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詭異之地後,顧泯和青槐通過通道回到崖城,隻是在前往城中那條窄巷之前,顧泯還去見了一個老人。
作爲師祖的晚雲真人在這片戰場上并沒有太多的朋友,而在寥寥無幾的好友裏,唯獨隻有那個老人和他關系最好。
在一條大江上,一條渡船緩慢朝着遠處而去,而此刻渡船之上,暫時也隻有三個人,除去顧泯和青槐之外,還有一個人,便是那個老人了。
青槐獨自一人在船尾那邊找了根魚竿釣魚,隻是魚鈎上沒挂魚餌,反倒是有種願者上鈎的意思。
在船頭這邊,老人率先開口,聲音溫和,“那姑娘是條青蛇,沒想到你的人緣比顧晚雲那小子要好不少。”
顧泯笑了笑,“師祖不過是不願意交朋友,他要是願意,怎麽能沒幾個朋友?”
老人的那句話,明顯是在前半句,但顧及青槐的身份,顧泯避而不談,他不願意和旁人提及這個女子的身份。
老人也是不知道活過多少年的人精了,一點就透,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很快便笑了笑,然後順着顧泯的話說了下去。
“大概是這個道理,他脾氣也不算不好,想和他交朋友的其實不少,不過是立場不同,很難相交,就像那個小和尚,自從和你成了朋友,不也每天愁眉苦臉的嗎?”
老人指了指大江一側的風景,感慨道:“和你們這幾個姓顧的人做朋友,的确是很難的事情,不過要是不考慮這些,确實是誰都願意和你們做朋友,畢竟姓顧的幾人,都是人傑天驕。”
顧泯一怔,随即想起一樁事情,是他之前一直也在思考的事情,“這些年來,隻有三個姓顧的人嗎?”
姓顧的人很多,但能夠和他們三人扯上關系的,還真不多。
老人想了想,然後搖頭,“從顧甯之後,對于顧姓之人,雲端那幾位一直看得很緊要,在你們三人之外,并無發現别的。”
顧泯若有所思的點頭,他之所以問及這件事,是因爲在南楚的曆史上,還有一位顧氏的先祖曾經到達金阙之上,然後離開那邊,前往此間,不過他過來之後,便沒有尋到他的半點消息。
老人看了顧泯一眼,說道:“這一戰你雖說在戰場上大放異彩,但有兩件事你應該是知曉的。”
顧泯點了點頭,自顧自說道:“天玄山那邊,不管我在戰場上如何,但既然殺了他們的天驕,自然而然便要和我不死不休,而在那邊,斬殺他們這麽多天驕,他們如何能夠放過我?”
老人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他一直以來的看法,做人除去修行天賦極爲重要之外,腦子也需要拎得清,否則隻會修行,有個什麽意思?
“天玄山底蘊深厚,你所結交的浮夢山完全不可能與之抗衡,衆多仙山,祀山淩駕于所有仙山之上,當初倒是還有一座宗門能和它比較,不過如今,已然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老人有些感慨,像是他們這些動辄活過數千年的老家夥來說,很多世上的事情,有和無不過都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看了一眼,便少一眼。
老人看向顧泯,眼見這個年輕人沒有絲毫擔憂和懼怕,有些奇怪的問道:“怎麽,真的不見得害怕?”
顧泯笑道:“這樁事情,晚輩想過了,倒也沒有太擔心,晚輩在戰場上鬧出的動靜越大,他們自然要越是忌憚,他們即便還要針對我,難道還能找出一大堆千秋境圍殺晚輩?”
