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磅礴大雨,突兀而來,如黃豆一般大小的雨點墜落人間,直接将大地都砸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坑洞。
一把油紙傘,緩慢從城門處走出,被這般大雨砸在傘面,油紙傘的傘面有許多地方都已經窩了下去,好似随時,這把普通油紙傘,就要報廢。
握着那油紙傘的手,是一隻可以算是白皙的手,手指修長,可以說,撫琴極佳,當然了,這樣的手,用來握住劍柄,則是會很穩。
往日裏多是随意和慵懶的那張臉,如今無比嚴肅,配上那一身紅袍,便顯得讓人很難再和那位曾經随意的劍仙聯系起來,如今的晚雲真人,好似換了一個人,再無往日的随意,隻有一臉認真。
離開關隘,這位劍仙選擇在這麽大的雨天撐傘而行,其實要是被人知曉,也會覺得很奇怪,畢竟如今又無大戰,這位劍仙,要去向何方?
不過這次晚雲真人出城,知曉他行蹤的人,不過寥寥。
一路北行,晚雲真人直接穿過邊境所在,去到一處小山坡,在到處都是煞氣和兇氣的戰場上,這處小山坡山花草都有,而且都迸發出勃勃生機,實在是難得,更爲難得的是,山坡山的一座涼亭,古樸簡單,但有天然道韻流淌,在此地修行,不說事倍功半,但絕對不可能遜色于那些所謂的仙山寶地。
有道身影,背對着晚雲真人,正在眺望遠方。
晚雲真人走進亭内,将油紙傘收好放在一旁,挑了挑眉。
那道身影轉身,看向晚雲真人。
他一身白色長袍,腰間有一條鑲金帶玉的腰帶,在腰帶兩次,則是分别挂着兩件物什,左側是一塊灰色石牌,上面镌刻着一棵老樹,另外一側,懸挂了好幾個錦囊,都是金線縫制,有淡淡光暈閃爍,由此可見,這也不會是普通的金線。
至于此人面容,則并無多出彩,可以說得上清秀,但絕對說不上俊美,他雙鬓斑白,有些老态,頭戴一頂玉冠。
那人微笑道:“一直想再見見顧道友,卻一直沒有機會,如今能再見,怎能不浮一大白?”
他一揮衣袍,涼亭裏的石桌上多出兩個玉杯,而他的手中,則是出現一個玉壺,等到他拔出玉壺上的木塞,酒香便傳了出來,沁人心脾,絕對是難得的佳釀。
玉壺裏的酒水呈琥珀色,倒出之後,兩個玉杯上空,有兩條真龍虛影短暫的出現,最後沒入酒水之中。
那人坐在石桌前,看向對面的晚雲真人,笑道:“有什麽事情,都不耽誤在這裏喝杯酒。”
晚雲真人也沒客氣,拿起酒杯,一口便将裏面的酒水飲下,頓時覺得喉嚨裏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順着咽喉下去之後,沖向自己的五髒六腑,更是在短暫的時間裏,便将自己身上的那些舊傷,在這裏頃刻之間便治好了。
要知道,晚雲真人在戰場上厮殺無數次,雖說每次都能走下戰場,但卻不是說,他便什麽傷都沒受過,實際上他身上的暗傷,數不勝數,要不是有他的強大修爲在,還能壓制,換做旁人,隻怕早就死了。
如今這一口酒下去,舊傷盡數除去,看起來算是對面那人送給晚雲真人的大禮了。
那人不像是晚雲真人那般,他隻是拿起酒杯,小口飲下,沒有晚雲真人那般灑然。
“這長生酒要想釀成,至少也要千年時光,釀酒所涉及之物,更是件件珍惜,之後保存也要小心,一個不慎,便會在瞬間靈氣喪失,這個時候,這長生酒就連普通的米酒都不如了。不過一想到,此酒一旦飲下,千秋境以下的修行者,立即增加百年光陰,千秋境的修行者飲下,直接便掃除一切暗傷,等這千年,似乎也很值得。”
那人微笑道:“時間雖然是我們這些修士最害怕的東西,但的确有着偉力。”
晚雲真人從走進這座涼亭到現在,還沒說過話,即便是這會兒,對面已經在有意無意的試探,他依然閉口不言。
那人也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隻是看着晚雲真人,微笑問道:“别的不說,還是想問問道友,道友的那位先人,如今如何了?”
