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中一後三道人影,在一片山林裏不斷掠走,在最前面那位,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戴着鬥笠,又披着蓑衣。
中間那位,也就是蘇宿了,此刻前掠不停,他本能夠改變方向,好讓那最前方的老人免受無妄之災,但卻偏偏要跟着那個老人。
至于最後面那個黑臉漢子,就更不用說了,他提着一根鐵棍,锲而不舍的一直前掠,有些口水,甚至于都從他的嘴角流淌出來了。
整整過去了大半個時辰,蘇宿都沒能追上那個老頭,這讓他不得不再度開口的罵道:“你這老東西,龍精虎猛的,這力氣不用在女人身上,可惜了!”
老人呵呵一笑,“小賊,等會兒你被那熊崽子吃的時候,老夫一定會好好看着的。”
蘇宿吐出一口唾沫,雙腿都已經發虛了,氣府裏的劍氣,根本所剩無幾了,他沒想到,眼前那老家夥,是真的鐵石心腸,根本不管自己說些什麽,也不會停下來,他這輩子除去那頭大黑驢之外,還真沒遇到第二個這樣的家夥。
蘇宿罵罵咧咧的停下,大口喘着粗氣,再這麽跑下去,他八成就要真的死在這裏,毫無抵抗之力了,與其如此了,蘇宿還不如和那黑臉漢子拼了。
深吸一口氣,喚出佩劍,蘇宿還是不忘問候那個前面的老家夥,“老東西,看着吧,我如今在這裏斬殺黑熊的!”
那老人倒也很配合的就在遠處停下,笑眯眯的看着這邊,不過這次,并不言語。
蘇宿橫劍在胸前,氣府裏所剩不多的劍氣湧出,看着前掠而來的黑臉漢子,蘇宿大喝一聲,一劍遞出。
絢爛劍光在這裏蓦然生出。
然後那邊的老人,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道劍光,起勢的時候看着磅礴,但缺少劍氣支撐,到了那黑臉漢子之前,直接便被那漢子一棍子就将其打散。
那壯碩無比的黑臉漢子張開嘴,舉着鐵棍便到了蘇宿身前,接下來那一棍要是揮下,真的打在蘇宿身上的話,依着目前蘇宿這重傷的身軀,估摸着,也就是這一棍的事情了。
看着那根普通的鐵棍,想着它即将就要落在自己身體上,然後把自己打死,而後自己就要被那頭熊吃下肚子裏,而自己不久的将來,就要變成一坨糞便,蘇宿的心裏别提有多開心……多糟心了。
想我一代天生劍胚,竟然最後的死法是葬身熊口?
蘇宿欲哭無淚。
可就在那根鐵棍落下來的同時,一道劍光突兀出現,直接将那根鐵棍斬開,那個已經脫去蓑衣,拿下鬥笠的老人出現在蘇宿身前,一身長袍,有淡淡道韻,此刻的老人,完全是一個得道高人的樣子。
“大膽孽畜,安能傷人!”
老人一臉嚴肅,義正辭嚴。
這突然的轉變,别說是蘇宿,就是那黑臉漢子都沒有能反應過來。
下一刻,老人一指點在那黑臉漢子的胸口,一道并不算淩厲的劍氣湧出,隻是将那黑臉漢子擊傷,并沒有要他的性命。
“還不快滾,非要老夫取你性命嗎?”
老人一步踏出,天地之間,忽然都是劍氣,這讓那黑臉漢子臉色難看,再也不敢逗留,轉身就跑,一眨眼便已經沒了蹤迹。
蘇宿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等到老人轉身,看向蘇宿的時候,蘇宿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
老人尴尬的咳了咳,蘇宿才翻了個白眼。
兩個人現在都心知肚明了。
老人笑問道:“歸劍閣弟子?”
之前蘇宿逃命的時候他還沒在意,可等到蘇宿最後遞出那一劍的時候,老人這才發現,眼前的年輕人,用的是歸劍閣的劍訣。
換句話說,眼前這個家夥,就是歸劍閣的弟子了。
而蘇宿在後來看到這老人出劍的時候,也感受到了,這老家夥,氣息明顯便是和他一脈相承,都是歸劍閣的弟子。
兩人,同出一脈。
看起來這性情,也是差不多。
蘇宿費力從地上爬起來,盯着眼前這老家夥,嘟囔道:“我原來以爲,能夠飛升離開的前輩們,怎麽都是一代劍仙,德高望重,看看别家的前輩,柢山的晚雲真人不是這般?怎麽到了歸劍閣頭上,就是這個樣子……”
老人絲毫不尴尬,雲淡風輕的說道:“晚雲那個殺胚,到了這邊,你看他光鮮,說不定哪天就死了,還得是老夫,與世無争,活得通透。再說了,老夫也以爲歸劍閣後來的弟子們,怎麽也有些劍仙風範,結果怎麽到你這裏,就這個樣子了?”
