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泯被晚雲真人直接從戰場裏拘禁到戰場之外,最後想了想,還是将顧泯重新送回了戰場,是因爲他知曉,在自己和甯啓帝兩人一鬧之後,這一場大戰,注定要草草收場。
并不是殺了對方太多千秋境強者的緣故,而是這場大戰,本身的組織者,也是最高統禦者是柳渾,他從來就沒想過要這邊不死不休,加上這一次又被吓破了膽,草草收兵,自然是理所應當。
顧泯要是私自離開,說不定以後會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
不管顧泯返不返回戰場,晚雲真人卻還是要回到戰場那邊,有些事情,他還得交代。
返回那座城池,回到那座大殿,晚雲真人提着兩壺酒,朝着其中一張椅子丢去,一隻枯瘦的手伸出,握住了那壺酒。
然後一個老人站起來,聞了聞手中的酒壺,搖了搖頭,有些嫌棄的說道:“你還真是摳門,老夫至少百年沒喝過酒了,就弄這東西來糊弄老夫?”
老人一頭白發,皺紋像是一條條溝壑,但比起來之前,卻沒有那麽蒼老,看着臉色要好許多,不過依舊對眼前的晚雲真人很是不滿。
就拿這東西來糊弄老人家?
晚雲真人一屁股坐到前面的桌上,自顧自喝了口的确不能算得上是什麽仙釀的酒水,翻了個白眼,笑眯眯看着眼前老人,“老子可沒錢,想喝好酒,讓你那些猴子猴孫給你弄點?”
老人笑眯眯說道:“其實老夫覺得,不要錢的,都是最好的。”
晚雲真人張了張嘴,無聲吐出幾個字,都不是什麽好詞語。
老人猛然轉頭,盯着晚雲真人,皺眉道:“你難道不知道老夫會讀心術?”
晚雲真人被吓得一激靈,手中的酒壺差點都掉了,這一次晚雲真人再也忍不住,自顧自罵道:“你他娘的……”
老人哈哈大笑,能這麽吓一次晚雲真人,他感覺渾身舒坦,舒服得不得了。
晚雲真人咒罵道:“你這個老東西,不想活了?”
老人不理他,眼前這後生,這麽多年了,沒有朋友,不是沒有道理的。
喝了大半壺酒,晚雲真人說道:“出去走走,整天坐在這裏有個什麽意思?”
老人本想拒絕,畢竟自從進入這座大殿之後,他除去偶爾出手之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裏,如今晚雲真人開口,他有些猶豫,但還是很快點頭。
晚雲真人這家夥,一旦開口,自然不會是随意那般說話,肯定是有些想法的。
晚雲真人丢了酒壺,笑道:“看看天日。”
兩人并肩走出大殿,一步便離開了戰場所在,來到崖城裏。
走在山林之間,看着青山綠水,老人這才開口說道:“有什麽屁話,該說的可以說了,老夫可沒什麽時間。”
他早知道,晚雲真人有話要說,而且這話,在戰場上那邊,不太好說。
晚雲真人笑眯眯道:“之前在戰場上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老人冷笑道:“你們兩人捅出這大的簍子,問我知道什麽?”
晚雲真人不說話,他等着一個答案。
老人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你顧氏那一脈的老祖宗還活着,原本隻是猜測,如今成了實話,别的不說,以後那位想要再這麽簡單的從那邊過來,就肯定不行了,畢竟雲端那幾位,都是要臉的。”
“至于你小子,大戰之前的荒唐事情,也沒人去管了,畢竟你小子頭上現在挂着那麽多條千秋境強者的性命,但之後,你在這邊,不會寸步難行?”
“連帶着你們身後的那個小子,難道不被人針對?”
老人苦口婆心的說道:“之前早就說過,讓你這小子,要藏拙藏拙,現在鬧出這樣的事情,你如何收場?”
晚雲真人滿不在乎,“都已經被架在火上烤了,你以爲我還能想這麽多?也就是現在,等過些年,老子把那幾個混蛋都給殺了。”
老人看着晚雲真人,一言不發。
能夠動不動就這麽張口罵一罵雲端上那些個強者的,也就隻有晚雲真人這麽個家夥了。
晚雲真人挑眉道:“我是真想殺他們。”
他臉上全是笑意,不過這句話倒是說得很是堅決。
老人漠然不已,“老夫什麽都沒聽到。”
晚雲真人哈哈大笑,“你怎麽這麽膽小?”