晚雲真人這才看向那人,緩慢開口,“返回故鄉了。”
那人一怔,随即大笑道:“果然了不起,當初隻是一見,我便覺得顧道友的那位先人不是凡人,他的心性和城府,實在是要比那個隻知道出劍的白寅強太多了。”
晚雲真人聽到那人提及白寅,開口問道:“白劍仙,如今如何?”
那人搖頭,“不知曉,當初他離開之後,最開始還有些消息傳來,不過到了後來,那邊便對此緘默不言了,那家夥自然是個了不起的劍修,但是不見得能在那邊也能活下去,畢竟那些家夥,可從來不曾犯錯。”
晚雲真人挑眉,“從未犯錯?柳渾你倒是真敢說。”
被人叫出真名,柳渾也沒有任何生氣,隻是笑道:“我更喜歡旁人叫我柳道長,不過既然是你顧晚雲這麽開口,也就算了。”
他雖然說的輕描淡寫,但實際上殺機早就彌漫而出了,叫出他的真名,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隻是上一個敢這麽做的,當場便被他一巴掌拍死了,形神俱滅,而且那人那是千秋境裏一位在戰場上戰功赫赫的修士。
拍死那人之後,有不少人對他怒目而視,可是柳渾隻是淡然拿出一塊手帕擦了擦手,然後随手丢下,那镌刻着一棵柳樹的手帕,化成飛灰,他然後說道:“我還有三塊手帕。”
大概意思就是,誰還敢來試試,那就看看之後會不會也是同樣下場。
說起來,這位叫做柳渾的修士,在他們自己那邊,兇名比晚雲真人更甚,晚雲真人不過是在戰場上會時不時斬殺幾個強者,但對于晚雲真人來說,那都是敵手,可柳渾偶爾出手殺的,都是袍澤,都是己方修士。
柳渾說道:“顧道友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韓天君一道分身曾遠遊去過一個地方,原以爲随手便能滅絕那個世界,不過最後卻是失手了,如今都還是那邊的笑談。”
晚雲真人挑眉,這樁事情,他不知曉。
但他知曉,那用天君來稱呼的修行者,是極爲強大的修行者,即便是超脫者,應當也無法比拟。
“後來陸續有消息傳來,說是那邊有好幾位劍修,都還挺不錯,尤其是一個姓朝的,好像讓韓天君都十分欣賞,不過後來那人不知去向,一千多年前行迹出現,被好些人圍住了,最後也讓他等來了幫手,兩個劍修,在那片大海裏,可算是驚起了不少波瀾。”
柳渾感慨道:“這些年來,好像出了好幾個了不起的劍修,當然了,顧道友你自然也在内,不過修行時日尚短而已,若是再多些時間,追上白寅那家夥我看沒有任何問題,至于再往前,也不是什麽大事……”
晚雲真人說道:“難道我還能活着離開?”
在戰場上将要被圍殺的事情,晚雲真人用屁股去想都知道,絕對不止是自己這一方和自己有過節的那幾個老家夥會默契的收手将晚雲真人扔在戰場上而已,這其中,定然也要和對面的達成交易。
柳渾毫不在意的說道:“前些日子你們那邊派來的那家夥,我嫌他礙眼,等他說完話,當場便拍死了,說起來,和這種廢物打交道,沒什麽意思,顧道友要是願意,咱們兩人可以好好商談商談。”
晚雲真人扯了扯嘴角,“跟你談事,還真是兇險,既然生意都談成了,還要殺人?”
