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地方向來有這種說法,劍士身前一丈之内,便是死地。
這種說法其實很多年前,在顧泯家鄉那邊也有流傳,不過随着劍修更多習慣于飛劍迎敵之後,這種說法已經漸漸被人淡忘了,隻是所有人其實都不應該忘記,當劍修握着劍的時候,要盡量離他遠一些。
顧泯作爲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又是年輕一代裏當仁不讓的劍修第一人,那長嶺宗主不管不顧的沖向顧泯,是真的很失策。
一道耀眼劍光在兩人之間生出,顧泯握住劍柄,蓄力已久的一劍,瞬間便斬向了長嶺宗主的身軀,長嶺宗主在片刻之後,臉色便難看到了極緻,他渾身氣機一提再提,身前氣機瞬間蓬勃,但仍舊沒攔住那道劍光,斬開了他的氣機,也落到了他的身軀上。
一陣火花四濺,他的外袍裂開,露出裏面的玉甲,那是長嶺宗主最後的保命之物,爲了鍛造這玉甲,長嶺宗主耗費不少,不少天材地寶都加入其中,更是請高人鍛造,反複祭煉,才有了如今的這玉甲,在關鍵時刻,這玉甲甚至能攔下風亭境強者的全力攻伐。
其實這才是長嶺宗主面對那樂都山太上長老的底氣,有了玉甲在身,長嶺宗主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橫行整座南陵道州。
可惜的是,此時此刻在顧泯的劍下,這片玉甲瞬間大放光明之後,瞬間便黯淡下來,肉眼可見的是玉甲上,出現了一道白色裂痕,雖然還未将其斬開,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長嶺宗主還是被那巨力彈開,撞碎幾道牆壁之後,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輕人,滿臉的不可思議。
顧泯随手一劍,斬開一旁的木門,露出早就已經埋伏許久的那些修行者,在人群後面,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猛然擡頭看向這邊的顧泯。
顧泯掃視一眼,譏諷道:“這麽大把年紀了,棺材做好了嗎?”
老人面無表情,隻是緩緩起身,看向顧泯,冷聲道:“道友不在上陽山清修,跑到南臨道州來作客也就罷了,若是偏要在這裏逞威風,那隻好也請道友去死一死了。”
顧泯毫不在意,按住劍柄,笑道:“我猜除去那位穿着玉甲的宗主大人之外,其餘人都扛不住我一劍,怎麽樣要不要跟我打這個賭?”
老人冷笑,倒也明白現在雙方已經結下梁子,唯獨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對于這樣的局面,其實老人沒有太在意,即便顧泯出身上陽山,在宰了他之後,會有很麻煩的事情,那也不是他們現在要考慮的。
他緩緩揮手,隻是瞬間那數位重意境修行者便撲了過來。
顧泯眯着眼,很快便是一劍遞出。
絢爛劍光在狹小的空間裏閃耀,一整座大廳裏,如今滿是劍氣。
最先靠近顧泯的那個修行者隻是眨眼之間便丢出了數十張顔色各異的符箓,上面光華流轉,有莫名氣息滾動,等到靠近顧泯的同時,這些符箓瞬間将顧泯包裹起來,環繞懸停。
隻是頃刻間,顧泯的劍尖從這些符箓上抹過,所有符箓上便都出現了一條雪白長線。
與此同時,那些蘊含着強大力量的符箓,在此刻,全部都靈氣散去,墜落到了地面。
操控那些符箓的修行者臉色難看,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咽喉處忽然一片冰涼,隻是感覺一番天旋地轉,等到能看清楚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具無頭的屍體。
燭遊上有鮮血滴落,隻是尚未墜落到地面,便激射出去,如同數柄鮮紅的利劍。
最先靠近顧泯的幾個修行者瞬間被洞穿身體,朝着遠處墜落。
與此同時,長嶺宗主再度襲來,他渾身上下爆發出璀璨的光芒,如同一輪行走的大日!