老人笑意不減,他都已經聽出來了顧泯的言下之意,不是千秋境,這個年輕人就不放在眼裏。
老人感慨道:“果然是一脈相承,顧晚雲那小子這麽年輕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老人将雙手放在欄杆上,沉默片刻,才繼續說道:“天玄山那邊自然不敢動用所謂的千秋境強者,不過明裏暗裏,你小子的日子也不好過,不過相比較起來,也算不錯了,至于那邊戰場,老夫可以告訴你,你斬殺那些人之後,麻煩還沒有消除,或許之後有一場大的動蕩,也要醞釀,你自己好好掂量。”
顧泯想起之前那刑隕在死之前,其實也是這樣說的,不過對于顧泯來說,既然都已經如此,還能如何,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
眼見顧泯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老人都覺得自己生出的那些擔憂有些多餘。
等說完這些之後,渡船已經往前面走了好一段距離了。
老人忽然感慨道:“老夫不是人。”
顧泯一怔,随即認真道:“前輩雖然沒能幫晚輩什麽,但有這番言語已經是不錯了,怎麽還能如此自責?”
老人一怔,似乎有些失神,片刻之後,他回過神來,盯着顧泯,眼神古怪,“怎麽就真那個姓顧的小子一脈相承了?”
當初第一次見面,晚雲真人看着他,便直言不諱的說了一句你不是人,這讓一衆人都吓了一跳,畢竟那個時候,老人早就是有名的強者了。
一位千秋境被人指着鼻子說不是人,這是個什麽概念。
眼前這小子雖然沒有這麽過分,但實際上說的事情是差不多的。
兩個人都同樣在正經和不正經之間,反複橫跳。
老人倒也沒有淪落到和這麽一個晚輩計較的地步,自顧自說道:“白猿一族,這些年來,就沒出過什麽出彩的年輕人,這一族,看起來就是要沒落了。”
顧泯苦笑道:“這我也幫不上忙,我也不是猴啊。”
老人笑了笑,“你要是願意,老夫倒也可以給你介紹一個不錯的道侶,到時你們生個孩子,想來也不會多差,也能解決老夫的問題。”
顧泯被這番話直接吓退了幾步,再也不準備貧嘴了。
老人這才說道:“好些年前,你那位先祖顧甯和另外一人齊名,那人叫做白寅,你應該不算陌生。”
聽到白寅兩個字,顧泯的腦海裏刹那之間就冒出一句話來。
萬古第一劍修!
他沉默不語,沒有去接老人的話。
老人倒也不在意,隻是說道:“當初那位還沒有離開的時候,在這世間,倒是威風八面,誰都不敢招惹。想當年,有多少修行者都在仰望他啊……”
老人好似有很多話要說,畢竟一回憶起來,所有的老人都有一種别樣的光輝。
顧泯也沒打斷,别人的過往,便是這座天地的曆史,聽聽無妨。
不過老人也說得不多,很快便将話題轉移回來,說道:“顧晚雲那小子告訴老夫,你學過白寅的劍。”
顧泯一怔,沉默片刻,随即點頭。
他雖然從未見過那位劍仙,但是也的确學過白寅訣,上下兩部,那是白寅畢生的最強劍道所化,強大莫名。
老人說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在離開之前,還有個弟子。”
顧泯搖頭,說起這樁事,他還是真的切切實實不知曉。
“那是我白猿一族最出彩的年輕人,卻非要跟着他學劍,族内怕惹下大禍,因此用萬年寒冰将其冰凍,讓他生機不斷,原本這被視作禍害,不出意外是還要冰凍很多年的,至于到什麽時候結束……”老人仰頭看着天幕,緩慢說道:“全看這天什麽時候變。”
顧泯等着之後的言語。
“顧晚雲之前找過我,最後我回到祖地,故意将他放走了。”老人看向顧泯,輕聲道:“你們都學過同一人的劍,算是師兄弟,在這片大地上,要相互扶持。”
顧泯一怔,明白了,原來晚雲真人在離開之前,還給他留了好大一個幫手。
這個幫手看着隻有一個人,但實際上卻是拖來了白猿一族。
顧泯都不得不佩服。
老人好似知曉顧泯在想什麽,隻是淡然說道:“這片天地很糟糕,所有人都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衰老且腐朽,而且這大變化一直在醞釀,無非是在等一個契機,你做的事情,或許就是那個契機。”
顧泯問道:“前輩真覺得還有救?”
老人自嘲一笑,随即反問道:“若是沒了辦法,你們這幾個姓顧的人在做些什麽?”