柳渾哈哈大笑,“他們想要借着我們的手殺你這位劍仙,我們當然樂意,畢竟你在一天,我們就麻煩一天,不過即便是我們,也看不上他們這種人,自己都處于這麽個境地了,還他娘的勾心鬥角,要把己方的戰力坑害在戰場上,這種人要是換了我,直接便一巴掌拍死,懶得廢話其他。”
柳渾見晚雲真人沒說話,随口又說道:“這樣的人在你們那邊掌握權柄,你們再過一萬年,都沒辦法赢我們。”
晚雲真人默不作聲。
柳渾笑道:“顧道友何必再考慮,來到這邊,下次上戰場,我直接叫人,把那幾個廢物一圍,顧道友殺人,不就是一劍的事?”
晚雲真人問道:“即便到了你們那邊,你們又能真把他們全部都殺了?把世間都占了?”
事情說了許多,到了這會兒,才算是談到了最爲緊要的地方。
外面大雨滂沱,雨水不小,柳渾忽然沉默,久久不開口。
“顧道友是聰明人,自然是猜到了一些,不過事情到底如何,個中辛秘,也得等顧道友真來了這邊,我才好和盤托出,但顧道友得知道一點,和我們在一起,絕對沒有什麽勾心鬥角,這一點,那往些年已經過來的家夥,都知曉,顧道友要是不信,我馬上給你叫一個過來。”
幾乎每次大戰,都會有天才因爲種種原因來到那邊,選擇背叛,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其實早在晚雲真人第一次踏上戰場的時候,便有人招攬過他,對于晚雲真人,他們一直都是一個觀點,能招攬,便招攬。
柳渾作爲那邊主事的幾人之一,對晚雲真人可以說是推崇備至,一直想要招攬他,要不然也不會在知道晚雲真人有心來談談之後,他親自來此,并且帶着大禮。
晚雲真人笑道:“普通人談生意,也要一談再談,何況是我們這樣的人。”
柳渾一怔,随即又倒出兩杯長生酒,點頭道:“自然了,隻要道友有這份心思,即便如今是開頭,再談個百年,我們也是等得起的。”
晚雲真人忽然說道:“你們這次,又有看中的年輕人了?”
每一次大戰,他們除去要招攬那些成名的修行強者之外,另外一個,便是看看才踏入戰場的年輕人裏,有沒有極爲出彩的。
柳渾不隐瞞,淡然道:“那個白發小子還不錯,隻是聽說心性極爲堅定,這次恐怕沒什麽希望,對了,那個劍修小子,斬殺了軒轅小子,是你的弟子?”
柳渾對戰場上的動靜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之前顧泯和軒轅大戰,普雲真人出手擊殺顧泯,然後普雲真人又被晚雲真人直接斬殺,這些事情,他很清楚。
晚雲真人淡然道:“姓顧。”
“難怪這麽了不起,原來是顧道友的後人。”柳渾哈哈大笑,“這樣一說,要是道友談妥之後,我們又要多得一個年輕天才?”
柳渾自顧自說道:“你們那位先人,加上顧道友你,然後又是你的那位後人,同出一脈,這份景象,還真的是罕見。”
晚雲真人說道:“希望你們在戰場上不要留手。”
柳渾點頭道:“這一點不用顧道友交代,若是我們存着私心,不存着殺他的心思,即便最後來到這邊,又有個什麽用,真正的天才,想來即便我們再怎麽針對,也死不了,這一點,就和道友你差不多了。”
晚雲真人不置可否,這些年來,對方想招攬他是真的,但每次出手都是想要殺他,也是真的。
柳渾一口喝下第二杯長生酒,歎道:“看起來,顧道友是沒想着要在這個局做成之前就跳出來了。”
晚雲真人淡然道:“我有一柄劍,什麽都可斬。”
柳渾點頭笑道:“那是自然,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時時刻刻想着要和顧道友你把酒言歡,共創大事。”
晚雲真人忽然說道:“不過具體細節,真的不告訴我幾分?”