老人的氣息急速提升,已經蒼老不堪的身體在這個時候開始變幻,那些蒼老的皺紋緩慢消失,一頭白發甚至在這個時候,變成了一頭黑發。
老人已經複歸成了年輕時候的巅峰狀态。
長嶺宗主即便之前差一些被顧泯一劍斬殺,但現如今仍舊是湧向顧泯,要和顧泯在這裏大戰。
顧泯一劍斬開一個修行者的身軀,對上已經準備萬全的長嶺宗主。
隻是刹那,一條猩紅長線,從顧泯劍身上出現,然後蔓延而去,直接一劍,便将那璀璨的法身斬開,露出長嶺宗主的身軀,那件之前黯淡無光的玉甲再次迸發出耀眼光芒,顧泯默念一聲,然後換了個姿勢握劍,一劍斬去。
猩紅劍氣在刹那之前撕開之前本來就已經遭受重創的玉甲。
露出長嶺宗主的真正身軀。
顧泯笑道:“我要是你,我肯定有多遠跑多遠,結果你偏偏要湊上來,我還以爲你這種玉甲有個百十來件。”
這一劍之下,長嶺宗主的身軀徹底被斬開,不由他說話,生機早就消散殆盡了。
顧泯轉身,正好看到那老人變成壯年時代的景象,開口打趣道:“怎麽,這會兒還有出手的想法嗎?”
老人臉色難看,他本以爲自己和長嶺宗主聯手,肯定是能夠将顧泯重創或是斬殺的,但沒想到,僅僅片刻之間,兩人交手,顧泯便斬了長嶺宗主。
而看樣子,并沒費什麽力氣。
老人原本才湧起的勇氣,此刻也消耗不少。
身側碩果僅存的幾位重意境,也是面面相觑,他們是聽說過,劍修殺人最是輕松,可眼前這位,可不是什麽千秋境的劍仙,就是個劍君而已。
而已?!
他們此刻幾乎已經不敢再去想那所謂的而已了。
顧泯按住劍柄,微笑道:“不過這會兒想要走,也難了。”
接下來他整個人在這不大的大廳裏遊走,片刻之後,幾個重意境的修行者就此倒下,而剩下的那個老人,也被他一隻手按着腦袋。
眼前老人一身氣勢如同決堤的洪水那般,瞬間煙消雲散。
再度變成那個蒼老不已的老人。
顧泯按着他的腦袋,看着老人笑道:“後不後悔?”
老人心如死灰,事到如今,他隻是問道:“你不是梁照?”
上陽山的那位劍修,雖然也是在天驕榜之上,但老人絕對不相信,對方有這個能力,将他們兩人如此輕易的打敗。
顧泯說道:“都是在天驕榜上,不過他在後面,我在最前面。”
老人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随即閉眼,坦然赴死。
其實早該想到的,生得這麽好看的劍修,就該是那個天驕榜榜首才對。
也隻有這樣的人,沒死在戰場那麽兇險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死在他們手上?
顧泯見狀,也不多說,掌中劍氣席卷,隻是頃刻間,便将老人的生機徹底摧毀。
他收回手,看向早在一旁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許錄。
後者至今都恍惚出神,有些魂不守舍。
顧泯走到那長嶺宗主的身體旁,彎下腰将那件玉甲扒下來,拿在手中,感受着這件已經被他兩劍斬開的玉甲上面殘留的氣機,自顧自笑道:“這的确是好地方,也就是遇上我了,換個人,不得砍他個千百劍才是?”
來到許錄身側,顧泯伸手遞過去那件玉甲,笑道:“送你了,雖然被我斬開了,但修複應該代價不大,回去找你們那老祖宗想辦法,應該很輕松。”
許錄茫然接住這件玉甲,回過神來,想要拒絕,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多謝公子。
顧泯擺擺手,開始去摸那些屍體。
自己要是孤家寡人,做這些事情當然是可做可不做,但如今是一山掌教,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自然而然,理應如此。
顧泯笑道:“知不知道這長嶺宗的寶庫在什麽地方?”
