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城下了一場秋雨,凄寒刺骨,有些蕭瑟。
看着看着深秋就要遠走,馬上就要入冬,想着家鄉那邊的老百姓,一旦入冬下雪就要去準備過冬的東西,顧泯就有些感慨,雖然在大楚王朝一統世間之後,老百姓的日子不會像是之前那樣難過,但總會有一部分人,會爲過冬的衣裳和木炭擔憂,凍死人的事情,也肯定會有。
這種事情,顧泯覺得自己做個幾十年皇帝,能徹底解決,但是一座王朝,又不是隻有百姓冬天能不能用得上木炭,穿得起衣裳這些事情。
伸出手掌接了些冰涼的雨水,鞠一捧水順便洗了個臉,許錄早就遞過來一塊布巾,顧泯擦幹臉之後,重新在窗前坐下,這才開口問道:“長嶺宗那邊,全部都處理好了?”
許錄點點頭,說起這幾日長樂城裏的局面,長嶺宗那些強大的修行者被斬殺之後,其餘的修行者大多都已經被處理,隻是長嶺宗畢竟也是南臨道州的一座大宗門,和其餘宗門盤根錯節,聯系不少。
因此長嶺宗覆滅,長樂城裏沒起什麽波瀾,但不見得别的宗門就會不管不顧。
“早些時候,有消息說,大概有三五座宗門想要聯手攻入長樂城,要爲長嶺宗報仇。”許錄輕舒一口氣,分析道:“他們應當是不知道長樂城裏具體的情況,有此一想,不過是爲了分一杯羹,當然了,要是能夠将我們樂都山取代,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顧泯看着那連綿不停的秋雨,問道:“有多少?”
許錄聰慧,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點頭道:“三家宗門加起來,其實也就兩位風亭境強者,歲數和老祖宗都差不多,這一次來長樂城,想要占有長樂城不現實,應該想要些什麽東西。”
顧泯笑道:“打秋風嘛,可以理解,不過這種人,第一次給了他們就會覺得你們好欺負,過不了多久,就會有第二次和第三次。”
許錄點頭道:“所以老祖宗準備出手,要将這群人一舉震懾,實在不行,還可以去滅一兩個宗門。”
顧泯有些意外,詫異道:“這麽看起來,你們那位老祖宗,還有萬丈雄心?”
知曉顧泯這是調侃,許錄也就不說話了,她隻是微笑道:“要是公子覺得不妥,那奴婢就讓老祖宗罷手。”
顧泯搖頭道:“這樂都山是你們的樂都山,我不過是個外人,說了什麽,你們也不要當真,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了,我不管。”
許錄輕笑道:“公子想要樂都山,不還是一句話的事情?”
顧泯不搭話,他可是清楚的很,眼前這個女子要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顧泯還是說道:“其實有句話,你可以帶給老前輩,就說我帶來的那位,可以當兩個風亭境用,當然了,這隻是保守說法。”
“那誇張一些?”
許錄也有些希冀,想要得到真正的答案。
顧泯沒藏着掖着,直白道:“誇張一些便是,如果不是南臨道州所有的風亭境強者聯手,估摸着都沒什麽問題。”
許錄張了張口,有些吃驚。
但很快她就笑道:“公子手下,果然都是強者。”
顧泯笑呵呵點頭,就是沒說話,接下來他坐在桌前,開始翻看桌上的幾本書,一共三本,有一本講述這南臨道州的地形風貌,有一本講述這道州裏的宗門現狀,最後一本,講述的就和南臨道州的沒關系了,而是說臨近的蒼黃道州。
這三本書,顧泯讀了之後,琢磨出了點味道,最後他開始在桌前動筆之前,有許錄伸手研磨。
顧泯有些怪異的說道:“你是不是就是個婢女轉世?”