柳渾詫異的看向晚雲真人,“我還以爲顧道友當真是那種渾不在意的人呢。”
晚雲真人說了句真心話,“要是沒見到那小子,死了也就死了,了無牽挂,可現在看了那小子,總想再看他幾年,我若是就這麽死了,他之後的路,一個人走,也挺難的。”
柳渾意外道:“那是顧道友的兒子?”
晚雲真人不置可否。
柳渾搖頭笑道:“我忘了,顧道友連個道侶都沒有。”
“不過别在意,過來之後,我給道友親自物色,不說能找齊一千個絕佳的女子,找出來一百個,不在話下。”
柳渾自顧自說道:“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影響道友拔劍的速度。”
晚雲真人輕聲道:“柳渾,你的廢話真的很多。”
柳渾微微蹙眉,之前一次,他已經強忍住殺意了,這一次,對方又再次叫他的真名,這讓他殺機再度彌漫而出。
“顧道友是想在這裏直接便将我斬了,然後一人一劍,去闖一闖龍潭虎穴?”
柳渾聲音微寒,“希望道友還是得想清楚。”
隻是一瞬間,他又溫聲笑道:“這一次,圍殺顧道友的人,我親自挑選。”
有道道殺意,落到晚雲真人的衣袍之上。
晚雲真人毫不在意,隻是淡然笑道:“多謝。”
他站起身,去拿那邊的油紙傘,然後撐起傘,走出涼亭,離開此地。
柳渾隻是默默看着,沒有任何動作。
然後他伸手将晚雲真人沒有去喝的第二杯長生酒随手打翻,琥珀色的酒水流淌而出,很快便冒起泡泡,一股惡臭,瞬間彌漫。
柳渾随口吐出之前喝下的第二杯長生酒,沉默不語。
長生酒的特殊之處在于,每一杯酒,都需要不同的容器來裝,若是第二杯酒用的是之前的容器,那麽長生酒便會變成天下至毒,即便是千秋境的修行強者,都無法扛住。
柳渾自然知曉,但想來晚雲真人肯定不知曉。
“如何了。”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就在柳渾身後,一道修長身影出現,那人打扮和柳渾差距很大,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腰間别着一卷舊書,看着像是個鄉下的私塾先生。
“像是他這樣的人,要是三言兩語就說動了,值得我們浪費這麽多時間嗎?”柳渾冷笑道:“隻有真正的蠢貨才會寄望于在短暫的幾次接觸之後,便迎來這麽一個劍修。”
那人笑道:“或許你将你知曉的那些事情,全部都告訴他,他就會有興趣過來了。”
柳渾皺眉道:“這事情涉及太多,太過随意,我等謀劃,都要成爲竹籃打水一場空,不得不小心。”
那人随口說道:“但也該分人,這位我覺着應當是值得相信的。”
柳渾說道:“當初那位前輩也是這麽想的,他差點便直接對那個姓顧的說出了真相,但最後如何,你也知曉了,他即便對那個世界如此失望,但最後也不曾來到這邊。”
那人感慨道:“有時候,人的情感真的是很麻煩的事情,明知曉做出新的抉擇,會有更爲光明的未來,卻還是甯願在泥潭裏掙紮,也不願意離開泥潭。”
柳渾說道:“那種情感,我在書上看過,大多會出現在那些從來不曾修行的普通人身上,我有時候在想,我們和這些地方的修行者不同,大概就是我們沒有經曆過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修行者的過程。”
在柳渾所在的世界,所有人出生便是修行者,隻有強弱和天賦之别,但人人皆可修行,生出來之後,便會有人告訴他們,自己的先輩,是怎麽過的。