許錄茫然搖頭,但随即說道:“找個人問問就是了。”
于是兩人走出大廳,守在這邊的修行者看着顧泯走出來,早就吓破了膽,瞬間朝着各處掠走,不敢在這裏多待哪怕片刻。
之前大廳裏的動靜,他們可都是知曉的,但如今顧泯能走出來,是他們萬萬不敢相信的。
顧泯随手抓了個修行者,還沒問話,那個修行者便跪在地面使勁磕頭,哭喪着開口,“劍仙老爺,我才入宗不久,沒做過什麽惡事啊,劍仙老爺饒命啊!”
顧泯有些無語,看了一眼許錄。
許錄趕緊開口,讓那人帶他們去寶庫那邊。
那個修行者不敢耽誤,現如今保住小命就是最好的事情了,至于其他的,不敢奢求。
到寶庫那邊之前,許錄已經發出訊息,告知樂都山這邊的情況,因此很快,樂都山的修行者們便掠向這邊,将原本屬于長嶺宗的地盤盡數都圍住。
來到寶庫前,顧泯伸手在那道厚重的石門上劃過,鋒利的劍氣直接便斬開了這座石門。
進入寶庫,映入眼簾的,是長嶺宗這麽多年的财富,各種法器,無數丹藥,以及那些祀雲錢。
顧泯站在門前,看着許錄說道:“這長嶺宗的寶庫所有,依着我看,分爲三份,其中一份我帶走,算是報酬,另外兩份,你們樂都山占一份,另外一份,全數送給這西城的修行者,想來這些東西,有好些都是從他們手上搜刮來的。”
許錄突然問道:“要是這提議由奴婢提出,是否要更妥當?”
顧泯笑道:“自然,不過我要是不怎麽說,依着你們來提,怎麽得也要說全部歸我,到時候反倒是不好。”
許錄點點頭,她明白,要是自己表示要将東西分爲三份,其實還要考慮顧泯這邊的想法,反而更不好操作。
顧泯揉了揉臉頰,“屬于我那份,你替我收好,反正你要跟着我去寒山那邊。”
說完這句話,顧泯走出寶庫,今晚他隻是負責出劍,解決長嶺宗的麻煩,之後的事情,得交給樂都山,準确來說,應該是交給許錄。
走出長嶺宗所在的庭院,那邊長街上,不出意外的,有兩道人影,算是“姗姗來遲”,其中一道身影,如同一座小山那般。
這兩人,其中一人,自然而然便是古董鋪子的謝寶山,另外一道,顧泯有些意外,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那個竹篾匠。
最是沉默寡言的那一位。
謝寶山看到顧泯,笑呵呵開口,“千趕萬趕,還是慢了一步。怪我怪我,要是在接到掌教的信之後就馬上啓程,之前怎麽也到了,也就用不着掌教你自己面對了。”
顧泯揮揮手,“見過兩位前輩。”
顧泯早就猜到了謝寶山會什麽時候來,自然也不意外。
開門見山,顧泯也不廢話,直接問道:“信送到之後,諸位前輩最後怎麽說的?”
謝寶山還是一臉微笑,隻是有些惆怅道:“之前掌教的信傳回寒山,我們倒是第一時間看了,也馬上開始商議,胭脂鋪那個婦人說是要來這邊做樂都山的掌教,老謝怕她這麽一來,說不定就要成爲一個無法無天的女魔頭,拼命反抗。”
顧泯笑而不語,胭脂鋪婦人雖然有些潑辣,但實際上很有分寸,隻是來到這邊,估摸着她自己會有些不習慣。
“後來賣酒鋪子的那位也說要來,老謝冥思苦想,認爲還是不妥當,本來最後老謝決定自己來的,但掌教你的信裏,又說了最好不讓我下山,那思來想去,就得是這位老兄弟了。”
謝寶山指了指在一側的那個竹篾匠。
他的确沒有什麽存在感,但根本上還是因爲在顧泯和謝寶山交談的時候,他甚至一言不發。
顧泯問道:“敢問前輩名諱?”