老人渾然不在意,隻是平靜道:“膽小活得久些,這樣有什麽不好?”
晚雲真人看着眼前老人,揉了揉臉頰,随口說道:“藏着這麽個秘密,你是要小心點,要是被人知曉了,日子不好過。”
老人皺眉,随即搖頭道:“我白猿一族,早就和那個小畜生斷了關系,你說的話,老夫聽不懂。”
晚雲真人訝異道:“我說什麽了?”
老人一怔,随即閉嘴,不開口。
晚雲真人認真問道:“還關着呢?”
老人深深看了晚雲真人一眼,要是換做别人,早就被老人出手鎮壓了,也就是晚雲真人,不僅敢當着面問這些事情,而且還喜歡深究到底。
老人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濁氣,“關着。”
晚雲真人笑眯眯道:“本來就是個不錯的家夥,就因爲他跟人學劍,你就這麽對他,要是你不插手,估摸着早就成大劍仙了。”
老人面無表情的說道:“要是不管,他早就死了。”
“跟那人學劍,你不知道那人是誰?”
老人皺眉道:“你們這些用劍的,是不是一向不管不顧,隻知道出劍?”
晚雲真人對此一笑置之,隻是問道:“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把他放出來?”
老人皺眉道:“你要做什麽?”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那家夥不是唯一一個和那人學過劍的人,還有一個。”
晚雲真人笑眯眯道:“放出來做個伴?”
老人根本不想再搭理晚雲真人,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晚雲真人眼見當真是說服不了他,又拿出一壺酒遞給老人,然後自己對付着另外一壺,一邊喝酒,一邊笑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我也記不起來多少,不提了。”
老人這才臉色稍微好看一些。
晚雲真人喝了口酒,笑道:“說真的,我準備去别處走走。”
老人挑眉,看向晚雲真人,很快便說道:“要是離開了這裏,想要回來,便是難上加難。”
晚雲真人點頭,“這一點我自然知道。”
晚雲真人沒說話,他做出這個決定,也是深思熟慮過的,離開這裏,不管去什麽地方,都可以,但正如甯啓帝所說,反正呆在這個地方,便很麻煩。
“我這一路走來,身前無人,所以一步一步,走得無比堅定,但那小子現如今身前有我,難免會有些别的想法,我要離開,才能給他讓開一條大道。”
老人訝異道:“看起來你們對他,有很大的期望。”
晚雲真人無奈道:“就連那位老祖宗都這樣說了,我即便在劍道的天賦上比他強一些,但在看人上,我還是自歎不如的。”
提及甯啓帝,老人再度閉口,在他看來,甯啓帝和另外一個人,都是不可以去提的,一旦提及,便有大麻煩。
“我離開之後,雲端的幾個老家夥肯定不會讓我輕易回來,不過也就幾十年光陰罷了,我再回來的時候,定然要讓這天換一換。”
晚雲真人冷笑不已。
老人對于這些言語,向來都是秉承着聽到便如同沒有聽到過而已。
晚雲真人也不忍心再讓這輩分和自家老祖宗差不多的老大哥再提心吊膽,隻是搓着手,認真說道:“我早覺得那小子是個練劍的苗子,畢竟那人都看得上眼,肯定不差,你都關這麽多年了,放出來得了。再說,你們白猿一族,如今好像也沒什麽出彩的後生不是?”