在那邊,親情十分淡泊,所謂好友,也隻是大道同行者而已。
那人笑道:“沒什麽好着急了,過去那麽久了,再過去些日子,也不見有些什麽。”
柳渾搖頭,忽然說道:“我們的時間,隻怕也不多了,那邊已經沉默了百年,消息寥寥,似乎那幾位天君,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那人說道:“事情哪裏有這麽容易解決的,也不會惡化的那麽快,我們還有時間,一定是還有的。”
——
玄天關裏,禦風再次拜訪顧泯。
顧泯剛在房間裏修行結束,得知之後,沒有猶豫,走出庭院,禦風站在門口那邊,一些浮夢山的修行者,在這裏圍着禦風,對這位祀山的年輕修行者,他們臉上多是崇敬。
禦風本來就随和,不曾擺出什麽架子,因此這些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也很願意和禦風多說幾句。
隻是說到後來,也要問及如今年輕一代裏,禦風覺得誰更厲害的事情了。
有人更是不嫌事大,坦然問及顧泯雖然是天驕榜榜首,是否也不是禦風的敵手。
禦風點頭道:“若論戰力,我自認不輸給柳道友。”
這句話一說出來,許多人都咂摸出了些味道,之前一直說禦風和顧泯的關系不錯,兩人是同道中人,但如今一看,實際上還真沒那麽簡單。
不過想來也是,禦風這穩坐天驕榜榜首多少年了?如今卻突然被一個境界不如自己的修行者将榜首位子搶去,雖說禦風反應不大,但顯然不可能是全然不在意的。
如今他這麽表态,是不是說明兩人之間,會有一戰?
有人提出問題,禦風給予肯定的回答,“等到大戰結束,柳道友境界複原,踏足風亭,會切磋一番。”
禦風這麽表态,衆人眼裏都有些光,他們畢竟都是大仙山的弟子,雖說浮夢山交好顧泯,但他們還是願意天驕榜首是一個同樣出自大仙山的年輕人,而不是一個小門小戶的修行者。
顧泯來到這邊,衆人頓時閉嘴,對于顧泯,他們天然還是有些畏懼的。
畢竟是一個跌境了還能輕易戰勝他們那位張師兄的狠人。
禦風邀請顧泯出城閑逛,顧泯沒有拒絕。
兩人走出這條小巷,那些浮夢山弟子還在看着這邊,他們雖說是有很多想法,但還是很想和禦風還有顧泯這樣的人一起去到處走走的。
他們兩人,本來就代表着年輕一代裏,最出彩的兩人。
一頭青發的蘇遮雲今天換成了女兒裝,一身青色長裙,妝容精緻,看着很是漂亮,之前洛瑤已經算是這一代修行者裏,氣質容貌最出彩的幾人之一了,可是在如今的蘇遮雲面前,卻也會黯然失色。
若是這一代的天驕裏,衆人都知曉蘇遮雲是女子,而且都看過她的容貌,隻怕也一定将她排在榜首。
顧泯笑道:“蘇道友這般美豔,一直卻以男兒身示人,實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蘇遮雲淡然道:“不是喜歡,隻是世上男子,能看我這容貌的,不多。”
禦風自然有資格,不過他是蘇遮雲的親哥哥,根本不計算在内,蘇遮雲這番話,大概就是說,也就是你顧泯有資格,我才讓你看看的,要是換做别人,那根本别想這些事情。
顧泯了然,笑道:“那就多謝蘇道友看得起在下了。”
實際上顧泯這容貌,再加上他這天資,在年輕一代裏,自然配誰都行。
禦風說道:“我這妹妹,一直以來都說,以後她若是要找道侶,怎麽也得是這一代裏最了不起的人,至少要比她自己了不起。”
顧泯微笑,要是自己沒有出現,那天驕榜上面,頭一位是禦風,第二位便是她自己,他要嫁人,能嫁給誰?
總不能嫁給自己哥哥吧?