許錄笑眯眯道:“或許上輩子就是服侍公子的。”
顧泯搖了搖頭,也的确是覺得許錄這股機靈勁不凡,接過毛筆,顧泯一邊動筆,一邊說道:“對于南臨道州目前的局勢,我有些想法,姑且寫下來,算是對老前輩的一個忠告,當然了,最後如何做,怎麽去做,都是你們自己決定,不過想來也要多考慮考慮我說得這些。”
畢竟是做過一座王朝的皇帝,顧泯胸中的大局觀要比一般人強太多,不過南臨道州他沒有設身處地的走過看過,所以如今這些東西,無非是一個梗概。
但即便是這樣,也有相當不錯的效用了。
顧泯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紙,最後才歎氣道:“隻是沒什麽時間了,不然我肯定要把南臨道州走一遍,那些個宗門也要去一遍,那到時候肯定就清楚了如今局面,到時候不管如何施展,都有底氣。”
放下筆,顧泯晾幹墨迹,才擡起頭,把紙張放在許錄的手上,笑着說道:“将此物送給老前輩之後,咱們今天就離開長樂城,返回寒山了,你先去送東西,我在城門口等你,你要是先到,到時候你等我。”
許錄點點頭,撐傘離開。
等到許錄離開之後,顧泯也撐傘,去了那邊原本梁拾遺和女子劍仙居住的小院,之前梁拾遺和女子劍仙先走一步,顧泯便提議将這小院留給竹篾匠居住,本來是沒什麽問題的小事,但沒想到梁拾遺偏偏要說這是他花高價買來的庭院,怎麽能夠輕易讓出。所以最後聊來聊去,顧泯還是拿出了一百祀雲錢,才讓梁拾遺心滿意足。
而如今,那小院便屬于那個竹篾匠了。
臨近小院,顧泯在傘下擡頭,隻看到那木門上有快牌匾,上面隻有一個竹字。
進入小院的時候,竹篾匠正在屋檐下編織竹篾。
是一個簸箕,看起來要不了多久便要編織完全。
顧泯來到屋檐下,将傘放在一側,徑直坐在竹篾匠身側,這個人有個怪癖,在編織竹篾的時候,最讨厭有人打擾,這個時候甭管誰來跟他說話,他都不會理會,當然了,如果你實在是過分,要奪去他的竹篾或是什麽,就真能看到一個風亭境強者的傾力出手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竹篾匠才将簸箕編好,心滿意足的放下,才喊了一聲掌教。
顧泯開門見山,說明來意,“我今日就要離開,以後長樂城和樂都山,便要多勞前輩操心了。”
竹篾匠點頭道:“掌教放心,有我在,長樂城無事。”
一整座南臨道州其實在他看來,倒也簡單,那就是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他要是願意,從今天開始,要不了一個月,就能将整座南臨道州的風亭境界強者,全部都打死。
當然了,要是用偷襲,在暗處襲殺,會更快。
顧泯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前輩境界,自然不用多說,隻是那位樂都山的太上長老,我尋思着在劫後餘生之後,沒了之前那般沉穩,要是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前輩還請多攔一攔。”
竹篾匠擡起頭,一張樸實的臉丢在人群裏保管誰都記不起,做個刺客,本來就是如此,要盡可能的不讓人發現,盡可能的藏在暗處。
“掌教是說,找個機會把他殺了?”竹篾匠輕聲道:“這倒不是什麽難事,我從小就開始殺人。”
顧泯無奈道:“是讓前輩攔一攔,沒說讓前輩将那老前輩殺了。”
竹篾匠有些疑惑,還是開口問道:“難道掌教沒想過樂都山,沒想過南臨道州?”
這句話其實不用說透,就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找個盟友和自己攥着有根本的區别。
顧泯搖頭道:“沒這個想法,況且還有大道誓言在。”
竹篾匠想了想,認真道:“我知曉一種秘法,可解大道誓言,代價也不算大,掌教?”
顧泯還是搖頭,然後他便從竹篾匠的眼睛裏看到一種叫做失望的情緒,在這一刹那,顧泯突然便想起了之前和謝寶山一起說得那些話。
當時謝寶山說,有些事情,哪怕顧泯自己覺得做得很好,但仍舊會讓人不滿,仍舊會有人不贊同。
就好像是現在這樣。
顧泯忽然說道:“前輩要是什麽時候覺得厭倦了,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先給我寫封信,要是不告而别,或是不告而别之前做了些事情,我或許要和前輩糾纏一輩子。”
竹篾匠眯起眼,有些殺機在眼裏流轉。眼前的顧泯,雖然是天才,雖然在戰場上大殺四方,但在他面前,還真沒太難對付。
尤其是如今晚雲真人離開這裏的前提下。
顧泯感受到了那股殺機,沒有絲毫畏懼,隻是咧嘴一笑,“要不然前輩這會兒就出手,看看我是不是能把前輩的性命留下?”