小巷幾人的名字其實顧泯都知曉,唯獨是這位的名字,即便是小巷幾人,也都不知曉。
竹篾匠搖頭道:“掌教稱呼一聲竹篾匠便是。”
顧泯有些無奈的看向謝寶山,後者也同樣是無奈的說道:“這老兄弟過去幾百年一直都這樣,也是沒辦法。”
顧泯隻好點頭,“敢問竹前輩,是否樂意在長樂城修行幾年?”
竹篾匠面無表情道:“既然已經應下顧劍仙,如今已經加入寒山,掌教之命不敢不從,掌教隻需要告訴我在長樂城聽誰的便是。”
小巷幾人,其實都是一方高人,但這幾人之中,好似都沒什麽脾氣,最有脾氣的說起來還得是胭脂鋪婦人,其餘幾人,感覺都像是鄰家長輩一般。
顧泯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盡快爲前輩找尋住處,到時候在這邊,就請前輩幫忙了。”
竹篾匠點點頭,也不過多言語。
在知曉顧泯沒有再多的吩咐之後,他停下腳步,藏于陰影之間,然後便悄然消失。
顧泯隻是片刻失神,再度想要用劍識探查的時候,卻根本發現不了竹篾匠的蹤迹,也有些震驚,他随即調侃道:“這位前輩要是去做刺客,隻怕是一把好手。”
謝寶山訝然道:“掌教怎麽知曉,他之前便是個刺客。”
顧泯扭頭看向謝寶山。
謝寶山微笑道:“在被顧劍仙逼着走進那條小巷前,他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刺客,要是羅浮宮那群人排個榜單的話,這老兄弟至少也在前五之列,當初他受人所托,以一個天價去刺殺顧劍仙……”
顧泯打斷道:“是什麽個天價?”
謝寶山笑道:“百萬祀雲錢,外加上一件真正的神兵,以及在一處上等靈脈處修行百年的天價。”
顧泯咂舌道:“還真不少。”
謝寶山笑道:“那個時候顧劍仙還隻是一個風亭境的劍君,當然了,要是一位劍仙,這老兄弟也不敢接這玩意了。”
顧泯又問道:“那這位竹前輩,就是一位風亭境強者?”
謝寶山笑而不語。
他隻是繼續說道:“這老兄弟殺人是有一手,但是想要殺顧劍仙,沒那麽容易,兩人一路僵持一年,最後老兄弟還是差點死在了顧劍仙的劍下,不過還是讓他跑了,可等老兄弟修養好再去找顧劍仙的時候,顧劍仙已經他娘的千秋了。”
顧泯露出微笑。
謝寶山調侃道:“要不是顧劍仙最後沒起殺心,估摸着現在,這老兄弟早就沒了。”
顧泯問道:“那胭脂鋪那位,又是怎麽惹上的?”
謝寶山皺了皺眉,但還是說道:“那婆娘以前修的是雙修的道法,尋求鼎爐,男子天賦越高,境界越好,對她的修行便越好,她便是看上了顧劍仙,想要将顧劍仙迷暈之後,再霸王硬上弓。”
顧泯不用聽下文都知道結果,結果自然是晚雲真人并沒有上當,反而差點把她殺了。
謝寶山譏笑道:“事情敗露之後,她還心有不甘,連續做了不少事情,最後顧劍仙忍無可忍,一劍遞出,差點真把她殺了。”
顧泯問道:“是做了些什麽?”
