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寶山沒有去見顧泯,而是看向群山之間的某處,沉默許久的這位昔年劍仙才以心聲告知顧泯這邊情況。
“掌教,有筆買賣,這會兒醞釀的差不多了,要是現在開始做,大概會有個不錯的價錢。”
那邊夜色裏的爛柯山衆人,似乎也得到了某種命令,都不再出手,衆人立于原地,皆是看向這邊的年輕劍修,眼中多有希冀,大概還是想在這裏息事甯人,将這樁恩怨徹底了結。
不是他們樂意看着眼前人就這麽下山,實在是因爲這件事本來便是他們有錯在先,加上那位掌教和談偃真人在内的一衆強者,已經死傷大半,他們即便有心留下顧泯三人,隻怕也有些無能爲力。
畢竟那位劍仙,仍舊在雲海之中,不曾落敗。
顧泯得到訊息,沉默片刻,沒有立即給出答案,那邊蘇宿有些疲倦的走來,他和顧泯相較,傷勢要重不少,但還在如今不管如何,都有了可以喘口氣的時間。
蘇宿碰了碰顧泯的肩膀,費力開口,“想幹什麽就幹,不要想太多。”
作爲對方的多年好友,蘇宿自然知曉顧泯此時此刻在想些什麽,所以有此一說,也是希望顧泯不要因爲他而被拖累。
聽着這話,顧泯轉過頭來笑道:“怎麽,還嫌活得夠久了?”
蘇宿咧嘴一笑,“人嘛,活着也要看怎麽活着,死也要看怎麽死,和你小顧一起死,那就沒問題,要是舍了你小顧一個人活着,也沒意思。”
對這話,顧泯一笑置之。
打定主意,顧泯以心聲詢問遠處不知道在何方的謝寶山。
“老謝,如今還有餘力?”
身在群山之間的謝寶山聽着這話,微微一怔,好像是沒有想到顧泯會這麽相問,謝寶山沉默片刻,以心聲答複道:“這山中有個老烏龜,修行時間不短,但真要動手,老謝倒也能斬他,不過這老烏龜交友廣泛,各大仙山說不定都有一兩個好友,真的撕破臉皮,那些家夥不見得真念着舊情,但絕對會借着這件事來找掌教的麻煩。”
顧泯挑眉道:“很麻煩?”
謝寶山微笑道:“倒也不是太麻煩,反正麻煩也隻能是老謝擔着,掌教名聲再惡,也不見得真有千秋境的老王八拉得下臉來親自動手。”
顧泯說道:“我要是一定要覆滅爛柯山,今晚這件事,能不能做成?”
謝寶山再度沉默。
一定要覆滅爛柯山,這代價不算小。
如今已經讓爛柯山元氣大傷,看似距離覆滅爛柯山已經不遠,但這是短暫的成果而已,一旦爛柯山明白他們心意,會馬上召集好友故舊,到時候紛紛出手相幫,想要覆滅爛柯山,到底還是要差點意思。
謝寶山問道:“掌教心意已決?”
顧泯笑道:“倒也不是,隻是有些火氣。”
之前談偃真人的算計,到底真是讓顧泯很惱火,熬了大半夜,連劍池都打碎了,說不想競全功是假的,但既然這爛柯山中還能再多出一個千秋境,就未必不會再多出些别的什麽。
這樣下去,風險極大。
謝寶山微笑道:“掌教要是真想繼續殺人,那就動手,這麽多年了,老謝到底也沒這麽痛快出過劍了。”
話音落下,謝寶山轉頭看向這邊,好似有些遺憾道:“我家掌教好似對老烏龜你的提議不太滿意,今夜之事,好像這樣罷手,也不太容易。”
“謝須臾?!”
群山之間的那道聲音有些氣急敗壞,“你是真要學那個殺胚做事嗎?!”
謝寶山歎了口氣,輕聲道:“哪裏是我要學他,你難道不知道,那個在山上殺人的年輕人,就姓顧?”
謝寶山低頭看了看,然後招了招手,爛柯山上自有稀稀疏疏的十來把劍飛來,這爛柯山上并無太多劍修,即便有這十來位,境界都相當有限,根本不值一提。
“等先把老烏龜你的王八洞找出來,要不然還真有些麻煩。”謝寶山自言自語,一揮手,那十來把劍頓時裹挾起來無數劍氣,朝着群山之間掠去,大片劍氣瞬間鋪開,将這群山都一起覆蓋,謝寶山雖然不是顧泯那樣的庚辛劍主,但習劍多年,境界高妙,對于劍氣感知,早就達到了一個大多數人不能企及的地步,如今他劍遊天地,去找尋那個藏在暗處的千秋境強者,也不算是什麽難事。
片刻之後,數把劍都猛然停下,各自劍尖,都朝向某一方向。
劍氣灑落。
劍鳴聲此起彼伏。
謝寶山笑道:“找到你了。”
他身形掠過,那幾把劍實際上比他更快墜落,早早便已經斬開一片石壁,隻可惜想要再度深入的時候,便被一道磅礴氣機擊退,一道身影從群山之間出現,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身材矮小,但四肢尤爲粗壯!
