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泯走回客棧的時候,其實藏在暗處的燕北庭等人早就想出手了,隻是思慮再三,之前青槐已經出手過,再加上這邊客棧門口摸不清底細的謝寶山,燕北庭還是忍住了。
顧泯走到客棧門口,看向夜色中,淡然道:“燕道友,你兒子是我打死的,我如今也是受了重傷,已經這個樣子了,你還不出手,來把我打死在這裏?”
謝寶山笑着接話道:“掌教,你如今這個狀态,可不經打,真要打你,可撐不住。”
蘇宿笑呵呵道:“小顧,你讓我砍幾劍,趕明兒那啥天驕榜換榜,我就得是真正的天驕榜榜首了啊喂。”
這兩人的出聲,讓原本就有些驚疑不定的燕北庭此刻更是無法決斷,他藏在夜色裏,很久沒有說話。
顧泯開門見山,“你今天不出手,等我養好了傷,也要把你們都收拾了,咋的,當真不借着這個機會試一試?”
又是長久的沉默,能做這清水城數十年的主人,燕北庭絕對不是全無心機城府之輩,不過之前一時喪子,他有些喪失理智,如今恢複平靜,他在考慮一個落子無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興許也不太久,夜幕裏忽然出現一盞燈籠,燈籠的光芒并不如何,隻能照亮身後的一張臉。
那是一張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别的臉,那隻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面容普通,身材普通,就連氣質也很普通,誰都不能想到,這就是清水城做主數十年的燕北庭。
他不僅沒有什麽枭雄氣質,甚至還很普通。
今夜他帶來很多修行者,但此刻隻是自己提着燈籠從夜色裏走出,其實已經能夠說明很多問題,至少他已經不像是之前那麽沖動。
“顧道友,清水城之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他來到客棧前,緩緩停下,看向顧泯,拱手道:“清水城一事,想來肯定是有些誤會在其中,顧道友可否和在下坐下來,好好談談。”
顧泯疑惑道:“我殺了你兒子這種事情,還能有什麽誤會?”
燕北庭臉色微變,但仍舊沒有動怒,反倒是說道:“犬子在清水城裏作威作福慣了,當着顧道友的面口出狂言,死了也就死了,也是活該。”
這個道理是燕北庭才想明白的,他雖然隻有這麽一個獨子,但不意味着他沒有了生育的能力,之前那麽多年之所以沒有選擇再生,不過是覺得傳承血脈這種事情,有那麽一個兒子便足夠了,如今兒子死了,那就再生一個,并非是什麽大事。
能夠報仇的時候,那自然要報仇,但要是報仇那麽困難,也就不要去想這些事情好了。
顧泯擦了一把嘴角一直流淌的鮮血,若有所思的笑道:“既然燕道友如此大度,那不妨再聊聊就是,看看你我兩方,到底還能聊出來些什麽。”
顧泯轉身走入客棧裏,燕北庭緊随其後。
蘇宿看着兩人背影,嘟囔道:“小顧是個什麽想法,咋的才殺了人家兒子,這會兒就要和人心平氣和談事?”
謝寶山轉身走回客棧,笑道:“這就是你小蘇不如掌教的地方了,掌教這才是要做大事的人,這麽小點恩怨,不放在心上。”
客棧裏,那個婦人已經重新回到客棧,與她一起的,還有一個少女,生得漂亮,隻是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有些閃爍,不過看到顧泯走進來之後,便有了些光芒。
顧泯打趣道:“老闆娘,看好自己閨女,要是有朝一日被我騙走了,你可要哭死。”
老闆娘拉着自己閨女,笑着道:“要是能做你顧公子的丈母娘,怎麽又不是幸事?”
那少女有些害羞的低頭,但可以預見,即便是此刻那婦人要将她許給顧泯,估摸着她也不會有任何的反對。
顧泯擺擺手,在桌前坐下,燕北庭就坐在他對面。
顧泯不斷擦拭嘴角鮮血,不過依舊難以止住那血流姿态,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顧泯知曉此刻體内是個什麽狀況,想要這些鮮血止住,約莫還是有些困難。
至少還需要幾個時辰。
“燕道友是否覺着我要不了多久就要暴斃,所以幹脆也就不出手了,等我自己去死,不更好?”顧泯看着燕北庭,輕聲道:“我如今的狀況,實在不好。”
燕北庭臉色不變,隻是淡然道:“顧道友是一代天驕,在戰場也能安然無恙歸來,自然不會那麽輕易死去,之前事情,是在下沖動,但如今還是希望能和道友心平氣和的談談,清水城并非是那麽簡單的一處地界,其中事情,并不簡單。”
顧泯笑而不語,示意這位執掌清水城數十年的地頭蛇繼續說下去。
燕北庭說道:“清水山前些年便已經式微,對于清水城掌控再無一分,而後清水城便進入了新的時代,最開始有幾家仙山都看中此地,但最後此地落入閑雲山之手,耗費心力,不再少數。”
顧泯盯着燕北庭,笑眯眯道:“依着燕道友所說,當初閑雲山拿到清水城的控制權困難,花費頗多,如今我便要多多考量了?”