“将一個橫渡雷池而來的年輕劍修給用雙修道法活生生榨幹了。”謝寶山說道:“顧劍仙最爲痛恨的,便是有人這麽明目張膽的欺辱那些外來的修行者。”
謝寶山歎氣道:“我們也知道,那是因爲顧劍仙也是外來的修行者。”
過去的那麽些年,晚雲真人在世間行走,時不時便出劍,沒事便去那些仙山上閑逛,真不是因爲他無法無天,而是知曉那些仙山之中,有些修行者,正在做那些不把那些外來修行者當人看的事情。
那些年晚雲真人劍下死的那些人,全部都是因爲他們欺辱那些外來的修行者。
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顧泯看向謝寶山。
謝寶山苦笑道:“老謝的故事,沒得什麽好說的。”
顧泯笑意不減,“那前輩總要說說,當初是怎麽顧劍仙結仇的。”
謝寶山搖頭道:“年少輕狂的那些事情,其實真沒什麽好說的,反正掌教記得一點便好了,就是那些仇恨随着時間的洗禮,本來就淡的不行了,顧劍仙又既往不咎了,那自然而然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是感恩戴德的,現如今加入寒山,自然也就把掌教當作掌教了。況且掌教要做的那些事情,我們幾人合計過了,覺得很有意思。”
顧泯有些興趣,問道:“前輩幾人,理應都不是橫渡雷池而來的修行者吧?難道之前沒有人會覺得那些橫渡而來的修行者,都是下等人?”
謝寶山坦然道:“自然,除去那胭脂鋪婆娘之外,其實這幾人之間,或許老謝是最看不起這些修行者的,即便是前些年出了一個顧劍仙,老謝打不過,但不意味着老謝就此對于其他的修行者刮目相看了,不會的,隻是這些年,戰事一次又一次,老謝倒是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那就是那些修行者,本來弱小,也知道自己上戰場是去當替死鬼,送死的,但仍舊是一個個前仆後繼。”
顧泯說道:“他們有他們想要守護的東西。”
謝寶山點頭道:“何況他們之間,并非是沒有出彩之人,隻是因爲被送上戰場的太快,許多人來不及厚積薄發,也來不及大器晚成,便死在了戰場上,喪失了無限可能。”
“少年天才很少,大器晚成的人更少。”謝寶山說道:“這個世界對于掌教這些外來的修行者,的确很不公。”
謝寶山之前從來不談這些,但如今好似真有很多話,不吐不快。
“掌教和書攤那個老家夥之前說了些什麽,其實老謝大概都能想到,隻是老家夥太老了,滿腦子的想法都和掌教格格不入,所以注定談不到一起,就像這個世界一樣,真正說話算數的,都是那些老東西,可老東西們依着一套規矩做了很多年,所以注定不會輕易改變,反而是要将那些想要改變這些規矩的人全部都殺死才甘心,可憑心自問,這樣做,對這個世間有益,還是對他們自己有益?”
謝寶山譏諷道:“那些所謂的穩定和從大局出發,可沒能改變現狀。”
顧泯安靜聽着,沒有插話,實際上他也在消化謝寶山的這些說法。
謝寶山忽然停下,好似精氣神也被抽空了不少,“今晚就和掌教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掌教在戰場上大殺四方,沒有給任何人丢臉,所以這是咱們幾個老家夥認同的地方,要不然即便有顧劍仙最後的一面,也不至于跟着掌教去寒山,更不可能心甘情願的叫一聲掌教。”
“但有這些還不夠,之後的事情,掌教如何做,怎麽做,是如何的情緒,我們全部都看在眼裏,這些都決定我們幾個老家夥以後對掌教。”
謝寶山微笑道:“但有一點,掌教你要知曉,不是你做了一件大好的事情,我們幾人對你的看法就都是贊同了,同樣一件事,幾人的看法,都可能不同,所以有可能某一日,其中幾人會對掌教推崇備至,另外幾人,會漸漸遠離掌教。”
“我明白。”
顧泯看了一眼天上明月,輕聲道:“當初在家鄉那邊,我作爲一座王朝的君王,同樣明白,一項政事頒下,老百姓們感恩戴德,那些官員指不定就要在背後罵我。”
“人所在的立場不同,看事情就自然不同,想要一切人都以同樣的眼光看我,那不得天下有千萬個顧泯才行?”