蘇宿張了張口,無聲問候。
“好了小子,說說吧,你師父是誰,師爺是誰。”
老人淡然無比,開始詢問蘇宿。
蘇宿倒也沒有多說什麽,三兩下便将師承都說了清楚。
老人哈哈大笑,“原來是古道那小子的師侄,這麽看,你該叫老夫一聲師叔祖。”
他看向蘇宿,淡然道:“老夫長靈。”
蘇宿揉了揉胸口,搖頭道:“沒聽說過。”
“……”
長靈真人乃是歸劍閣上任掌教古道真人的師叔,是那位長钰真人的師弟之一,說起來也是和晚雲真人同時代的劍修,一生都以追上晚雲真人爲志,但天賦實際上差的太多,晚雲真人離開那邊的時候,他才踏足金阙,如今晚雲真人已經要踏足雲端,他也不過是個風亭境界,差半步才能踏足千秋境。
實際上在那一代的弟子裏,長钰真人做過掌教,天賦最爲出彩的是那個曾經和蘇宿争過閣主之位的長淵真人,而長靈真人算是中規中矩,常年都在閉關,山上不管有什麽事情,幾乎都不曾出席,就連是古道真人那一代的弟子,也很少有人記得他的。
這就更不用說是蘇宿這更下一代的弟子了,更何況蘇宿雖說是這一代裏天賦最高的劍修,但他的性子實在是太過懶散了,每次被古道真人領着去看那些靈位的時候,蘇宿都沒上心,如今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位師叔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過要是他真的有興趣去聽古道真人談及這位師叔祖的話,就會發現,那位師叔祖年輕的時候,和他其實有很多相似之處,同樣都是吊兒郎當,不過後來再堅定要去追逐晚雲真人之後,這才潛心修行多年,一舉突破金阙巅峰,離開世間。
長靈真人冷哼一聲,對眼前這個後輩,很是不滿意,他随口問道:“古道那小子天賦不錯,後來師兄将閣主都傳給了他,難道他沒有過來?”
古道真人雖說天賦不出衆,但單憑一個穩字,便是很多人都難以企及的。
提及那位師叔,蘇宿神色黯然,沉默片刻,才緩緩提及了後面的事情,長靈真人也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就在自己離開之後的幾百年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那座大祁王朝和北邊的大應王朝都滅亡,天下再歸一統,那位皇帝,還是千年前的大甯王朝的皇族後人?
柢山重新成爲了世間第一劍宗,歸劍閣躍居第二?
那位柢山掌教,也是大楚王朝的皇帝?
隻是古道那小子,着實是有些可惜了。
即便是長靈真人,也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将這些消息消化,最後他看向蘇宿,笑道:“你這小子,倒是交了個不錯的朋友。”
蘇宿笑道:“也是,要是等着像是師叔祖這樣的歸劍閣長輩在這邊照拂,估摸着是怎麽都等不到的。”
陰陽怪氣。
長靈真人淡然道:“世上多是因果,一旦沾染,麻煩得很,因此老夫才在這深山修行,小子,知足吧,也就是老夫,若是換做旁人,即便知曉你是本派後人,說不定也要随手殺了。”
的确,像是蘇宿這樣的性子,在許多古闆的前輩看來,都不見得是什麽一定喜歡的。
蘇宿龇牙咧嘴,笑嘻嘻說道:“師叔祖大人大量,别和小子計較。”
長靈真人冷笑一聲,“不計較,老夫隻要喊一嗓子你在這裏,你就等着天玄山那幫人來殺你吧。”
蘇宿愁眉苦臉,不說話。
長靈真人伸手拍在蘇宿的肩膀上,隻是一下子,他又愣了。
“你……是天生劍胚……”
蘇宿挑眉。
咋滴?