燕北庭臉色微變,但仍舊說道:“顧道友難道沒想過,爲何清水城已經落入閑雲山之手,清水山不順水推舟的賣給閑雲山,反倒是要賣給寒山嗎?”
這樁事情,其實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清水山這些年雖然破落,但是當年,卻還是着眼于整座靈州乃至世間的宗門,目光不至于如此淺顯。
不等顧泯開口,燕北庭便點破此事,“這明擺着是要閑雲山和寒山結怨,讓兩方相争,清水山好坐收漁翁之利!”
靈州境内,便隻有那麽多仙山宗門,清水山已經沒落,自然也不想靈州再出現個了不起的仙山。
顧泯不是沒想過這樁事,但實在是寒山需要這麽一座城,清水城不管是什麽,都是最适合的那座城,而且清水山出的價,其實很便宜,換做别的地兒,都沒可能用那麽點祀雲錢,買下這麽一座城。
顧泯笑道:“話雖如此說,但如今清水城是寒山的,這麽說起來,閑雲山不占理。”
燕北庭淡然道:“其實說起來,寒山拿回清水城,也是一地雞毛,這城中之事,沒有個十年八年,不見得能理清楚。”
清水城如今狀況如何,其實最清楚的,也就是燕北庭了,可以說隻要燕北庭不願意清水城易主,即便顧泯能将清水城收回,也會面臨諸多麻煩。
“那依着燕道友來看,寒山應該如何?”
顧泯耐着性子,想要看看燕北庭的打算。
“在下倒是有兩個算計,不知顧道友鍾意哪一個,頭一個是寒山将清水城轉而再賣給閑雲山,請顧道友放心,閑雲山怎麽都能出上雙倍價錢,這樣道友也不吃虧,當然,若是道友還是不願意将清水城賣出,那麽咱們雙方,大概可以合作一番,清水城仍舊由在下持有,寒山可在城中設立一衆該設立的,此後寒山要做些什麽,在下一定竭盡全力爲寒山幫忙。”
燕北庭淡然道:“不知道道友對于這個提議,有什麽看法。”
顧泯笑着說道:“依着道友的說法,那便是如果我不願意賣出清水城,那清水城便還得是道友持有,我寒山隻能作爲客人入住,如果不答應,道友就要讓清水城不得安甯?”
後面句話,是燕北庭不曾說出來的言語,但被顧泯直白說了出來。
這讓燕北庭有些意外,這位枭雄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不過事實如此。
顧泯朝着遠處招了招手,讓那婦人拿來一壇酒。
自己倒了一碗,混着血水喝了一口。
顧泯才心滿意足的放下酒碗。
然後他看向燕北庭,心平氣和道:“我也不知道道友是怎麽想的,是真覺得自己占據這清水城幾十年便有道理了,還是覺得我年輕好欺負?”
燕北庭臉色有些變化。
顧泯繼續說道:“之前你兒子說了一句清水城姓燕,便被我打死了,怎麽,你這個做老子的,在我面前說這些,和你兒子說的有什麽區别?既然這樣了,你怕不怕被我打死?”
燕北庭臉色難看起來,他沒想到,之前還好似有望談成的局面,怎麽這到了這會兒,說崩就崩。
“我之前便對這座城别有用心的修行者說過了,這座清水城,以前姓什麽不用管,反正從現在開始,已經姓顧了。”
“你在我的城裏,說讓我把城讓給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燕北庭,你兒子都被我打死了,還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和我聊天?你這樣的人,我看不起,所以今天,就送你去見你兒子。”
随着話音落下,一道劍光突兀而生。
兩人相隔距離太短,燕北庭還沒反應過來,那道劍光便蠻橫不講理的砸在了他的身體上。
隻是一瞬間,燕北庭的屍體便飛出了客棧。
顧泯站起身來,大口咳血,但仍舊大笑道:“也别浪費時間了,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