老人皺眉不語。
晚雲真人繼續說道:“雲端的那幾個家夥,不是閑得沒事兒做,也不會看看這人間幾眼,等他們想起來的時候,說不定那小子都成劍仙了,你老哥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老人依舊不言語。
晚雲真人歎口氣,得了,眼前這位,油鹽不進,那就油鹽不進了。
“既然這樣,也不多說了,和你酒也喝了,事情也弄清楚了,我就先走了。”
晚雲真人随手扔了那壺酒,在這裏揮手和老人告别。
老人點頭,開口道:“一路保重。”
晚雲真人點點頭,身形驟然消散。
……
……
小巷裏,一切如常。
唯獨不一樣的,便是這裏多出了一個小女孩,在胭脂鋪那邊養着長大,如今已經有好幾歲了,胭脂鋪婦人對這小女娃喜歡得很,連帶着小巷裏這邊,衆人都對她不錯。
小丫頭懂事,一點不淘氣,平日裏沒事情的時候,便坐在胭脂鋪裏,要是實在是累了,便去書攤那邊學認字,但也會在天黑之前返回胭脂鋪。
當然,在别的時候,她也會去到各家鋪子裏,幫幫忙。
雖然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
今天那女娃便在書攤那邊認字,胭脂鋪婦人便搬了一張小木凳,在巷子裏曬太陽,賣酒女子看了一眼,也自顧自的提了一張木凳出來。
謝寶山躺坐在古董鋪子裏,眯眼笑道:“是得曬曬了,要不然這一身都是蟲,不得勁。”
胭脂鋪婦人從身側的小布袋裏拿出一把瓜子,金燦燦的,一看就不是尋常的瓜子,她放了幾顆在嘴裏,不耐煩的說道:“謝寶山你整天就躺在那張椅子上,依着老娘看啊,以後連棺材都不用準備了,就死在那張椅子上也就是了。”
胭脂鋪女子的嘴一直如此,相處了這麽多年,謝寶山能不知道?因此他根本沒有任何的上心,隻是感慨道:“那個小子,果然了不起啊,上了戰場,殺了這麽多人,這我們當初加在一起都要厲害。”
胭脂鋪婦人聽到謝寶山提及顧泯,吐出幾片瓜子皮,埋怨道:“也不知道這個臭小子什麽時候回來,他那撿回來的閨女,老娘都替他養了好幾年了!”
一場大戰,别說幾年,曆史上最長久的,甚至持續了數十年之久,雙方在戰場上不斷交手,到了後面,甚至還在這邊繼續抽調修行者進入其中,可以說那是有史以來最爲慘烈的大戰之一,等到了最後,幾乎是剩不下什麽人的。
那一次,整個世間也遭受了重創。
謝寶山笑呵呵道:“别說他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就是回來了,這閨女你難道還要送出去?”
胭脂鋪婦人瞥了一眼遠處,看到那個在老攤主面前學字認字的小丫頭,眼裏也有些笑意,是啊,幾年下來,哪怕自己是鐵石心腸,這會兒也是徹底被那丫頭給焐熱焐化了。
等那個小子回來要閨女,要老娘還給你,這不扯淡嗎?
胭脂鋪婦人冷哼一聲,就要伸手去拿瓜子,卻沒想到,沒來由的,碰到一隻手,她低下頭,正要發作,說是哪個不開眼的,敢偷她的瓜子。
可一低頭,看到的人,是一個紅袍男人,此刻坐在一張竹椅上,正在樂呵呵的磕着瓜子。
胭脂鋪婦人臉色瞬間便凝重起來,其餘幾人,也同樣如此,都看向這邊。
雖說之前說了已經和這位解開了梁子,但他們還真是隻要見到眼前這位,便會忍不住的害怕。
更何況,這一次在戰場上,眼前這個男人,又殺了不少人,在天幕的榜單上,他可是已經殺了好些千秋境強者的。
晚雲真人吐出好些瓜子皮,問道:“這瓜子哪裏買的,不錯啊。”
胭脂鋪婦人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顧劍仙要想吃,我哪裏還有不少,給顧劍仙拿來就是。”
晚雲真人把掌心的最後一顆瓜子吃下,然後搖頭道:“做人嘛,總歸是要知道進退的,要不然惹人煩。”
胭脂鋪婦人淡然道:“顧劍仙說得對。”
晚雲真人指了指那個在書攤那邊的小丫頭,問道:“之前聽你們說,這丫頭是那小子撿來的?”
胭脂鋪婦人不敢隐瞞,很快便一五一十的将當初的事情給晚雲真人說了一遍,然後晚雲真人便忍不住罵了一句娘。
他大概是覺得顧泯那小子,當真是有些讓人頭疼。
竟然在這裏,居然還有個閨女。
晚雲真人沉默不語,開始想些事情。
這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他們全部都沒想到,此刻還在大戰,晚雲真人出現在這裏是爲什麽。
一旦他是有個什麽别的想法,那麽他們這些人,不全部都是白給?
片刻之後,晚雲真人才回過神來,看着這些人的表情,晚雲真人無奈道:“用得着這般?”
衆人沉默不語。
晚雲真人歎了口氣,隻是起身,朝着小巷外面走去。
他什麽都沒說。
而後他找到了常遺真人。
這位柢山老掌教,如今暗搓搓修行,居然已經破境,到了風亭境界。
晚雲真人拍了拍常遺真人,常遺真人回過神來,看到晚雲真人,激動道:“祖師你回來了?”
