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帝王,向來都有所謂的一言九鼎的說法,這倒也的确沒錯,畢竟那些人間帝王,高坐在龍椅之上,統禦萬民,自然可以一言而定生死,甯啓帝作爲這千古一帝,無需多說,自然有一種強大的氣勢在身上。
現如今的确是如同那個讀書人所感知到的那般,眼前的甯啓帝,一身氣勢處于一個十分玄妙的境界,仿佛是早已經和天地融入到了一起,古往今來,修行者的路數繁多,各自大道不同,劍修一道最爲簡單,一劍在手,便走出自己的一條大道,而其他修行者,鑽研道法,到了極緻之後,有好些修行者便會因爲道法,和某種事物有着特殊的聯系,諸如之前明月樓一脈,便是和明月有了聯系,催動道法,甚至可以借用明月之光輝。
除此之外,之前和顧泯對敵的軒轅,也有借助大日的說法。
但隻是單一聯系起來這些事物也就罷了,想要融入整個天地,便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天地大道,最爲玄妙,别說能夠掌控天地,光是參悟,也十分困難。
但他們如今面對的那個白袍男人,如今的的确确便是和這片天地融合在了一起,他舉手投足之間,便能夠輕松調動天地之力,想要在這裏和他交手,那對于柳渾和那個讀書人來說,是十分困難的。
換句話說,他們能不能活下來,全部隻是取決于那個白袍男人要不要他們活下來。
看着懸在天幕的那個白袍男人,柳渾的心裏五味雜陳,此刻若是說他不後悔,是絕對不可能的。
看向一側的讀書人,柳渾伸手在虛空中扯出一片柳葉,碧綠的柳葉懸在掌心,柳渾緩慢說道:“事到如今,已經再無退路,你我兩人隻有聯手,博取一線生機了。”
他沒有再度開口去嘗試請求什麽,活了這麽多年,他早已經無比成熟,不想再做無謂的事情。
讀書人神情凝重無比,将腰間的那卷舊書取下,握在了手中。
兩人共同去看那個懸在半空的甯啓帝。
柳渾掌中柳葉猛然綻放出一片綠色光芒,而後離開掌心,撞向天幕,隻一刹那,便讓整片天地,忽然搖晃。
柳渾不愧是聰明人,一出手便是想要開辟出一條通道離去,并不準備在這裏硬抗甯啓帝。
甯啓帝面無表情,看着那片翠綠的柳葉,他伸手,一條白龍從袖中湧出,朝着那柳葉而去,那條栩栩如生的白龍,以極快的速度湧向天幕,龍爪去抓那片翠綠柳葉,看這架勢,便是想着要在這裏,将那片柳葉徹底扯碎。
但雙方才一接觸,讀書人的那卷舊書迸發出萬丈光芒,上面的字文,在這裏化成一個個金色的符文,撞向甯啓帝。
一身白袍的甯啓帝淡然無比,一隻手舉在身前,自有無盡的磅礴氣機湧出,形成一道屏障,阻攔這麽一些字文。
讀書人身形微動,在兩人眼前突然消散,而後出現,已經到了那道屏障之前,讀書人那個不算多大的拳頭已經舉起,砸向那道屏障!
萬丈玄光在這裏炸開!
那個拳頭落在半空中,虛空震動,甯啓帝的衣袍,被罡風吹動,獵獵作響!
讀書人咬牙,那個拳頭響起噼裏啪啦的聲音,好似在這個短暫的時間裏,人間突然有過一場狂風暴雨。
然後那些金色的符文,環繞甯啓帝而去,要将他困在這裏!
天幕之上,那條白龍,去而複返,撞開一條通道,落在甯啓帝的衣袍上,這一下,他原本的白袍上便多出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龍,一襲白袍,也直接變成了一襲帝袍。
不過與此同時,那片碧綠柳葉,瞬間散開無數柳葉,和那金色符文一裏一外,直接将甯啓帝困在了其中。
到了這會兒,柳渾吐出一口濁氣,如釋重負。
讀書人神情依然凝重,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甯啓帝被讀書人和柳渾兩人聯手困在天空裏,像是一隻在金絲織就的鳥籠裏的籠中雀,柳渾和讀書人的默契配合,讓甯啓帝在一開始,也有些措不及防,他原本以爲這兩人還像是很多年前那般,不敢在這裏和他交手,但卻沒想到,兩人想要離去是假,最後生出要在這裏将他斬殺是真。
柳渾作爲那座戰場上入侵者一番說話分量極重的人物,能夠有如此地位,自然是因爲他強大的修行境界。
過去那麽多年,所有人都在往前面走去,柳渾更是知曉自己不足,也是下了一番苦心修行的。
如今的他,甯啓帝若不是藏身于天地之間,隻怕也很難對付。
倒不是說甯啓帝弱于他,隻是那場大戰留下的隐患,他花了很多年都沒解決,也耽誤了很多時間。
“你起了殺心,我們又怎麽能就這麽灰溜溜離開?”
柳渾看向已經被他和讀書人聯手困住的甯啓帝,淡然道:“顧甯,你即便和這片天地融合在了一起,又當真以爲再無人可敵嗎?”