謝寶山打趣道:“要是人人都是掌教,那不用打了,過些年,就自然解決了那些事情。”
人生在世,要學會拍馬屁,但拍馬屁不難,難得是怎麽才能拍的順其自然。
顧泯不說話了。
謝寶山就開口說道:“早聽說過掌教之前做過整個人間的主人,想來也該是個賢明之君?”
“對了,掌教那個時候,年紀多大?”
顧泯想了想,認真道:“應該是不到半百之數。”
謝寶山由衷贊歎道:“了不起。”
隻是顧泯馬上就又開始想起一件之前都已經忽略的事情了,在離開家鄉之前,他便已經年紀不小,到了這邊之後,其實怎麽也過了十來年,差不多将近二十年,如今的顧泯,其實距離百歲,已然不遠。
年少時候,覺得要活到長大那天,是很久遠的事情。
那個時候不曾修行,不也覺得一生漫長?
顧泯看着那輪明月,喃喃道:“有時候覺得自己要做那麽多事情,光是想想也就累了,旁人說我不像劍修,我想想也是,整日要想要做那麽多事情,也潇灑不起來,要是什麽都不管不顧,我想殺人就殺人,還能有人說我不像劍修?”
謝寶山笑道:“掌教其實不用糾結這種說法,像不像劍修又如何?年輕一代,誰能有掌教的劍更鋒利?以後登高望遠,站在山峰之上,誰再說這樣的話,一劍不出,便足以讓人他們閉嘴,到時候怎麽看,都無意義。”
顧泯看着謝寶山,丢出一壺酒,惆怅道:“本來是想要留着的,因爲也所剩無幾了,但是聽前輩拍馬屁真的挺不錯的,酒不舍得,也變得舍得了。”
謝寶山暢快大笑,“本來是不忍心喝的,不過掌教這麽說起來,不喝反倒是不好了。”
隻是當他喝了一口顧泯遞過來的酒水之後,還是實話實說,“不過這酒水的味道,還是比不上桂雲釀。”
顧泯皺眉道:“前輩這話,太沒意思了。”
謝寶山哈哈大笑,再不多說。
……
……
樂都山的這個晚上,絕對不消停,與他們對峙這麽久的長嶺宗,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其實倒也不是說門下弟子盡數都死傷殆盡,而是那些排得上号的修行強者,今夜全部都死了。
因此剩下的那些修行者,也不過是成了無頭蒼蠅一般,根本再難對樂都山産生什麽威脅,因此這一夜,樂都山徹底便将長嶺宗覆滅。
以後的長樂城,其實從現在開始,就可以改爲樂都城了。
如何去處理那些長嶺宗的修行者,其實最開始樂都山的修行者來問過許錄的想法,許錄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讓那位老祖宗做定論。
她自然知曉最好是将那些大部分長嶺宗的修行者處死,少部分的修行者放走,但她的确是開不了這個口。
畢竟她真沒有如此狠辣。
因此隻是清算了長嶺宗的資産後,她老老實實将其分爲三份,将之前顧泯的說法告知老祖宗,後者沒有任何異議。
因此當晚那告示便張貼出去了。
許錄拿了屬于顧泯的那份,另外親自主持要在明早分發長嶺宗搜刮而來的資産。
其實這一步,一旦做出來,有好幾個好處,首先一個是衆人都能知曉,長嶺宗已經轟然倒塌,成爲了曆史,樂都山更是通過此事,可以迅速在西城這邊收攏人心。
長樂城會完全變成樂都山的天下,而且沒有絲毫波瀾。
于是勞累了一個晚上的許錄,在白天一樣奔走在長樂城裏,等到天色暗去,才算是大多數東西都處理好了。
但對于長嶺宗的處理,仍舊是老人拿得主意。
老人看着遠處,長舒一口氣,“今日之事結束了,但今日之事又開始了,人生在世,想要安逸的人有,想要一路走下去的人也有,丫頭你覺得是适可而止好,還是一路前行來得好?”