長靈真人忽然滿面春風,溫和道:“說起來,既然是我歸劍閣後人,那怎麽都要照拂的,放心,有師叔祖在,天玄山那幫人,肯定幫你擋下,你好生修行,師叔祖會将畢生劍道都傳給你,畢竟這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蘇宿沉默了片刻,仰頭問道:“師叔祖,有人說過你很猥瑣嗎?”
……
……
蘇宿有些無語,他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真的可以在彼岸見到歸劍閣的前輩,不過這次見面,他覺得很不完美。
好在一切都還算是在接受範圍内,這也就不說什麽了,但接下來的日子裏,蘇宿才覺着,自己當時選擇留下來,還不如被那頭熊一口吃了。
長靈真人坐在湖畔,看着那個滿頭大汗,看自己恨得咬牙切齒的年輕人,淡然道:“小家夥,你這身體,打磨太少了,雖說如今已經踏足重意境界,卻好似踏足青樓一樣,除去有一張好臉皮之外,别的地方,一概不行,就你這個鬼樣子,怎麽敢說是天驕?好在還年輕,又碰到了師叔祖我,我幫你打磨一番,必定讓你小子在短暫的時間裏脫胎換骨,到時候咱們直接去殺幾個天玄山的天驕,一戰成名,好讓晚雲那家夥也知道,我歸劍閣後人,比他柢山後人,也不差。”
長靈真人是真的沒說出,蘇宿這以往修行,全靠靈性兩字,他參悟劍道和打坐修行的時間,短得不得了,因此很多方面,他都根本沒有在意,憑借天賦,自然而然,也能不落後顧泯多少,但是到了這邊,要和真正的天才交鋒,就差的太多了。
如今被封禁了所有氣機的蘇宿如同一個普通人,此刻正拖着一塊巨石,在湖畔艱難移動。
他渾身大汗淋漓,嘴裏一直在問候長靈真人。
長靈真人老神在在,他這輩子沒有超過晚雲真人,一直是他心底的痛,但從目前看起來,也幾乎是沒有機會超越那個家夥了。
長靈真人看向蘇宿,眯起眼睛。
有些故事,在自己身上沒有繼續,但總不會是就此結束。
想到這裏,長靈真人都有些感慨,然後随手給了蘇宿一劍,冷聲道:“快點。”
蘇宿吃痛,差點就在這裏一屁股跌坐下去。
他艱難站穩,然後淚流滿面。
在很久之後的某天,蘇宿想起今天這個日子,哪怕是已經無比強大的他,也會忍不住打一個寒顫。
有句話說得好。
惡人還須惡人磨。
蘇宿還須長靈真人折磨。
唉。
生活不易,蘇宿歎氣。
——
顧泯和禦風的談話,不歡而散。
禦風離開湖畔,返回玄天關,準備下一次大戰,而蘇遮雲卻是留下來了,就在這邊和顧泯獨處。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沉默片刻,蘇遮雲才緩慢說道:“若是你早來些年,還不曾娶妻,我是怎麽都要嫁給你的。”
顧泯一怔,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怎麽對于要嫁給他,有這麽強大的執念。
“你生得好看,天賦也高,心性更是不錯,難道世間女子見了你還有不喜歡的?”蘇遮雲仿佛知曉顧泯的想法,自顧自說道:“我沒見過比你更完美的人。”
顧泯搖頭反駁道:“世上的女子,總不會都這麽想。”
蘇遮雲說道:“我便這麽想,不過我實在無法接受和别的女子一起擁有你,若是你的那位妻子身死,記得來告訴我。”
這種言語,注定不招人喜歡,但蘇遮雲卻毫無顧忌。
顧泯算是明白,眼前女子,就是這個性子,坦誠無比,這樣的人,雖說可能在做朋友的時候會收些傷,但絕對不會在背後做些什麽。
顧泯還是勸道:“誰人背後不說人,不過當面這麽說,容易傷感情。”
蘇遮雲挑眉,還是不太在意。
顧泯随手撿起一塊石頭,扔向湖面,那塊石頭在湖面上打起好幾個水花,這才沉下去。
比年少的時候更小一些,自己在皇城的湖畔便最喜歡扔石子,那個時候,有空的父皇也會來陪着,不過他卻不如自己扔得好。
後來顧泯其實才明白,不是不如,是不願意。
自幾那位父皇,不僅是整個南楚所認爲的仁君,更是小心翼翼的照顧着他所有的兒子,讓他們都能快樂的成長。
像是這樣的皇帝,曆史上有嗎?
