幕之上,有無數劍氣所化的飛劍下墜而去,而在地面,則有無數劍氣所化的飛劍向天而去!
密密麻麻,恐怖異常!
無處不在的劍氣,在此刻徹底湧出。
一整座清水城,此刻都如同被劍氣包裹。
天光道人手中絢爛的神光猛然撞出,驚動天地!
真符天君的氣機湧動,作用在那黑色的符箓之上!
兩人出手,都是爲了這邊的謝寶山。
謝寶山的衣袍已經被風吹起,他的面容上已經多出了許多傷口,這位劍仙,如今看起來的狀态,可不算是太好。
但他仍舊死死握住手中的劍,用力揮出了這一劍!
……
……
下墜的劍和上升的劍相撞,兩者交彙,在這裏驚動萬物。
光芒太盛,所有人都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蘇宿站在不遠處,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罵道:“老謝,他娘的别這麽死了,老子看不起你!”
一片黑暗,總歸平靜。
劍氣驟然消散,天地好似都不曾見過這一劍。
蘇宿瞪大眼睛,滿眼的不可思議。
他有些不敢相信,那個笑呵呵的老謝,沒什麽劍仙架子的家夥,就這麽死了?
胭脂鋪婦人去而複返,也到這邊,看向那片黑暗,嘴唇顫抖。
女子一生,能有多少喜歡的男子?
她這一生,不就這麽一個?
可現在沒了?
胭脂鋪婦人早已經是淚如雨下,這樣的結局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可就在此刻。
蘇宿也好,還是胭脂鋪婦人也好,都看到了那片黑暗之中,有一條璀璨白線蔓延開來。
那好似天地之間,此刻忽然出現了一線光明!
但同爲劍修的蘇宿很清楚,那就是劍光!
無比璀璨的劍光。
他大叫起來,“老謝,你他娘的真強!”
黑霧四散,很快消失不見,原本的街道已經是滿目瘡痍,兩位千秋強者,真符天君一臉不可思議,他的身軀上已經多出了一道傷口,那一劍,直接将他的身軀洞穿,抹去了他的所有生機。
可真符天君是怎麽都沒想到,爲什麽自己會死在這裏。
謝寶山是當年的謝須臾不假,也是當年能夠和晚雲真人相提并論的劍仙,可那是當年,即便如今的謝寶山還是當年那般強大,可謝寶山也不是世間無敵。
他們兩人聯手,本來就可以橫推世間絕大部分的千秋境。
可自己怎麽會死?
真符天君想不明白,所以他死了。
謝寶山的劍斷了。
那柄陪着他許多年的劍,此刻斷了。
他隻是扭頭看了看真符天君,說道:“不無敵,但能殺你。”
真符天君早已經死去,根本聽不到謝寶山在說什麽。
天光道人還活着,但也幾乎快死了。
他癱坐在一個大坑裏,渾身都是鮮血,再也動不了。
他有些驚恐的看着這邊的謝寶山。
然後松了口氣。
他已經是重傷,想來謝寶山也好不到哪裏去。
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因爲謝寶山此刻站起來了,這位劍仙,緩慢而堅定的站起來了,而且緩慢的走向這邊,一步便是一個血腳印,但還是這麽走過來了。
天光道人瞳孔放大,艱難說道:“我可以補償你,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天光山所有東西,都是你的!”
謝寶山漠然無語,隻是這麽平靜的朝着天光道人走去。
天光道人歇斯底裏吼道:“你不能殺我,我也爲這個世間做過很多,我在戰場上也殺過很多入侵者,你不能殺我!”
謝寶山擡頭冷笑道:“做過很多,也有很多沒做過。”
天光道人驚怒道:“我詐死和他們都一樣,我隻是爲了活下去,留着有用身軀,做更大的事情。”
謝寶山默不作聲。
“他們都是如此,我也是如此,我有什麽錯!”
天光道人張口道:“我沒錯,我和他們都一樣,我沒錯!”
謝寶山來到天光道人身前,艱難的蹲下來,看着眼前的天光道人,神情肅穆,然後他一字一句問道:“從來如此,便對麽?”