竹篾匠看着顧泯,片刻之後,才撤去殺機,這裏的氣氛,仿佛在這個時候,瞬間變了一般,竹篾匠輕聲道:“掌教膽識過人,手段也不差,隻是好似太過于正直了,要是有下屬對我表露殺機,此刻屍體都已經被野狗吃了。”
顧泯渾然不在意,隻是笑道:“或許隻是覺得沒把握?”
竹篾匠點頭道:“掌教這自謙的性子也得改。”
顧泯說道:“前輩這個性子,挺好的。”
說完這句話,顧泯起身,離開小院,此刻的雨已經停了。
來到小院門口,又果不其然的看到了謝寶山的身影。
顧泯說道:“我就說爲啥那竹前輩最後硬生生把殺機收回去了,原來是謝前輩在這裏替我保駕護航。”
謝寶山搖頭道:“我也是剛到,那老兄弟不敢出手,想來還是因爲掌教的虎威了,不過也多虧那老兄弟沒出手,要是出手,這會兒隻怕就釀成大禍了,說到底,還是老謝的過錯。”
謝寶山這滴水不漏的講話水平,小巷衆人,沒一個人及得上,到底是他們不願意這麽說話,還是根本不會,也還兩說。
不過顧泯很清楚,竹篾匠是刺客本性謹慎不出手,還是因爲謝寶山在外面而打消了想法,絕對是後者。
謝寶山随即問道:“老兄弟對掌教露殺機了?要不要老謝這會兒去扭斷他的脖子?”
顧泯問道:“有把握?”
謝寶山冷笑道:“要是相差個千百裏,他憑着那身秘法,想要找到他,的确麻煩,不過就這小院内外的距離,沒問題。”
顧泯注意到,謝寶山說得是在千百裏外,找到竹篾匠有麻煩,而根本沒有說找到他之後斬殺他有什麽困難。
小巷衆人裏,顧泯一直以爲,最沉默,最沒有存在感的竹篾匠修爲最高,但現在看來,謝寶山才是更深不可測的那個人。
眼見顧泯一直在看自己,謝寶山樂呵呵一笑,“反正是吹牛,何不吹點大的?”
顧泯一笑置之。
兩人并肩朝着城門處走去,梁拾遺和女子劍仙已經先行一步,這一次回寒山,就是他們三人同行了。
顧泯忽然問道:“竹前輩會不會忌憚顧劍仙而不敢殺我?”
這本來是個簡單問題,但謝寶山想了很久才說道:“應該不至于,現如今掌教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雖然很多人不能出手,但若是那老兄弟把掌教殺了之後,他們也會很樂意提供庇護,到時候那老兄弟找個仙山一藏,顧劍仙即便是再了不起,也注定是找不到的。”
顧泯歎氣道:“那這麽說,前輩幾人,也很有可能在某天把我殺了?”
謝寶山認真道:“肯定會有修行者聯系老哥幾個,看看能不能出手斬殺掌教,不過有一點很明顯,那就是要殺掌教,要越快越好,晚了些時候,就算是有這個想法,估摸着也沒這個能力了。”
“那這麽說,讓竹前輩來到這邊,我還是有些草率了。”顧泯眼神複雜,“我站在明處,在暗處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想着要殺我。”
謝寶山呵呵笑道:“掌教不必擔心,他們要殺掌教,得先殺了老謝,而老謝這堆肉,可不好殺。”
顧泯看了一眼謝寶山,忽然饒有興緻的說道:“之前聽前輩說,年輕時候也是不少女子喜歡,這事兒不是假的?”
謝寶山一本正經道:“這自然不是假的,不過論起來風姿,要比掌教差太多了。”
顧泯疑惑道:“那些女子到底是喜歡前輩什麽?”
謝寶山惆怅道:“合着依着掌教你的意思,沒有掌教的這張臉,就不配人喜歡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