估計有,但下場都不怎麽好。
顧泯長舒一口氣,結束了回憶。
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有個期限,很短。
“兄長他最想的事情,是徹底擊潰那些入侵者,但如今看起來也有些動搖了,這動搖的根本,還是在你,在你身上,兄長看到了很多,我不知道他以後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祀山禦風,多麽完美的四個字,但這樣美好完美的東西,往往的都會在他自己身上開始潰爛。
蘇遮雲看向顧泯,問道:“你呢,你現在最想做些什麽?”
顧泯挑眉,“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最想做的,是想抱抱那個我沒見過的孩子,不知道是個閨女還是兒子,不過想來肯定會很好看。”
蘇遮雲想說句不一定,但是看了顧泯一眼,發現這樣的人生下的孩子,不好看的概率的确太低,她也就忍住了。
蘇遮雲說道:“若是有朝一日,你那孩子被那邊某人給殺了,隻怕你這一生都會想着怎麽去将那些人全部斬殺吧。”
顧泯皺眉道:“蘇道友,你說話也太過難聽了。”
蘇遮雲拱手,緻歉。
顧泯也不好再發作。
蘇遮雲坦然道:“我與兄長是難得的靈胎,而且是同時出生,這樣的事情,很是難見,所以必遭天譴,山中長輩将所有災禍都用秘法作用在了我身上,我天生道心有缺,便是你看見的這般直白,另外,壽數也不長,隻有常人一半而已,即便再怎麽破境,隻要沒能長生,便一直如此。”
她的确足夠直白坦然,這是祀山保存的秘密,可在她嘴裏,随口便說出來了。
顧泯說道:“如此來看,禦風道友應當會常覺得對不起你。”
蘇遮雲淡然搖頭,“兄長不知曉,沒有人告訴兄長,你也不要去說。”
顧泯看着眼前女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他唏噓不已,祀山兩人,看着風光,其實和世上所有人一樣,都有自己的煩惱。
“那道友有什麽需要我去做的?”
蘇遮雲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這個女子,注定與人不同。
然後她站起身,離開湖畔,就連道别都不曾有。
顧泯看着那女子背影,沒有說話,朝着相反方向而去,隻是一路出劍,劍光越發濃郁,在這片天空,不斷出現。
萬裏長空,劍光不斷,劍氣大作,劍意更是無邊無際!
燭遊被他提在手中,劍身之上,劍氣大作,暴漲到了一個旁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地步,如今的顧泯,若是再遇上那位叫做軒轅的敵手,隻怕是一劍遞出,對方也要退避三舍。
如今的他,距離風亭境界,一步而已。
顧泯肆意出劍,毫不顧忌,隻有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劍修,而不是旁人。
最後顧泯出現在詭異之地裏的那座石屋中,坐在門口,這個年輕人,看着眼前,沉默不言。
一朵野花,緩緩出現在他掌心。
在更遠處,那個渾身上下都流淌着黑血的血人,在一瞬間,眼睛複歸清明。
他眼神深邃,沉默不已。
……
……
除去湖畔兩人說了很久的話之外,還有個年輕人,也在和人聊天。
玄空坐在那間小寺廟的門檻上,沒有敲門,也沒想着進去,隻是唉聲歎氣。
許久之後,那寺廟門口打開,一個同樣是年輕的和尚從裏面走出來,坐在他身邊,笑道:“不開心是一天,開心也是一天,怎麽老是要不開心的過日子?”
玄空歎氣道:“有好些事情,我想不明白,問人也沒有個答案。”
那個和尚說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好想,一直想,總歸有一天會想通的,當然了,要是實在是想不通,也沒什麽,你告訴我,我會接着想。”
玄空愁眉苦臉的說道:“我都想不通的事情,你怎麽又想得通?”
“不一定的,說不定換個角度,我很快就想明白了。”
年輕和尚笑道:“我等着你給我機會。”
玄空擡頭看着這個和尚,其實單看容貌,兩人也是有好幾分相似的。
玄空搖頭道:“你沒機會的,我可是玄空,我這麽厲害,怎麽會讓你得逞呢?”
年輕和尚全然不在意,随口道:“誰不是呢?”