顧泯忽然燦爛一笑,十分開心。老人說道:“這條路艱難是一定的,但一定會有終點,一旦改變這個世間,這便是萬古一來最爲重要的時刻。”
顧泯對這種太大的事情,沒太多想法,他做事情,都是先從眼前的事情,一點一滴做起來。
說到這裏,渡船已經臨近一處碼頭,眼前碼頭上,稀稀疏疏站着十來個修行者,等着登船。
能在這崖城裏修行的人們,大多數都身份不凡,讓他們乘坐渡船,還是真的有些扯淡,老人看了那邊一眼,也不說話,身影驟然消散,便離開船頭。
而在船尾處,青槐一揚魚竿,一尾金色鯉魚就這樣被她扯上岸來。
顧泯轉頭笑着說道:“今晚吃魚!”
青槐卻是取下魚鈎,随手又将這尾金色鯉魚給扔進江水裏。
她要釣的,從來都不是什麽金色鯉魚,而是白魚。
顧泯看着這一幕,也是無可奈何。
他隻是喃喃道:“要是蘇宿那家夥在,早就喊着生火了。”
……
……
渡船在一處名爲長淵渡的地方停下,這裏距離城内不遠,大概慢悠悠走,也就是一兩個時辰的功夫。
顧泯和青槐在這裏下船,并肩朝着那邊走去。
一邊走,顧泯一邊說起巷子那邊的事情,當然了,這也是怕青槐和對方起沖突,在說起那個鬼嬰的時候,青槐皺了皺眉頭,不過也沒說什麽。
“奇人異事,藏于微末之地,這種事情,本來也隻有書上才有。”青槐看了遠處那些建築一眼,淡然道:“你這份家業,有多少是自己去掙來的,虧得有兩個好祖宗。”
這句話倒是實誠,在之前那邊,顧泯去拿天下,依然是甯啓帝布局深遠,其實顧泯沒做多少,大多數都是那位皇帝陛下一個人就做完了。
顧泯作爲棋子,其實也就是實實在在的搏命幾次。
到了這邊,晚雲真人雖說看着那灑脫性子,什麽都不願意爲後人操勞,但說來說去,等了好些年之後,終于等到一個流淌着和他一樣鮮血的後人,怎麽不會上心?
畢竟這個後人不僅天賦不錯,還有個更爲不錯的小閨女,這讓晚雲真人,不得不做些什麽。
因此晚雲真人幾次動作,不僅讓雲端那幾位,不敢輕舉妄動,還爲顧泯找來了白猿一族和那小巷裏的幾位。
顧泯以後要在某處開宗立派,其實大差不差,都有了底氣。
顧泯咧嘴一笑,“在前面搏命,這怎麽說,也得給點好處不是?”
青槐翻了個白眼,看着顧泯,她最開始覺得這家夥和那家夥其實差不多,但一看,眼前這家夥,天賦要比那家夥好太多,膽子也大得多,更堅定得多,生得也要好看許多。
但還是不如那個家夥。
顧泯根本不知道這位在想些什麽,隻是他很快便看到那條小巷的輪廓,臉上笑容燦爛。
臨近小巷,一如既往在嗑瓜子的胭脂鋪婦人早就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了,隻是在看着顧泯身側又多出一個女子的時候,胭脂鋪婦人翻了個白眼,有些不高興。
謝寶山等人從鋪子裏走出來,看向已經來到小巷口的顧泯。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顧泯哈哈大笑,自顧自的開口。
謝寶山呵呵一笑,“真能活着回來,沒說的,老謝我可是要準備搬家了。”
賣酒女子直接丢出來一壇子酒,是正宗的桂花釀,然後她一如既往的清冷開口問道:“能不能在那地方開一家酒鋪子?”
顧泯笑着點頭,“當然可以,不過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買得起。”
賣酒女子搖頭道:“這就不是需要你操心的事情了。”
另外那邊,肉鋪子那邊的壯漢也笑着開口,說是他也想換個地方,編竹篾的那個男人也是點頭,至于胭脂鋪婦人,她身側的小姑娘早跑過來叫爹了。
隻有那書攤的老攤主,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