晚雲真人點頭,不過随即搖頭,“馬上就要走了。”
常遺真人一頭霧水。
晚雲真人笑了笑,他來見常遺真人,也不過就是爲了道别而已。
見過了常遺真人,就真的要走了。
常遺真人抱着晚雲真人的大腿,眼淚滾滾,“弟子舍不得祖師啊!”
晚雲真人也不掙脫,任由常遺真人抱着,一言不發。
他好像是想通了不少事情,但又好像是什麽都沒有想通。
——
老人和晚雲真人告别,原本想要直接返回戰場那邊,但想了想,這位幾乎有千年沒有回過家的老人,最後打開一道門戶,前往世間某處。
白猿一族的祖地,在一片紫色的竹海之間,景色如畫。
老人從竹海的上空落下,很快便吸引了很多人……不,應該是很多猿猴的目光。
這裏的白猿,大多還沒有化作人形,而是以猿猴姿态示人,有一部早就踏上修行,如今已經以人形示人。
看到老人之後,衆人跪拜行禮,“恭迎老祖!”
可以發現,不管是人還是猴子,此刻他們的眼裏,也滿是尊敬和欽佩。
對于這位千年不曾回到祖地的老祖,他們沒有任何埋怨,有的隻是敬畏。
老人搖了搖頭,“不必跟着我,都散去吧。”
他從一群跪拜的白猿之中走過,朝着一座孤山走去。
有白猿看着老祖的背影,喃喃自語,“老祖這是要徹底處理他了?”
那是白猿一族的某位長老,對于當初的事情,算是知曉一些,因此在看到老人走向那邊的時候,便猜測出老人是要解決那樁舊事。
“可惜了,那可是我族的一代天才,難道就因爲那麽件事情,就要徹底處理掉?”
“你不要命了,老祖可從來不讓人提及這件事。”
一道道聲音響起,不過都壓得極低,隻讓周圍的幾個人聽到。
“我覺得老祖不會這麽狠心,不管怎麽說……”
一個同樣是頭發雪白的老人開口,不過說到一半,便好似想起什麽,就再也不肯說什麽了。
有些辛秘,有的人知道一點半點,不能多說。
……
……
老人獨自來到那座孤山前。
有一個山洞,出現在眼前,散發着漣漪,那是布下的大陣,用天地靈氣來補充,想要打開這陣容,則是必然被人知曉,因此這裏根本就沒有安排守衛。
老人站在山洞前,大概沉默了半個時辰,才緩緩伸手,在這裏打開陣法,走了進去。
山洞幽長,暗淡無光,老人自己又走得緩慢,竟然最後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走到盡頭。
盡頭處,有一塊巨大的冰塊,四周有碩大的鐵鏈将那冰塊拴住,而冰塊裏,有一隻雙目緊閉的白猿。
冰塊裏沒有任何生機,這隻白猿就像是早就死了一般。
老人一招手,一道道磅礴生機,從那些鐵鏈裏湧入冰塊之中,過了約莫半刻鍾左右,那些生機全部湧入了冰塊,那隻白猿,才緩緩睜開眼睛。
最開始有片刻的惘然,過了片刻,惘然便消散殆盡,隻剩下不屑。
它看向對面的老人,眼裏沒有其他情緒,隻有不屑。
老人漠然的看向他,“你在想什麽?”