——
來到天人城的顧泯和青槐兩人,這幾日暫時呆在樂都山的一座宅院裏,雖然沒做什麽,但這兩人到了這邊之後,樂都山便放了大半的心。
那位樂都山的老祖宗來見過顧泯一次,有些愧疚,隻是這個老人其實并無太大問題,不過是太急躁了些,顧泯也沒說什麽,并且顧泯很清楚,這一次天人城的危局,還是沖着自己來的。
既然是沖着自己來的,那麽不管老人怎麽做,實際上最後也都會落到顧泯頭上,所以顧泯并不擔心什麽。
有些事情,一直都是如此了。
習慣就好。
隻是他覺得有些可笑的是,這邊的修行者果然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修行上了,什麽城府布局,都不算高明,在顧泯這種出自帝王之家的人來看,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
黃昏時刻,顧泯從住處離開,和青槐兩人在天人城閑逛,走着走着,便來到了偏僻一些的南城。
看着不遠處有棵黃葛樹,顧泯忽然笑了笑,想起了郢都。
想了想,顧泯忽然惋惜道:“早知道還是得把老謝帶着來。”
青槐挑眉道:“怎麽,這會兒覺得害怕了?”
顧泯搖頭,“不是害怕,這個局絕對不是隻有我一人,老謝肯定也在局中,說不定這會兒就有不少強者在清水城了,把老謝帶着,怎麽至少也能看到一位劍仙出劍的風采嘛,對劍道修行,也有裨益。”
青槐瞥了顧泯一眼,說道:“這麽急着破境?不怕根基不牢,以後走不到更高的境界了?”
這種事情,之前已經談過了,因此顧泯不置一詞,隻是微笑。
青槐忽然說道:“有時候我覺得你挺難的,要做的事情太多,肩膀上的擔子太重,自己的祖宗巴不得你把這樁事做成,那個家夥就要好很多,當初練劍,隻是爲了報仇,那麽個局面下,他的那位老祖宗也不願意他有半點擔子在肩膀上。”
去劍山的那位李大劍仙受盡了照拂,甚至那幾位師叔都心照不宣的不讓他登上劍山,成爲劍山的真正弟子,所求的還是一個,讓他過得沒那麽苦。
顧泯笑道:“出身不同,我一生出來,便在旋渦中,本以爲能安穩過一輩子,也沒想到才過了幾年,就要爲了活下去而費盡心思。”
青槐說道:“那家夥當初在白魚鎮的時候,不也是這麽難?我碰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少年,卻已經孤苦活了好些年了。”
說起來李扶搖的童年自然沒有顧泯的童年來得艱難,隻是青槐要這麽說,顧泯也不想和他争辯,隻是來到那棵黃葛樹下,靠在樹上,鄭重說道:“我覺得我很可能死在這裏,這個局雖然一般,但架不住他們有着不少幫手,我就一個老謝,可老謝還不在。”
青槐面無表情,“他的幫手倒是挺多。”
每句話都離不開那位李劍仙,顧泯再怎麽傻也都明白了些東西的。
“真的這麽想那位李劍仙?”
顧泯盯着喜青槐,笑眯眯道:“這一點上,你好像和那些世上的女子都沒有區别。”
“和葉笙歌不一樣。”青槐一本正經說道:“她這輩子都不會這麽說。”
提及這位道種,顧泯很識趣的閉嘴。
這樁事情别說是他,就算是李扶搖在這裏,也根本沒有辦法說清楚。
青槐突然說道:“我是很想他。”
一夢千百年,漫長無比,在後來恢複意識卻不能動的那些年裏,她除了想人,還能做什麽?
男人離家三五月,指不定女子就會思念無比,更何況是這麽多年。
顧泯張了張口,說道:“很快就會見面的,那位李劍仙的風采,我也很想看看。”
青槐默然不語。
顧泯忽然道:“其實小巷幾人,我知道都不是全然的死心塌地,就連幫我最多的老謝,也在考量我,隻不過這幾人之中,我隻相信老謝,他絕對不會在我背後捅刀子,哪怕是有一天他要殺我,也肯定是走在我面前來,對我說,掌教我要殺你。”
“不像有些人,始終藏在暗處……”
話沒說完。
顧泯看向某處。
一處普通的牆角,忽然有石塊掉落,然後出現一道人影。
那人從牆上下來,看向顧泯,搖頭道:“我想不明白,我藏匿的本事不說是第一,也該是第二,就連一般的千秋境都找不到我,爲什麽你能找到?”
顧泯看着他,笑道:“因爲我不是一般人,你隻要沒踏足千秋境,我就能找到你。”
那人若有所思,然後忽然鼓掌,“不愧是那個殺胚的後人,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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