“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嫁給你。”蘇遮雲突然開口,不過表情很淡然,“你配得上我。”
顧泯看了一眼禦風,後者一臉微笑,好似早就知道,這裏會有這一茬。
顧泯這會兒才明白了,這怪不得對方穿了一身綠裙,結果是在這裏等着我?
禦風說道:“若是顧道友覺得合适,自然可以,不過卻得等些日子。”
顧泯搖頭道:“我已經娶了旁人爲妻了,此刻孩子都有了,蘇道友,我恐怕是沒那份福氣了。”
蘇遮雲挑眉,沒有多說什麽。
他不是那種非要對某人一直緊追不舍的人。
其實她自己,很是灑然。
三人并肩而行,但實際上此刻外人,除去踏足千秋境的修行者之外,沒有人能夠看到三人行蹤。
因此禦風算是旁若無人,可以随意說些想說的。
“當日之事,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其實有些問題,至今也無法解決,其中緊要之事,還需要再好好讨論。”
顧泯看了一眼蘇遮雲,既然禦風有意帶着自己這位妹妹,那就說明他沒有準備把這件事瞞着蘇遮雲,既然如此,顧泯也沒有什麽顧忌,點頭道:“自然如此,有些細節,還需要反複推敲,所謂完美,在有心人眼裏,或許便是千瘡百孔。”
禦風說道:“正因爲如此,我才帶着舍妹過來,她的一顆道心無比缜密,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顧泯說道:“可以,互相修補,到時候會少許多漏洞。”
禦風點頭,他之後說起好些事情,一樁一件,他都是掰碎了來講的,事無巨細,顧泯和蘇遮雲都認真聽着,沒有出聲。
三人一路講一路出城,沒有要多久,便已經來到一片湖泊前,這是之前晚雲真人帶着顧泯而來的地方。
禦風停下,然後看向顧泯,問道:“這其中有沒有要補充的?”
顧泯點頭,然後就着某件事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本來便是皇室子弟,自己那位父皇之前也常給他講所謂的帝王之道,後來顧泯更是做過幾年皇帝,真要說起來,顧泯也算是城府深沉了。
他看問題的角度很刁鑽,很多地方,都是禦風這樣的天驕沒有想到的。
一番言論下,禦風甚至聽得後背冒出冷汗。
蘇遮雲看了顧泯好幾眼,其中多是欽佩。
最後顧泯停下,禦風才感慨道:“果然如此,要不是有顧道友,此事斷不能行。”
顧泯笑道:“事情大概如此,也不太好說。”
兩人閑談片刻,暫時沒有推進這件事,等了許久,顧泯看着湖畔,說道:“那些橫渡雷池而來的修行者,在道友看來,也是必須得充作炮灰嗎?”
禦風點頭道:“那些人大多修行多年,才得以來到這邊,光是這一點,便已經慢人一步,根本不足以和這些年輕修行者比較,既然如此,他們本就是該最先被淘汰的人,在戰場的最前面,也算是理所應當。”
顧泯搖頭道:“但他們都是某個世界的最強者,心态并非是這些人可以比拟的,再說了,他們之前修行,之所以緩慢是因爲自己所在的地方,靈氣稀薄,而并不是他們天賦不行。”
禦風反駁道:“若是真有天賦,便該是像是顧道友這般。”
顧泯默不作聲。
這樣的說法,他完全不能贊同。
禦風說道:“絕對的公平不存在,總會有人會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是有很多事情,要從大局考慮,有些該舍棄的,自然應該舍棄。”
顧泯看向蘇遮雲,問道:“你也是這般想?”
蘇遮雲沉默片刻,然後搖頭,又點頭。
她自己的想法其實不重要,就如同禦風所說,在大局面前,有些想法,是真的不重要。
顧泯說道:“我會想辦法庇護他們,不,應該是聯合起來,讓他們不至于受到欺辱。”
這個想法,是顧泯之前在見到仙霞山的兩個修行者之後便想到的事情,隻是一直不曾對人說過,此刻對于禦風,算是才開口談及。
不過顧泯的想法已經堅定,他認可晚雲真人所在做的事情,他要是有朝一日成爲千秋境的強者,絕對會轟轟烈烈的做一番大事。
“這個世間禁不起動蕩,況且顧道友那位先祖顧劍仙不會不明白,他之所以隻是如此,不也是爲大局考慮?”