謝寶山冷笑道:“老烏龜,我還以爲你真能藏一輩子!”
老人擡起頭,滿臉皺紋的他眼睛裏精光四射,并沒有太多老态,看着這個一如當年的劍仙,老人有些惱火,其實當年晚雲真人橫行世間,動不動便要出劍殺人的時候,其實還算理性,畢竟那個殺胚不是誰都殺,也隻有那些動不動便欺辱外來修行者的家夥,才會碰上這家夥的劍,可眼前謝寶山可不一樣,這家夥當年是出了名的一點小事就要變成大事,大事便要變成殺人事情的主。
當初那位真龍山君,仔細說來,是做了一定得死的錯事嗎?
沒有。
可不也是被這位謝大劍仙,一劍給刺翻了?
這位謝大劍仙其實哪裏該叫什麽劍仙,其實就算是叫他一句謝大魔頭也沒什麽問題。
白發老人冷聲道:“謝須臾,還是老性子,但你真覺得這事兒全靠你一把劍就能解決?過了這麽些年,你膽子也太大了,動辄便要滅一座仙山?”
謝寶山眯眼笑道:“别的不敢說,大不了殺了你這個老烏龜,我就跑路,爛柯山還在不在不敢說,但你這老烏龜,按理來說,龜殼也不會太硬吧?”
白老老人神色複雜,看向眼前謝寶山,心裏其實早就已經把這家夥的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一遍,劍修不好惹,劍仙尤其不好惹,劍仙裏,叫做謝須臾的家夥,和那個叫顧晚雲的,一樣不好惹。“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坐下來說,非要魚死網破?”白發老人感慨道:“怎麽說,咱們當初也算是并肩作戰過。”
就在老人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謝寶山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沉聲道:“閉上你的臭嘴!再提及那樁舊事,我便一劍斬了你!”
謝寶山這個性子,世上其實大多數東西,都不會太過于上心,唯獨兩樣,一樣是曾經讓他放下手中劍的女子,另外一樣,便是當年他最後一次在戰場上殺敵。
兩樁事情,都是謝寶山不願意被提及的事情。
白發老人張了張口,但想了想,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當年那樁舊事,對他來說,并不光彩,隻是說來說去,他和眼前的謝寶山,也就在這件事上,還有些微末的香火情。
白發老人歎道:“都是這把年紀的人了,活了幾百上千年,還有什麽事情看不透,爲一個晚輩,要如此動怒,你謝須臾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麽?!”
謝寶山淡然道:“倒也沒做什麽,蹉跎多年,如今總算是在這世間看到一抹光亮,長夜之中,大多數人都習慣了夜行,有人在期望光明,便成了錯。”
白發老人緘默不語。
“你這老烏龜,這一輩子做成了什麽事情?看山看不成,在戰場上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倒是知道霸占半州靈脈,供自己一人修行,說起來殺了你,真是一點都沒錯。”
謝寶山随手招了一柄劍過來,握劍之後,殺氣十足,一陣陣的劍氣散發出來,讓白發老人看得心驚膽戰,眼前的殺神,真要動手,他即便修行多年,又有得天獨厚的一件秘寶,卻也不一定能夠攔住這眼前人的劍。
“謝須臾,有什麽事情不可商量,我願意拿出爛柯山的一條靈脈來,能不能坐下來談談?”
在爛柯山掌教和那個麻衣老人前後死去之後,現如今的爛柯山,真正便成了白發老人一言九鼎,他要說些什麽做些什麽,那便能夠做些什麽。
謝寶山神情不變,隻是沒有立即出劍,已經表明了他的态度。
能談。
但價碼還不夠。
白發老人咬牙,然後開口道:“兩條靈脈,之後如何,再談!”
謝寶山還是沒說話。
白發老人怒吼道:“謝須臾,兩條靈脈已經足夠了,你們三人上山,可是一個人都沒死!”
謝寶山看着他,面無表情。
不是覺得這兩條靈脈不夠,說實話,能夠拿兩條靈脈來做大頭,其實已經誠意滿滿了。
不過謝寶山其實一直在等顧泯的想法。
如今的顧泯,應該還在爛柯山殺人。
一人逼迫白發老人加價,一人讓白發老人不得不加價。
“三條靈脈!”
白發老人再度出聲。
而與此同時,謝寶山耳畔響起了顧泯有些疲倦的聲音,“可以了。”
謝寶山這才開口笑道:“你這老烏龜,坐擁半州靈脈,三條靈脈,不也不痛不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