聽着這話,玄空更是惆怅了,他哭喪着臉,“我都想着要把自己掐死了。”
誰知道,當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之後,那個年輕和尚居然笑了起來,“那真不錯,你有這個想法,那就說明我的機會來了。”
玄空皺眉,一巴掌拍在那和尚的腦袋上,結果隻是自己的腦袋生疼。
“你不喜歡人摸你的腦袋,結果自己也摸?”
那年輕和尚說道:“我覺得你啊,還是該好好的靜下心來,要不然真會讓我有機可乘呢。”
玄空問道:“你要是真成了,你會做些什麽?”
年輕和尚想了想,認真道:“你所有不敢做的,我都要做,以後肯定就沒說紫金寺的玄空是個好和尚了。”
玄空自嘲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和尚。”
年輕和尚搖頭道:“你吓人都說錘爆别人腦袋,可我真要錘爆别人腦袋,我肯定不廢話的。”
玄空站起來,“那你沒機會的。”
那個和尚微笑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啊,說不定我比你更聰慧呢,不過現在就隻是由着你占據這身軀而已,等到你禅心不穩的那一天,就是我了啊!”
紫金寺有一門禅法,是門下弟子都要修行的,名爲兩生禅,一旦修行,體内便會生出兩道靈智,都是同源,誰能掌控這身軀,全看哪道靈智更爲堅定,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如今的玄空在掌控着身軀,另外一道,一直處于壓制狀态。
這兩生禅修行不易,終點隻能是其中一道靈智,徹底将另外一道靈智在這裏磨滅。
有些人極快,有些人極慢。
但一旦功成,那麽便會在以後的修行中事半功倍,更上一層樓。
隻是如今的玄空若是被另外一道靈智戰勝,那麽以後的玄空還是玄空,卻不是眼前的玄空了。
玄空轉頭看向這個年輕和尚,微笑道:“我想你這輩子,肯定沒有機會的。”
那另外的玄空隻是微笑,然後走入玄空的身體,“不一定的。”
——
柳渾與那個讀書人離開涼亭那邊之後,返回一座城池。
那是一座生機遠勝于對面的城池,無數修行者在這裏生活,并沒有任何緊張。
兩人沿着長街走過,沿途看到這兩人的修行者,都停下紛紛行禮。
對那位在這裏兇名比起來晚雲真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柳渾,沒有任何人想要招惹。
讀書人和柳渾來到一棵柳樹之前,兩人站定,柳渾突然說道:“說起來,我倒是很想知道什麽地方,才能走出三個了不起的人物。”
讀書人問道:“如今便覺得那個小子也了不起了?”
柳渾點頭,“軒轅在這邊,已經是無可争議的重意境第一人了,雖然我很不喜歡這小子,但這一點毋庸置疑,可在那邊,照樣被斬殺了,這一點,我們得認。”
讀書人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
柳渾感慨道:“你知道的,這些年來,我一直最忌憚的,便是顧甯了。”
千年前那位開辟王朝的甯啓帝,在這邊留下的東西,可并不在少數。
“白寅強則強,但卻隻會出劍,這樣的劍修,即便一直變得更強大,其實也沒什麽值得擔心的,畢竟他想站到最高點,還需要好些時日才行,反倒是顧甯,他的城府算計,布下的局,都已經足夠讓人忌憚了,主要還得是他對于人心,琢磨的太透了。”
柳渾提及這個,頗有些後怕,當初甯啓帝在這邊的時候,也曾布下一個局,而他,也在局中,他也是在很久之後,才看出來這一點,不過當他看透的時候,也已經是爲時已晚了。
這一點一直是柳渾一直不想提及的事情。
讀書人笑道:“世上有這麽多事情,不可能有人所有都能面面俱到,做人,要能接受不如人。”
柳渾自嘲道:“我倒是接受了,天賦不如白寅,城府不如顧甯,隻剩下這心性還行了。”
讀書人微笑不已。
在那一代的修行者裏,他見過白寅,也見過顧甯,自然身爲這邊的修士,立場不同,他和柳渾聯手,曾經和那兩人是交過手的。
但最後,大敗而歸。
這一點,他們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提及。
“我想去看看那個地方。”
柳渾鄭重開口,“你和我一起去。”
讀書人搖頭道:“你難道不怕他還活着?”
柳渾沉默不語。
若是顧甯還活着,那麽自己這一去,算不算是自投羅網?