禦風語重心長的說道:“顧道友在大戰結束之後,便來祀山修行,有祀山在,道友自然可以安心修行,要不了多久,自然會登臨絕巅,到時候對這個世間,更有益。”
顧泯斷然拒絕道:“我絕不會去祀山,我的路,我自己知曉如何走,不需要有人相幫。”
禦風沉默,兩人現在已經生出了些隔閡。
顧泯也沒有說話,他一屁股坐在湖畔,默不作聲。
蘇遮雲看了一眼顧泯,又看了一眼禦風,似乎是有些爲難。
最後她坐在顧泯身側,朱唇輕啓,輕聲道:“都是爲了這個人間,各退一步?”
——
蘇宿被天玄山的人追殺了大半年,最後才在大雪時節徹底逃出了天玄山的追捕,這位天生劍胚,到了如今,看着實在是頹唐不已,他藏在山間,将一頭冬眠的黑熊從樹洞裏趕出。
那頭黑熊被他随手一扔,重重摔在地面,這才悠悠醒來,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占據它的樹洞的那個年輕人,有些怒意。
“還不走,老子等會兒吃熊掌!”
蘇宿在樹洞裏,滿不在乎的開口,同時散出一抹劍氣,這讓那黑熊不敢再猶豫什麽,立馬起身,屁颠屁颠的朝着遠處跑去。
蘇宿這才舒舒服服的躺下來,随手薅了一把,樹洞裏竟然還有幾個石碗,裏面有不少蜂蜜。
蘇宿端起一個石碗,喝了幾口蜂蜜,這才心滿意足的歎氣道:“這些天玄山的狗東西,追了老子大半年,等小顧回來,老子肯定要拉着他,再去殺你幾個所謂的天才。”
蘇宿解開衣衫,身上到處都是傷口,自從他在那天仙城裏不管不顧的出劍之後,之後的日子,就沒有輕松過,像是被狗攆了一樣,時不時還要被咬上幾口。
要不是他膽子大,運氣好,估摸着這會兒也成爲一具身體了。
不過蘇宿卻是一點都不在意,要讓他再去選一次,他還是會這麽幹,這誰讓天玄山沒事就欺負自己那好兄弟的。
我蘇宿這脾氣,能忍?
再說了,到了這邊,老子就小顧這麽一個朋友了,你們還這麽欺負,我能忍?
蘇宿嘿嘿一笑,自顧自念叨着,“小顧啊小顧,老子這次過來,可就是投奔你的,見面禮我可是給了,到時候你小子小氣,可别怪老子翻臉不認人。”
說着這些有的沒的,蘇宿給身上的傷口塗抹了好些草藥,最後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到身側有股熱乎氣,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的蘇宿,沒來由的在身側看到了之前被他趕走的黑熊。
在那頭黑熊後面,密密麻麻的,至少數十頭黑熊都在這裏。
蘇宿精神一振,疑惑道:“你們都不他娘的冬眠嗎?”
大冬天的,這麽多黑熊出現,也不是見尋常事情。
那頭在最前面的黑熊眼神挑釁,看向蘇宿,意思大概就是,要麽你這會兒自己滾,要麽等會兒,老子就讓兄弟們把你撕碎。
蘇宿穿上衣衫,搓了搓手,絲毫不在意,而是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這麽多熊掌,我要吃多久?”
他提起劍,朝着前面走去,劍氣沒有任何的隐藏,盡情的湧出。
這是這些黑熊好似沒有任何的害怕,隻是朝着兩邊分開,露出在熊群後面的一個黑臉漢子!