那隻白猿默然不語。
大概在他心裏,這種屁話,根本不會回答。
“我今天便要殺了你,讓你徹底在世上消失。”
老人面無表情的說道:“除非你承認你的錯誤,把那些學過的劍全部都忘了,我便可以放你出來。”
那白猿默不作聲。
老人說道:“我知道他是很了不起,可是再了不起,又有什麽用,現在這片天空,并不是屬于他的。”
白猿仍舊不說話。
老人繼續說道:“白啓,你在白猿一族裏,修行天賦萬年無一,這也是我們舍不得殺你的緣由,但你若是一直執迷不悟,我們也沒必要再耗下去了。”
名叫白啓的那頭白猿,生于數千年前,當時便是老人最看好的後輩,隻要他一直修行,遲早有一天便能夠成爲千秋境的強者,成爲白猿一族的最強者,但誰也沒想到,白啓卻沒有沿着這條路繼續走下去,是因爲他碰上了一個人。
一個當時号稱劍道天賦世間無雙的男人。
他在看過那個男人出劍之後,便深深的折服了,而後便非要拜那個男人爲師,專心學劍。
那個男人也應下了,讓白啓如願以償,他的劍道天賦也很高,很快便成爲了年輕一代裏最強的劍修,若是那個男人一直都在,一直都不曾離去,白啓學了劍也就學了劍,誰都不會說些什麽。
但是誰也沒想到,最後那個男人竟然離開了這裏。
他離開了這裏,那些雲端的強者便開始清算,有許多人都遭殃,白猿也被帶回這裏,永遠關押,爲了不讓他的生機流逝,從而損失一個天才,白猿一族用萬年寒冰将他冰凍,讓他的生機始終維持,雖然沉睡,但是也不會衰老。
而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們便要派人來看看他,問問他是否改變了想法。
隻是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其實白猿一族早就放棄了,隻是舍不得,不然早就将其抹殺了。
要不是晚雲真人最後那一番話,觸動了老人心底的某些東西,說不定他此刻也不會出現在這裏,再見這個家夥。
“他難道不是萬古最強的劍修之一?”
白啓說話了,他的聲音極爲冷淡,但有着極大的自信。
老人沒回答他,這個問題自然不用回答,因爲事實就擺在眼前,所有人都知道,當初白啓拜師的那位,是世上最強的劍修,放在萬古比較,也是最強之一。
“我拜萬古最強的劍修之一爲師,學習劍道,又有什麽錯?”
白啓冷笑道:“不過是因爲想的不一樣,你們便要在我師身上加上那麽多罪名,那麽多罪名,爲什麽我師還在的時候沒有?”
老人也無法回答。
即便是他都知曉,那些所謂的罪名,都是欲加之罪,根本不是真的。
“這個世道,沒有對錯,也沒有公平,有的隻是你站得地方,是不是站對了。”
老人緩慢開口,言語裏充滿了惋惜。
因爲他很想眼前的白啓回頭,白猿一族這幾千年來,也沒有出過像是他這樣了不起的年輕人。
白啓冷哼。
他是注定不會低頭的。
一如當初的那個男人一樣。
老人歎氣道:“既然如此,我們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伸出手,一道磅礴氣機,順着鐵鏈而去,要湧入那冰塊之中。
他要出手将這隻白猿抹殺。
但很快,那些磅礴氣機在湧入冰塊裏之後,沒有立即抹滅白啓的生機,反而有一絲淡淡的劍氣開始在冰塊裏遊走。
隻是片刻,冰塊裏便出現了絲絲裂痕,一道道的,像極了蛛網。
老人臉色一變,猛然出手,就在他要以絕世道法抹殺那白啓的時候,那冰塊轟然炸開,白啓從冰塊裏猛然跳出,化作了一個白發的年輕人。
他撿起一截冰塊,滿天劍意呼嘯而來!
老人皺眉,根本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景象,他揮手,一道道氣機從掌中激射而出,落向遠處。
将那些劍氣撕開。
但下一刻,白啓已經出現在老人身後,毫不猶豫的他,沖着洞口便飛掠而去,隻是一瞬間,便不見蹤影。
老人轉身追去,才到洞口,便隻能看到一道身影在天幕消失。
老人站在洞口,沉默不已。
一群白猿一族的高手趕來此處,面面相觑。
他們大概都猜到了發生了什麽,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跳出來說話的。
老人歎了口氣,“讓他跑了。”
有人突然問道:“要不要追?”
老人看了那人一眼,沒說話。
然後他朝着遠處走去,很快便沒了蹤迹。
開口的那人很快便被人拍了拍肩膀,那人一幅這你還看不出來的樣子看着開口那人。
依着老祖那樣的修爲,一個風亭境的白啓被關了這麽多年都沒事,難道還真的能在老祖的眼皮子底下離去?
别說那白啓是不是自己掙脫的鐵鏈,說不定直接便是老祖将他放出來的。
也是,這麽個天才,被關了這麽多年,本來就是浪費了,要是一直關下去,才真是沒道理。
——
郢都,如今晚霞如血,極美。
今日郢都倒是有人成婚。
當然,郢都幾乎天天都有人成婚的。
今天這場親事卻不同,不僅是因爲兩家人都是大楚廟堂上的重臣,更因爲這還有皇後賜婚。
而且出席的賓客,除去大楚王朝朝堂上的重臣之外,還有不少修行者,柢山的那位掌教和幾位早就在世間有些名聲的劍修們,悉數到場。
在席間,作爲柢山掌教的宋甯坐在上位,另外兩側,自然是周州和葛有魚。
周州招手,把那個一身大紅喜袍的郁朝叫過來,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手足無措的郁朝,周州怒其不争的說道:“今天你成親,你這個樣子做什麽?”