讀書人忽然說道:“不過想來他即便活着,也應該無法對我們做些什麽?”
他眼睛裏有些光芒,但随即搖頭,“他布局深遠,最爲在意的故鄉一說,難道你能找得到?”
柳渾微笑道:“說起來,我還真找得到。”
他伸手在這一旁的柳樹上摘下一片柳葉,柳葉葉脈漸漸發光,綠意盎然。
“本命之物?”讀書人微笑道:“這縱然可以開辟通道,但能不能找到,理應還是兩說。”
柳渾不置可否,隻是又再次伸手,一滴鮮血出現在他掌心。
那滴鮮血裏劍意盎然,還有金色的碎片閃爍。
“顧晚雲的鮮血,之前我倒是留下了一滴。”
柳渾笑了起來,“兩人一脈相承,理應能爲我們找到那個地方。”
讀書人點頭道:“說起來,你也是心思缜密之人,我居然忘記了。”
這是稱贊,但柳渾不在意,隻是将那滴鮮血放在柳葉上,一瞬間,鮮血融入柳葉,葉脈直接變成血色。
一片柳葉,在這裏也變得通紅。
柳渾伸手一點。
身前,門戶大開!
“走,去見故人。”
讀書人點頭,随即踏足其中。
兩人進入其中。
……
……
萬裏無雲的碧空。
一道血色門戶突然出現,然後兩道身影從裏面走了出來。
柳渾和讀書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感知到了這裏的靈氣稀薄。
柳渾感慨道:“那個小子在這裏修行不久,就已經破開屏障離開,到了那邊自然修行進展會更快,斬殺軒轅之事,我也能理解了。”
讀書人笑道:“畢竟是顧甯後人,有此也正常。”
兩人閑談,然後離開此地,遠遊天地。
不多時,兩人下方便出現了一座城池,兩人都是強大至極的修士,不過到了此地,都要小心收斂氣機,不然這片天地會出現極大的問題,倒也不是兩人大發慈悲,實在是因爲一旦自己做出太過火的事情,萬一那人沒死,他們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郢都。”
柳渾說道:“這理應是這片天下的所謂帝都了。”
讀書人目光在這座城裏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了皇城裏的某處。
那裏有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騎着木馬。
她那張小臉,很像某個很好看的年輕人。
在這邊,有個女子,滿是愛意的看向那個小姑娘,移不開目光。
這個小丫頭,多好看啊!
在小丫頭身側,陪伴着好些宮人,看向這小姑娘的時候,滿是歡喜。
兩人本來便是依靠着晚雲真人的一滴鮮血才來到這邊的,自然知曉,那個小姑娘身體裏,也流淌着的是同樣的鮮血。
讀書人問道:“要不要把她帶走?”
柳渾也看了一眼那個小姑娘,然後搖頭,“不要亂來,以防出事。”
到了這裏,柳渾越發小心了,他根本不敢亂來,因爲他知曉,顧甯很有可能便是在這裏。
讀書人點點頭,倒也沒說什麽,兩人轉身,很快離開這裏。
然後來到了一座滿是劍修的山頭。
柳渾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了那個盤坐在山頭的灰袍女子,他臉色微變,皺眉道:“怎麽會……”
讀書人發現了異常,他同樣是看向那個灰袍女子,并沒有發現異常。
柳渾皺眉道:“那樁舊事,你忘了?”
讀書人聽到這裏,才想起了一樁塵封了很多年的舊事,他有些震驚道:“你是說,當初那個女嬰,是被顧甯帶到了這裏?”
柳渾說道:“隻是相似,還不能辨别,得看看她是否是重瞳。”
讀書人問道:“要去見她?”
柳渾搖頭。
他隻是落下一抹氣息,輕飄飄的落在柢山山頭。
山頂盤坐的那個灰袍女子,蓦然睜眼。
一雙重瞳,有些漠然。
柳渾深吸一口氣,“就是她了。”
讀書人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認真問道:“是否将其帶走?”
柳渾又一次搖頭,“她如今境界已經到了此地的最高處,想要帶走她,必然大戰,一旦動靜大了,我們可能會惹上麻煩,我感受到了,在北邊的海底下,還有個存在,并不簡單。”
“那就任由她如此了?”