甯啓帝搖頭,“不曾無敵,不過你們兩人,想要殺我,卻還是不容易。”
他眼神深邃,看向遠方,别說自己一個人是不是能夠斬殺這兩位,就是自己沒辦法斬殺這兩位,可在自己之外,北海深處,還有另外一人。
不過如今的甯啓帝,全然不把此刻困境真正當作困境。
看了一眼兩人,他緩緩擡頭看向天幕,一輪大日,突兀從雲海後面出現,然後急速旋轉,落入甯啓帝身側,與此同時,一輪明月在天幕的另外一邊出現,也迅速縮小,落入這裏,随着這日月都出現,緊接着是一顆顆星辰,從天而降,将那日月圍住,淡藍色光輝緩緩的閃爍。
日月星辰,那是天地的一部分,本該是存在于天地之中,如今卻被甯啓帝随手拘來,這樣的場景,即便是柳渾和那個讀書人,也要目瞪口呆。
多年不見,他們竟然不知曉眼前的男人,已經玄妙到了這個地步。
日月和星辰圍繞着甯啓帝,讓那些金色的符文和碧綠的柳葉,對他的壓迫無形之中又要消散許多,甯啓帝并不急着破陣,在這裏被圍住,他僅僅是将日月星辰拘來之後,便再沒有做些别的。
“你們難道就隻有這麽點手段?”
甯啓帝漠然的聲音在這裏響起,沒有情緒,就如同他這一千年來的這般。
柳渾和讀書人對視一眼,各自都看出了對方眼中濃濃的擔憂,但兩人都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而是在不斷用道法穩固那座臨時起意,但卻堅固無比的大陣。
兩人沉默不語,但很快便發現了大問題,因爲他們此刻身體裏的氣機湧出去之後,想要在這片天地吸收氣機來恢複幾分,卻沒想到,當他們此刻再生出這種想法的時候,竟然是根本都無法在這片天地之中再吸收哪怕一縷氣機。
要知道,這裏的氣機雖然稀少,在他們看來,那是不值一提,但怎麽也聊勝于無,現如今他們的确一點的氣機都吸收不到,這樣下去,他們造就的大陣即便是堅不可摧,可沒有了氣機支撐,依然會不攻自破。
讀書人苦笑一聲,“你先走吧,從這裏離去,我拖住他,若是有可能,你我再見。”
如今局面雖然還沒有惡化到那個地步,但是讀書人已經看出來了,若是再繼續逗留下去,兩人都無法離開。
柳渾皺眉,有些愧疚道:“這趟遠遊在我,此刻怎能讓你爲我斷後,你走吧,我在這裏,爲你争取些時間。”
讀書人搖頭道:“我比你差太遠了,我離開也沒有什麽裨益,你走之後,能繼續做我們沒有做完的事情,你比我有用。”
柳渾沉默不語,事情到如今這一步,自然是他的責任,可現如今,若是隻能有一個活下來,其實是他活下來,才最有裨益。
“好,是我柳渾對不起你,你這一脈,我柳渾必當以自己子孫對待!”
柳渾很快做出決定,很是迅速,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便要在這裏就此離去。
他一揮手,那些柳葉迅速合攏,重新複歸成一片柳葉,落回到他的手心,他以兩根手指夾住,朝着天幕一揮,一道綠光劃開天空,那片天幕,瞬間便斬開了天幕。
一道缺口,在這裏出現。
柳渾湧向那道缺口,沒入其中。
但很快,柳渾便狼狽的從那道缺口裏返回到了人間。
他看着甯啓帝,再也無法平靜,“你這個樣子,有意思嗎?”
随着他說話的時候,從天幕的那道缺口裏,有一片汪洋湧出,落向人間!
與此同時,在他們看不到的北海上空,正有一片詭異的景象發生,就在北海的正中央,海水突然朝着天幕倒灌而去,好似無緣無故的天幕之上,就有了一片浩蕩瀑布,但是這浩蕩瀑布卻是朝着天空湧去的。
沒有人知道那些海水倒灌而去之後,會出現在什麽地方,但柳渾和讀書人卻是知曉,因爲他們此刻便快要被這片汪洋淹沒了。
從天幕缺口落下的海水,不曾落入地面,而是在半空之中,便堆積起來,好好似天地之間有一個肉眼都看不見的容器,将這裏的海水,盡數都裝了起來。
而柳渾也發現自己所處的空間,幾乎是已經被限制起來了,而讀書人也是苦笑,臉色難看,因爲直到現在,他們也發現,其實自始至終,自己都處于一個極爲被動的局面,如今更慘,甯啓帝似乎要将他們在這裏活活淹死。
那海水看着尋常,但一旦真的将他們淹沒,很顯然,他們這一身的修爲,也會丢失殆盡。
如同一個普通人一般,在這海水裏掙紮,然後死去。
這樣的死法本來是他們根本無法想象的,修行這麽多年,誰又願意回到了最開始的那一步?