許錄皺眉道:“能力有限,做到最後便是了,若是還一味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内的事情,就遲早要迎來災禍。”
老人笑道:“這就好比說,一個瓶子能裝多少水便裝多少水,瓶子裝滿之後,還想做些事情,便要将瓶子放在大缸裏。”
許錄若有所思,她知道老祖宗說的大缸就是顧泯。
老人說道:“我充其量能管轄半州之地,你跟着顧道友十年,或許之後能管理一州之地,但要将整個世間納入掌中,隻有顧道友有這個本事。”
許錄想了想,點頭道:“知道了。”
老人看了她一眼,也沒有繼續說些什麽,隻是自顧自轉身,很快便走了。
許錄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才問道:“顧公子在什麽地方?”
……
……
夕陽西下,晚霞猶在。
那座小院,有個年輕人進進出出,有一口銅鍋,早就在那裏面架起,翻滾的湯水裏有鮮紅的辣椒浮沉。
梁拾遺坐在小院一角,聞着這股辛辣的味道,挑眉道:“顧小子,你什麽時候變成蘇宿那小子了?”
顧泯将最後一盤菜肴端上來,這才招呼小院裏的其餘幾人過來。
女子劍仙和梁拾遺作爲主人,自然坐在主位,謝寶山和竹篾匠則是對視一眼,坐在了顧泯的左右。
任由顧泯一人,坐在最下方。
顧泯夾起一塊毛肚,才笑道:“說起來蘇宿,我就是不知道這小子現在跑到什麽地方了,不然肯定是得去找找他,說起來吃火鍋這種事情,還得是他弄出來的,才最正宗。”
梁拾遺嫌棄道:“這小子白瞎是個天生劍胚,不把心思放在練劍上,要不然也不至于被梁照那小白眼狼甩在身後。”
顧泯笑道:“羅浮宮的天驕榜,其實不一定正确,說不定蘇宿這會兒已經很了不起了,不過就是沒和梁照打一架而已,對了,我離開之前,他已經能戰平梁照了。”
梁拾遺冷笑道:“那小子,沒有人天天踹他屁股,他是不會往前蹦跶的。”
顧泯笑而不語,對于蘇宿,大家對他有着共同的認識。
不過顧泯是真的想要找到蘇宿,一來是害怕這小子招惹上天玄山,在某個地方就被天玄山給宰了,二來也是很久不見,真有些想他。
謝寶山趁着顧泯出神的時候,端起酒笑道:“以前隻是聽說,哪裏見過像是道友這般的劍修夫婦,今天是實在開眼了,以後同在寒山,咱們兩人,當真是要多親近親近。”
梁拾遺一怔,随即道:“啥?”
謝寶山一本正經的捧了梁拾遺幾句,無非是說女子劍仙如何如何,梁拾遺能娶得了這樣的媳婦,定然自己也極爲了不起。
梁拾遺聽着這話,自然而然是喜笑顔開,聽好話誰不喜歡?之前在家鄉那邊,他沒有興緻去聽那些人捧臭腳,其實還是因爲那些人境界不夠,和他梁拾遺,不在同一個水平。
換句話說,要是白玉塵這樣的人物來捧他,他梁拾遺能不高興?
不過想起這個,梁拾遺便朝着顧泯喊道:“你不去尋一尋你老丈人?”
顧泯說道:“上戰場之前,還有些消息,這會兒則是徹底銷聲匿迹了,不知道我那位老丈人是不是跟着那位的大應太後找個地方隐姓埋名,說不定這會兒又生出幾個孩子了。”
梁拾遺挑眉道:“顧小子,這種話當着你那老丈人,你敢說嗎?”