讀書人有些不甘,和之前不一樣,他對于阿桑,有着一種執念。
柳渾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隻是她如今這般,有很多事情還沒說清楚,顧甯布局,必然有深意,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和讀書人一樣,他自然也很想将阿桑帶走,可是如今這局面,卻是不可能的。
讀書人不說話了。
跨過如此長的通道來到這裏,他們必然是會束手束腳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那就走吧。”
讀書人歎了口氣,既然已經這麽說了,他便放棄了。
柳渾點頭,轉身離開。
兩人之後來到了一座山。
在那已經毀去的彼岸道觀前,讀書人說道:“這裏以前應該是和那邊的聯絡之地,不過如今,應該是被人毀了,是不是顧甯的手筆?”
柳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自然是他。”
“他的手段太多,想法也讓人猜不透,今日要不是我們來到這裏,隻怕永遠也不會想到,那個女嬰竟然會被他帶到這裏來。”
柳渾臉色凝重的說道:“他的手段太過超然了,我真不知道,我現在是不是還在他的局中。”
讀書人說道:“不至于如此吧?”
隻是下一刻,才說出這句話的他,也臉色難看起來。
因爲就在兩人身前的虛空,一片漣漪出現,而後便是一個一身白袍的男人走了出來。
那人臉色有些蒼白,看着像是個普通人。
但一身的氣勢,卻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感覺。
仿佛此人,便是此間的萬古唯一的帝王。
柳渾看到此人,臉色大變,根本說不出話來。
讀書人也歎氣不已。
他們來此,想要見到這個人,更想找到他徹底死去的證據。
但如今卻發現,眼前這個人的确還活着,雖然狀态有些不太好。
但畢竟是還活着。
看着這個昔日故人,讀書人開口道:“好久不見,顧道友。”
柳渾收拾心情,緩慢開口,“你居然真的還活着。”
甯啓帝淡然看向眼前兩人,然後笑道:“我的事情沒做完,爲什麽會死?”
柳渾咬牙,這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反倒是那讀書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道友既然還活着,也知道我們來了此地,爲何不攔我們在這之前,難道是真的想将我們斬殺在這裏?”
甯啓帝淡然道:“也未嘗不可。”
這句話一說出來,兩個人心裏,也都有些後悔,他們本不該來的。
柳渾說道:“我不信你到了如今,還有這麽個手段,能留住我們。”
當初那樁事情,是他們兩人在這邊謀劃,然後聯手那邊的數位,最後雖然沒能将甯啓帝留下,但不管怎麽說,也将他重創到了一個無以複加的地步,他想要複原,很不容易。
即便複原,他這些年理應沒有再前行,那又怎麽能和他們比較?
甯啓帝平靜道:“若是在别處,朕自然做不了什麽,可是在這裏,朕要想殺你們,沒有什麽困難的。”
似乎是爲了驗證這句話,甯啓帝一擡手,柳渾和讀書人臉色大變,因爲他們都能感知到,那道門戶,在頃刻間便粉碎了。
那道門戶,是他們唯一離開的通道。
如果那道通道沒有了,他們隻能打開屏障,從星辰之間離去,而隻能落在彼岸那邊,再從那邊回到戰場上。
這是一趟漫長的旅行,他們也很可能死在路上。
甯啓帝說道:“以這邊的時間來算,朕千年之前,一統世間,是人間帝王,千年之後,朕掌控天地,是這天地的君主。”
他說話的時候,身軀變得十分偉岸,讓人幾乎難以直視。
柳渾臉色發白,他已經感受到了,眼前的這位,的确是和天地融合在了一起,這樣的他,能夠源源不斷的在天地之間吸取他想要的東西,他們根本無法戰勝他。
“我們之間,理應不是到了這個地步吧?”
柳渾還算是知曉這一點,并沒有太過于着急。
甯啓帝淡然道:“你們都在朕的局中,朕自然不會随意殺了朕的棋子,但你們既然來到這裏,也要付出些代價才是。”
讀書人和柳渾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裏的驚駭。
讀書人皺眉道:“什麽代價,我們要以什麽來換取?”
柳渾不發一言,但想來也是這樣的想法。
隻是他眼裏有深深的不甘,時隔那麽多年,他竟然再一次在這個人面前,毫無抵抗的能力。
這樣的局面,讓他很不喜歡。
可不喜歡又如何,到了如今,他依舊無法做些什麽。
甯啓帝一步踏出,聲音漠然,“如果朕改了想法,偏要殺你們,你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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