柳渾歎了口氣,目前的這個局面,他覺得已經回天無力,眼看着腳下的汪洋,已經打濕衣袍。
讀書人的衣擺已經完全打濕,他在這裏艱難操控着那些金色符文,但如今來看,也隻是在做無謂的掙紮。
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這兩人心如死灰。
甯啓帝渾身氣機激動,那些日月星辰,朝着四周擴散,隻是刹那,那些金色符文便黯淡不已,根本不如之前那般明亮。
“噗!”
一大口鮮血吐出,讀書人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
那些黯淡的金色符文,飛回他腰間的舊書裏,那卷本來看着便覺得無比古老的舊書,此刻更是腐朽了。
柳渾的那片柳葉,也開始變淡,葉脈甚至都有些發黃。
之前所藏有的濃郁生機,在這個時候,幾乎是消失殆盡。
柳渾整個人,都變得滄桑無比。
他鬓發都又出現了許多銀絲。
他無比的頹唐。
……
……
與天地對抗,哪怕是這麽一方天地,仍舊不是他們這個境界的修行者,能夠做到的。
而融入天地的甯啓帝,在這裏,有着先天不敗的優勢。
就在這個時候,天地突然停滞,海水不再下落,一切的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那些久違的天地靈氣,他們感受到了。
柳渾打起精神,他眯着眼,在這裏發現了一抹生機。
他明顯感覺得到,甯啓帝對于這天地的掌控,沒有那麽得心應手。
換句話說,之前掌控天地,好似隻是勉強,并非是已經達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柳渾還沒開口,甯啓帝便已經淡然開口,“有什麽想說的,多想想,然後再看看能不能說,有些話朕不想聽,你要是說了,便隻有死了。”
讀書人看了一眼柳渾,然後又看了一眼甯啓帝,坦然說道:“顧道友之前動手,未存殺心,這麽看起來,的确如此。”
柳渾看了讀書人一眼,後者微微點頭,便是肯定回答。
這讀書人其實并非人族,乃是一異獸修行,天生便有通靈之能,洞察人心,不在話下,隻是随着對方的境界越高,他這本事,便要削弱許多。
像是如今看甯啓帝,也隻是有種天然的判斷,并不能完完全全得到答案。
隻是如此,也就夠了。
柳渾深吸一口氣,收回那片已經遭受重創的柳葉,問道:“顧道友既然一開始便沒有存殺心,那之前的一切,無法是展露出來做生意的本錢,有一樁生意要和我們談?”
甯啓帝看向兩人,搖頭道:“不是生意,是你們要替朕做一件事,朕便放你們一條命。”
讀書人皺眉問道:“不知道道友要我們做些什麽?”
之前弄出那麽大的陣仗,讓他們兩人直接在這裏絕望,感受死亡,最後卻突然給他們生機,然後提出要求,不得不說,甯啓帝對人心的研究,已經到了一個絕對的高度。
相信這個世間,再也沒有人能夠和他比肩了。
甯啓帝淡然道:“不用想朕是不是在唬你們,今日你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朕有意爲之,柢山的那個重瞳女,來曆你們自然知曉,朕以她爲要挾,難道那人不照辦?”
提及阿桑,兩人都神情古怪,他們之前也都看到過阿桑,已經清楚她的身份。
“那麽多年前,你便開始布這個局了?”
讀書人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難道在當年,一切都還是那般的時候,你便已經在布置一個萬古之局了?可你怎麽能夠知道,你終究會走上這麽一條路來?”
柳渾同樣眼神裏滿是忌憚,眼前這人,高過他們的,從來都不是天賦,而是無與倫比的眼光和城府。
柳渾原本覺得,眼前這人,不過是事事先他們一步而已,但如今看來,那不是一步,而是無數步。
好似一片雪地,上面有着一串腳印,柳渾隻能看到數丈,而甯啓帝,卻能看到數十丈。
“有些人天生便是不凡的,朕如此,流着朕血液的後人也是如此。”
甯啓帝想起那個年輕人,但隻是轉瞬即逝。
“我們在時間上,吃虧太多了,想要彌補,隻能在别的地方下手,你們對朕的看法,朕現在并不在意,但如今,你們兩人,隻能答應朕。”
甯啓帝看向那已經停滞的海水,然後搖了搖頭。
海水朝着天幕裏湧去,回到北海。
柳渾和讀書人都知曉,在這些海水徹底消失之前,他們要做出自己的決定。
讀書人沉默片刻,很快開口,“你知道,有些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但除去那些事情之外,我能答應你。”
他說話的時候天地震動,一道道血氣湧出,那是在用大道下誓言,他知道,唯獨隻有這樣,才能讓甯啓帝相信。
柳渾歎了口氣,也是如此,血氣湧向天幕,立下了大道誓言。
這是他們向甯啓帝低頭了。
甯啓帝沒什麽表情,隻是伸手,在身前構建出了一道門戶,正好連接他們兩人的來處。
看到他展現如此手段,兩人更是無奈。
他們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柳渾突然問道:“顧甯,你的局裏,到底有沒有活棋?”
甯啓帝轉身,這一次看向柳渾的眼睛裏,終于有了幾分欣賞的意思。
“都在死地,憑本事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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