蘇宿一怔,嫌棄道:“大兄弟,多長時間沒洗臉了?”
那黑臉漢子沒答話,隻是沉默的朝着顧泯走來,他的身上散發着強大的氣息,那不是人氣,是妖氣!
蘇宿哈哈大笑,“一介熊妖,你以爲我會害怕?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蘇宿一邊大笑,一邊轉身,隻是瞬間,他便朝着遠處飛掠而去了,沒有任何停留。
這一幕,就讓那黑臉漢子都看呆了。
蘇宿一邊跑,一邊嘟囔道:“什麽鬼熊妖,他娘的也是個重意境,要不是老子受傷了,肯定要把這家夥的熊掌給割下來下酒!”
他飛掠極快,沒敢禦劍,主要是怕太招搖,被天玄山的修行者看到,但即便如此,身爲劍修,他的速度也是極快的,沒要多久,就徹底将那黑臉漢子在内的熊群甩開了。
蘇宿落在一棵大樹前,靠着大樹,他喘着粗氣,心裏是不斷在罵娘。
隻是,蘇宿這個家夥,還沒有休息多久,便感覺地面震動,遠處,那個黑臉漢子,提着一根鐵棍,朝着他沖來,殺氣騰騰。
蘇宿吐出一口唾沫,不得不起身,但即便是起身,他也是在破口大罵,“他娘的,我不就是把你小弟的樹洞給占了嗎?用得着這麽不依不饒?狗日的,你是屎吃多了?”
蘇宿咬牙,要不是自己這會兒是有傷在身,就是這頭黑熊,他一定要把它斬開,然後好好吃一頓!
不過這會兒,他的确是不敢再停留了,留下來說不定是要成爲那黑臉漢子的一頓美餐了。
蘇宿怪叫幾聲,朝着前面跑去,在不遠處看到一頭梅花鹿,蘇宿提着那頭梅花鹿的鹿角便朝着身後丢出去,“熊大哥,你吃這個鹿行不行,放我一馬!”
蘇宿忍不住求饒了,不過這會兒也沒有别人,倒也不算是丢臉。
“你停下來,我不吃你。”那黑臉漢子甕聲嗡氣的開口。
“我信你個鬼!”
蘇宿都感受到那黑臉漢子的殺氣了,他知道,自己停下來,絕對就是被那黑臉漢子吃下去肚子去,然後變成熊糞便。
想着他堂堂一個天生劍胚,是世上一等一的天才劍修,居然有朝一日要被變成熊糞,那他就忍不了。
太忍不了。
隻是蘇宿覺得自己氣府裏的劍氣越來越少,即便是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了。
他有些頭暈腦花,之前重傷,并不是假的。
很快,他穿過一片茂密的叢林,看到了前面有一片湖,就在湖畔,有個戴着鬥笠,穿着蓑衣的人正在釣魚。
蘇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釣魚那位轉頭看了一眼,發現了蘇宿和他身後的黑臉漢子,竟然立馬就丢了魚竿,朝着遠處跑去,速度奇快。
“你他娘的,别朝着老夫這邊跑!”
那個釣魚的老叟看着身後追來的蘇宿,氣急敗壞的開口,很是憤怒。
蘇宿哭笑不得,他明明感受到眼前的老人氣息沉穩,境界高妙,怎麽行事如此慌張?
蘇宿罵道:“老家夥,你他娘的跑什麽,修行這麽多年,連一頭黑熊你都幹不了?”
那老人腳下不停,哼哼道:“你懂個什麽,這家夥是普通的熊妖嗎?這片山林裏,誰敢惹它?”
“我不管,你他娘的就是個老廢物,修行修到狗肚子裏去了?”蘇宿在後面瘋狂開口,想要激怒老人,讓他停下。
“小子,你太嫩了,想要激怒老夫,隻怕下輩子也不成了。”
可誰都想不到,老人卻是根本不理會蘇宿,一直前掠,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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