郁朝有些尴尬的回道:“這不是第一次成親嘛,沒什麽經驗……”
周州捂着額頭,皺眉道:“别丢柢山的臉,你這個樣子,要是被小師叔看到了,指不定一腳就給你踢出去了。”
郁朝郁悶道:“小師叔把我踢出去了,也不能讓人代替我成親不是。”
周州怒極,站起來就想給這小子一巴掌,好在宋甯一把拉住了他。
這位柢山掌教溫和說道:“郁師弟本來便有些緊張,你這一吼,不得更緊張了?”
郁朝瘋狂點頭,連連稱是。
宋甯招手,讓郁朝自己過去,這才笑着看向周州,“等你小子以後成婚的時候,我倒是要看看,你比他好得到哪裏去。”
周州一拍胸脯,“我成婚的時候,肯定比這小子強!”
宋甯笑着回憶道:“要說不怯場,還得是小師叔,成親那天甚至還要和人厮殺一場。”
提及小師叔,周州自然是心服口服,“小師叔是誰?那肯定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比不上的。”
周州在山上最服顧泯,這是整座山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宋甯笑了笑,“也就是小師叔了,換做旁人,哪裏承受得了。”
周州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看了一眼遠處已經開始拜堂的兩人,嘟囔道:“别說了,一提起小師叔,我就想哭。”
宋甯哈哈大笑,葛有魚也是淡淡一笑。
也就是周州了,才會這般耿直。
……
……
郁朝被一大堆人灌酒灌得七葷八素的,但最後還是在天黑之前,成功将那堆人甩開,晃晃悠悠的來到了洞府前。
在門外,郁朝給自己好幾巴掌,這次清醒了些,推開了房門。
可一進房門,他就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樣。
按着慣例,那新娘子不該蓋着紅蓋頭在床上坐着等自己?
可如今,簡暮就在桌前吃着火鍋。
問題是,這火鍋哪裏來的?!
郁朝有氣無力的坐在對面,隔着熱霧看着簡暮,費力的說道:“你到底是有多喜歡吃火鍋?”
簡暮正在對付一塊毛肚,聽到郁朝說話才後知後覺知曉他來了,随口道:“趕緊幫我燙幾根鴨腸。”
郁朝下意識就要去拿筷子,但瞬間他的腦海裏便有酒意上湧!
“簡暮!你把我當什麽了,今天是我成親,我燙什麽鴨腸!”
郁朝站起身來,瞪着簡暮。
這是他郁朝這麽些年來,最爲硬氣的時刻了。
誰知道,簡暮一點都不怕。
隻是擡頭也看着他。
當然了,沒忘記把鍋裏的毛肚給撈出來。
兩人對視。
隻是片刻,郁朝的酒氣就散得差不多了,他整個人也弱了。
郁朝覺得有些尴尬,但想到要是自己這會兒認慫還會更尴尬。
他準備再看簡暮幾眼,但很快便放棄了。
因爲他知道,簡暮肯定不會怕他的。
但作爲男人,他最後的倔強還是在。
沉默了很久,郁朝突然說道:“以後讓我在上面行不行?”
……
……
身爲大楚王朝皇後的女子,其實早就可以成爲太後,讓自己身側的小姑娘去坐上皇位,但她卻一直不想如此,隻以皇後的身份來處理國政,讓那皇位空下來,而自己也一直都是那個大楚王朝的皇後。
此刻她牽着大楚王朝唯一的公主,也或許會是之後大楚王朝的女帝陛下的小姑娘走在宮牆裏,身側并無女官跟随。
小姑娘看着天幕上的晚霞,拍着手,小臉上滿是滿足,“娘親,這晚霞好好看!”
柳邑看了一眼小姑娘,如今晚霞落在她的臉上,讓那張小臉熠熠生輝,十分讨喜。
她也由衷的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從前有個人,一直在說郢都的晚霞是世上最爲好看的風景。”
小姑娘重重點頭,“那個人的眼光很不錯哦,和我一樣!”