顧泯一本正經的搖頭道:“當然不敢。”
甭管現在境界有多高,但那位是老丈人,怎麽說,都是老丈人。
梁拾遺遺憾道:“要是你那個老丈人年輕個幾百歲,我覺着吧,到了這邊,肯定也很多仙山搶着要。”
顧泯笑道:“我現在也搶着要。”
梁拾遺翻了個白眼,不再說話。
梁拾遺轉而繼續和謝寶山閑聊,謝寶山那個人,做事滴水不漏,說話也是如此,說得梁拾遺高興不已,到了後頭,他主動和謝寶山碰杯,笑道:“一見如故,一見如故,要是道友也是劍修,就是他娘的最好的事情了。”
謝寶山喝了一口杯中酒,點頭道:“那是自然,不過即便不是劍修,也是好事。”
梁拾遺連連點頭,對此說法,也很滿意。
女子劍仙搖了搖頭,看向顧泯,輕聲道:“聊聊?”
顧泯起身,笑道:“師娘說什麽是什麽。”
女子劍仙微微皺眉,但終究是沒說什麽。
兩人起身,離開小院,就迎着夕陽走了一段路。
女子劍仙開口問道:“你和晚雲真人到底在做什麽?”
顧泯反問道:“前輩覺得我們在做什麽?”
之前顧泯來到這邊,和梁拾遺的那次交談,其實說了一些,但也沒有說透,他和晚雲真人,到底在做什麽。
女子劍仙默不作聲,她這一生,癡心于劍,除去劍之外,不管是什麽東西,對于她來說,其實都不在意,她有這麽一問,其實是想問梁拾遺。
“梁前輩和前輩想得不一樣,但絕非是不在意前輩,隻是希望前輩知道,在男女之外,還有很多事情,梁前輩想去做,也願意去做。”
顧泯笑道:“梁前輩得以娶到前輩是他認爲的人生一大幸事,一直和前輩在一起,自然也是幸事,但依舊有些别的事情,前輩覺得應該做。”
女子劍仙點點頭,“我知道了。”
本來顧泯還有不少話想說的,但沒想到,最後女子劍仙就說了這麽一句話。
女子劍仙轉身走回庭院,顧泯站在原地,撓了撓腦袋,很快了然,像是女子劍仙這樣的人,想要她多說什麽,本來就是奢望。
顧泯惆怅一歎,好在柳邑不是這樣的人。
要是柳邑也這個樣子,對于顧泯來說,就有些難受了。
正恍惚失神的時候,許錄已經來到這邊了。
“公子。”
許錄滿頭大汗。
顧泯問道:“你喜歡練劍嗎?”
許錄搖了搖頭。
不是說她不喜歡,隻是小時候自家老祖宗找人看過,她不适合練劍,不是那塊材料。
顧泯說道:“不适合練劍,就不可以練劍?”
不等許錄回話,顧泯又自顧自說道:“的确如此,不适合做的事情,自然就不要去做,去做了也是浪費時間。”
但随即顧泯又自顧自說道:“如果是自己喜歡呢?”
然後便沒了下文。
好似這是顧泯給許錄提出的問題,又像是顧泯自己在問自己。
許錄突然說道:“自己喜歡,哪怕不适合,也沒關系,反正是自己喜歡,不适合又怎麽了?”
顧泯笑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不太适合做一山掌教,更不适合管理一州之地?”
聽着這話,許錄沒有當即難過,而是笑着問道:“公子不是在哄騙奴婢?”
顧泯歎氣道:“我要是說的都是真的,你哭不哭?”
許錄搖頭道:“真沒這個本事,那就給公子做一輩子奴婢,也是一件大好事。”
顧泯看了看許錄。
然後轉身就要返回庭院。
許錄在身後問道:“公子還沒說是不是騙奴婢的。”
顧泯沒轉身,隻是說道:“是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