柳邑微笑道:“自然了,惜兒的眼光,向來極好。”
說到這裏,一大一小的兩個女子對視一眼,各自都笑了起來,實際上像是這樣的對話,兩個人早就說過無數次了,可是說過又如何,反正也都樂此不疲,一次接一次。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禦書房外的台階上,這個舉動,要是被宮裏的女官給看到了,自然少不得一番說教,可是在這個做娘親的柳邑眼裏,便随她去了。
在自己眼裏,眼前的小姑娘就隻是自己閨女,也隻能是自己閨女,至于什麽别的身份,柳邑沒想過。
“娘親,要是我在看晚霞的時候,爹爹也在看晚霞,那是不是就相當于我和他在一起?”
小姑娘仰着頭,甜甜的笑着,“爹爹是個很好看的人,比娘親還要好看,甚至比我也要好看哎。”
柳邑佯怒道:“真的比我也要好看?”
小姑娘轉頭看着自家娘親裝出來的樣子,咯咯笑道:“雖然娘親也很好看,但是爹爹真的比娘親還要好看哦。”
柳邑瞪着小姑娘,不過對方根本沒有任何改口的想法,柳邑也就笑了起來,有些無奈的說道:“他是挺好看,誰都比不過。”
小姑娘哈哈大笑,開心極了。
柳邑無奈,都說閨女是爹爹的貼心小棉襖,可明明眼前這個小家夥是她親自養大的,那家夥根本都沒有插過手,怎麽還是這般喜歡那家夥,甚至還要比喜歡自己更多。
也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
柳邑都想不清楚。
她走過來,坐在小姑娘身側。
沉默了好一會兒,小姑娘突然說道:“娘親,我有話想說,又不能說。”
柳邑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頭道:“我知道的。”
小姑娘很是吃驚的看向自家娘親。
柳邑隻是淡然一笑,自己的閨女,那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還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嗎?自從那日生辰後,再稱呼的時候,就不叫父皇也不喊母後了,光是在這一點上,柳邑就知道,那日生辰,在小姑娘身上肯定發生了些什麽事情,這些日子又頻繁提及她那位父皇,這一次,可沒有太多傷心,多是期待,做娘親的柳邑,如何能猜不出有些事情?
隻是有些事情,小姑娘不說,她這個做娘親的,自然而然也不會去問。
柳邑說道:“其實有些話不用說。”
小姑娘默默點頭。
柳邑問道:“見過了?”
小姑娘不說話,隻是眼睛裏滿是回憶。
好似有一段極好的過往,能讓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柳邑有些吃驚,真的沒想到,原來那天晚上竟然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柳邑眼眶有些濕潤了。
“他是不是很喜歡你?”
柳邑看向小姑娘,雖然她不知道小姑娘是以一個什麽樣的狀态去見那個她也朝思暮想的人的,但總是想問問的。
“娘親,天底下哪裏有做爹爹的不喜歡自己閨女的?”
小姑娘的一雙大眼睛,調皮的眨動着。
柳邑有些期待的問道:“那他有沒有什麽話對娘親說的?”
小姑娘有些爲難,本來就答應那位甯伯伯不說的,但之前她好像已經不守信諾了。
這會兒難道還要都說出來嗎?
小姑娘有些爲難。
但眼前的娘親,滿臉的期待,她可不想讓自己娘親失望。
想了想之後,小姑娘笑眯眯說道:“哪個遠行的男人,不挂念在家裏的人?”
柳邑一怔,随即笑了笑,她把小姑娘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把頭埋在小姑娘的胸前。
小姑娘有些手足無措,但還是用自己的小手抱住自己娘親的腦袋,輕聲安慰道:“娘親别哭,我們很快就能見到爹爹了,很快的哦……”
柳邑不擡頭,但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他了。
很久很久了。
她很想他。
“你告訴過他,娘親很想他嗎?”
一道聲音,從小姑娘的懷裏響起。
小姑娘斬釘截鐵的回答道:“嗯!”
——
返回戰場的顧泯,獨自一人返回那座玄天關,隻是在趕路的時候,突然駐足,因爲此刻夕陽西下,有一片晚霞,在天幕那邊,十分好看。
好似在天上,有個小姑娘,正笑着看向自己。
看着晚霞,顧泯想起了才分開不久的那個小姑娘,自顧自笑道:“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